第五十八章
死亡或許就是這樣，抹掉一個人身為人的所有驕傲。
「不是……」嘰嘰醬聽到林子書的聲音才回過神來，繼續慌張的說著，「吸協少說來了五百人！」
很快，身體的觸覺也沒有了。耳邊的聲音也在慢慢的消失，在一切陷入死寂之前，我聽到的是李懟懟極力壓抑恐懼的聲音：「蘇小信……別睡。」
我控制著自己的視線, 把目光儘力集中在懷裡的李豬豬身上。
嘰嘰醬看向林子書：「主人！」
「走？」林子書一聲嗤笑，「放心，你們的屍體，我會讓人給李一言好好的送回去。」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我，愣了一瞬。
抱歉啊，李懟懟，我這個人類，有時候弱小得，連身體也控制不了。
各種法器的光芒照耀黑暗，將黑暗驅逐，把洞穴照得猶如白日。
「蘇小信，不準閉眼, 不準睡！」李豬豬嘶啞的叫著我的名字, 他用盡全力的掙扎著, 撲騰到我臉上, 用蹄子叉著我的臉，「清醒些！不準睡！」
「咔噠」一聲，病房的門打開。
白煙散去之後，李懟懟忽然渾身赤果的變了回來。
此時嘰嘰醬猛地往後一跳，與李陪陪分開，身影如風，閃進林子書的法陣之中。
「我又不是人類。」是李懟懟的聲音，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今天比昨天有好轉嗎？」
想想也是，那麼的忠誠，信任，純粹且獨一無二的愛，進化到現在的人類已經很難做到了吧……
我想，我是在死亡的邊緣遊走過一次，然後又幸運的走了回來。
「老巫婆來了，他在上面抓人，我去找他。」陪陪抹了一把眼淚，「老殭屍你在這兒守著他們，不許再讓他們受傷了！」陪陪用鞭子甩下法陣，離開了洞穴。
「啊！主和-圖-書子！主子！」黑狗上躥下跳的呼喚著李懟懟。
「撤什麼撤，你抓老子女人，老子抓你全家！」李陪陪的聲音猶如震天雷，響徹黑暗。
有個聲音，忽然闖入黑暗。他什麼也沒有說，但這三個字，像是咒語一樣的符號，宛如一記天雷，劈在我的胸膛上，為我做了一擊強有力的心臟復甦。
有一股你根本無法抗拒的力量，把你變得和這世界的泥土與水一樣，不過就是滋養下一個機體的養料。
在我吻了他之後，他並沒有變回去，我不知道是我做不到還是破除這個詛咒也需要一晚的時間緩衝。不管是怎樣，他都沒有變回去。
「咚。」
「來便來了，慌張什麼，派四五人擋著，其他人撤退。」
「蘇小信……」
紫色的光在黑暗的洞穴內流轉, 我時而看見上方利劍一般倒掛著的石筍, 時而看見懷裡渾身顫抖, 眼神驚恐的李豬豬，時而又看見提著細劍走來的林子書。
「真高興，又迎來一個有你們在的大晴天。」
他本是紳士的一身衣裳盡毀，整個人也是滿滿的狼狽。
日光傾灑在我眼睛里。
我的大腦不受自己控制的漫無邊際的想著這些事，沉重的眼皮也再也沒法睜開。
她拿著手中的蛋蛋鞭在地上狠狠一揮，整個人凌空飛起來，徑直衝林子書而去。
李陪陪似乎看見了地上的我和李豬豬，她雙目一瞪，隨即面色一白，又緊接著變得通紅，一句極髒的重慶市罵脫口而出：「你mmp！敢動我的人！」
但讓我怎麼也沒想到的是……
「跑吧。」我看著李懟懟，「走……」
啊……
李豬豬有氣無力的呵斥她：「閉嘴，老巫婆呢……林子書法器傷的，讓他先來治，再送去人和圖書類的醫院。」
「呵，殭屍王。」林子書長劍在地上一劃，一個紫色的法陣成型，「今日便到此為止，但回去告訴李一言，我等與世非聯的戰鬥，這才算開始。他不來，那就連他一起殺。」
