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又問：「你家鄉呢？」

我站在懸崖松樹之上，看著他身帶血水，失足落入湖中，他在冰冷的湖水裡慌張掙扎，最後到底是沉了下去。

我答：「對啊。」

我治了他的傷，醫了他的病，等他清醒，又養了他幾天，待得他能下床了，我想將他送走了，於是我問他：「你家人呢？」

可最後，事實說明，所有質樸的願望都是天真的。

死了。

那時我還並不知道他從前的人生到底經歷過什麼，我只覺這少年長得漂亮又看著可憐，於是便將他帶回了我山中獨居www.hetubook.com.com養老的小院里。

他白著臉不答我。

我還記得那日，我將沉入湖水中的他拉出來后，按壓了他的胸腔，讓他吐出嗆進去的水。他躺在冰上眼神迷離的看著我，聲音沙啞，神智恍惚：「你是神仙嗎？」

我轉頭看他，只見他眼神中藏有驚惶，忐忑不安的望著：「你要丟了我嗎？」

我現在都還記得，那天天氣不好，漫天飛雪，呵氣成霧，他滿臉倉皇，一身狼狽的闖入霧靄山中，在走投無路之際，踉蹌踏破鏡ｈｔｔｐs://m•ｈetｕｂook•com•cｏm湖的薄冰。

清寒學法術比我想象的快，甚至比我當年還快，人家學五年的東西，他三兩個月便熟練掌握了，我心知這是一個修仙奇才，心裏更是開心激動，教得完全不遺餘力。

最後我留下了他，成了他師父，沒追問他的過去，不探究他的往事。我告訴他，入了我的門，從此前塵往事盡拋。他答應我了，於是我就相信了他。

他將我的手握得極緊。他的掌心灼熱，與我正好相反，我活得太久，內心丟失了很多熱烈的感情，ｍ.ｈｅｔubｏoｋ•com.cｏｍ