她鞭子甩出，嘰嘰醬的尾巴一抬，將蛋蛋鞭擋住，但是嘰嘰醬的尾巴卻被狠狠抽出了一條口子。
像是閉著眼睛沉入了水中，我漫無目的的漂浮著，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去何方，我過去所在乎的一切此時都變得不再重要，我的一生，所有我認為有意義的，有價值的事情，在這時也變得沒有意義，毫無價值。
為什麼要這麼恐懼呢, 你明明是一個傲視天下誰都不跪，就跪金錢的李懟懟啊。
原來，黑狗才是李懟懟的真愛啊，或者說，原來，只有寵物對主人的愛，才是接收信號的終端認為的真愛啊。
黑狗從遠處跑過來，它輕輕的走到我和李豬豬身邊，它看了我一眼，顯然他對我沒什麼關切，但是對李豬豬確實出奇的關心，它一雙眼睛濕潤了起來，「主子主子，你啷個楞個老……你莫黑我（你怎麼這樣了，你別嚇我）。」
還是黑暗，但黑暗卻不沉寂，我聽到心臟跳動，血液穿梭，肌肉在收縮，骨頭髮出輕響。
李陪陪的聲音壓得比平時都低：「我讓小信的父母回去休息了，他們在這兒照看了這麼多天，我怕他們身體受不了。你也是啊，為了抓個林子書，多少天沒睡了，我可不想小信醒了之後你又倒了。」
像是一出恢弘的交響樂，在我身體里奏響，而這一切，到最後，都只化為我睫毛輕微的顫動，眼瞼緩慢的睜開。
殭屍，狼人，美人魚……
任由我怎麼親吻都沒有變化的李和-圖-書豬豬，在這一瞬間，忽然雙目一睜，身體里發出了幾聲奇怪的「咕咕」聲，然後「嘭」的一下，白煙在李豬豬身上炸開，洞穴內一下變得如仙境一樣縹緲。
我想和他們打招呼，但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己現在正帶著呼吸器。
緩慢而有力。
你看看你, 現在這一幕大概能寫進你生命十大詭異黑暗時刻了吧。
而李懟懟一點聲音都沒有，我只感受到有一個冰涼的指尖，從我的臉頰遊走到了我的後背，觸碰到了穿透我後背的紫色利刃，我沒有再感受到疼痛，因為整個身體的痛覺，已經麻木了。
李陪陪紅著一雙眼，瘋狂的攻擊嘰嘰醬，想儘快攻下嘰嘰醬去殺林子書，但她與嘰嘰醬打得不分上下。
林子書沉著目光，手中長劍向李陪陪擲去，即將刺到陪陪之時，旁邊忽然伸來一隻手，輕描淡寫的將林子書的法器抓住，「嘭」的一聲，極快速度飛去的法器被迫停下，在空氣中發出巨大的震動。
衛無常冷眼看著林子書。
李懟懟湊近我，我抱著最後一分希望，輕輕一抬頭，用嘴唇觸碰到了他的嘴唇。我想, 如果我能讓你變回去，那就變回去吧，如果我做不到，那你就……
陪陪跑到我的身邊，她手動了動，卻沒敢碰我：「小信……」李陪陪一開口，竟然是哭腔，「你，你傷得好重，你是不是要死了？」
「欺凌女子與弱小，手段委實卑劣。」
衛無常面無表情的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他並無痛覺，只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傷慢慢愈合。
他倔強的，頑強的說著不肯放棄，他繼續跳動，擠壓著血液，從我的心臟裏面湧出，血液流過血管，我的肺開始起伏，我的身體裏面每一個器官，都拚命的，拚命的運作和_圖_書起來。
林子書陷入了沉默，然而便是這片刻的沉默之後，洞穴之中忽然響起了陣陣腳步聲，宛如一個軍隊開了進來一樣。
但現在的李懟懟並感受不到我內心的黑色幽默, 他聲音沙啞而絕望：「蘇小信……」
恢弘的交響樂消失了，黑暗也消失了。
「五百？」林子書聲音一沉，「吸協哪來這麼多人？」
我迷迷糊糊的視線里看見了一群非人類拿著他們的法器從洞穴另一端走來，密密麻麻，讓人根本數不清有多少人，李陪陪拿著她的蛋蛋鞭站在人群最前端。
陪陪……
是窗帘拉開后的安靜的病房，誰也不在，我聽到機器滴滴作響，代表我心臟跳動的聲音。
李懟懟抓著李陪陪的胳膊，從李陪陪的背後繞過來，他又帶上了他的金邊眼鏡，還是一臉的冷漠和不高興。但在和我四目相對的時候，他那雙從來鄙視人的眼睛，微微睜大，似驚訝，又似被什麼情緒觸動。
李陪陪余怒未消，長鞭往前一指：「給我追！抓不到他，就把他們這別墅里的人通通抓走。全給我送去蹲號子！」
我閉上了眼，耳朵還接收這周圍的信息。
李豬豬趴在地上，也沒有力氣答它的話了。於是黑狗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李豬豬的鼻子，用它身為一隻貓能想象的溫柔幫助他。
衛無常在我們旁邊靜靜坐下，這時洞穴里又傳來幾聲貓叫：「主子？」
我再次睜眼看見了這個世界。
我聽著，嘴角不由自主的彎了起來。
儘管是在這樣生死關頭, 我也還是……用鼻子發出了一聲氣音。
劍尖的光芒閃爍，黑暗裡忽然傳來了一聲驚慌的呼喚：「主人！主人！吸協的人來了！」嘰嘰醬拖著長尾巴，從黑暗洞穴的另一端飛快的爬行過和-圖-書來。
你們非人類，平時不靠譜，但是在該靠譜的時候，還真的是靠譜得可怕呢。
在這聲呼喚之後，我聽到了我的心臟在黑暗之中跳動起來。
真的很好笑啊, 李懟懟。
「希望比昨天有好轉吧，醫生說，只要醒了就……」李陪陪走到我的床邊，忽然與我四目相對，然後猛地眼眶一紅，「啊！小信！」她作勢要往我身上撲過來，卻猛地被背後的一隻手抓住。
我深吸了兩口氣，才勾起嘴角，笑著看他們：「早上好啊。」雖然聲音細如蚊訥，可我知道，他們能聽見。
林子書一揮手，法器猛地向後退去，劍刃劃破衛無常的手掌，再次回到林子書手中。
一切都可以這麼沉寂下去，我很安心。
隨即又轉頭看了看地上的我和李豬豬。
很神奇，我也並沒有恐懼，我感覺，我不過是回到了最原本的地方。
彷彿到了意識彌留之際，周圍的一切事物都變得那麼緩慢和虛無。
法陣光芒一閃，兩人身影頓時在洞中消失。
衛無常沉默的脫下外套：「給，衣服。」
「還有殭屍協會的，狼人協會的，以及美人魚協會的……主人，現在上面的人全線敗退，死了十來個，被抓的兄弟數不清！主人，我們擋不住了，快撤吧！」
我趴在地上，有氣無力的看著他們，我很想誇讚陪陪剛才真的是威風到爆炸，但是我現在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甚至連最後的意識都在慢慢的消失。
洞穴里各種法陣閃耀，沒一會兒，跟著來的吸協人員都追了出去，黑暗的洞穴里再次恢復安靜。
我們的故事，如果就這麼結束的話，那可真的算是一個滿是鄉土風的黑色幽默了。
我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那就趕緊走吧，離開我註定冰冷的軀體，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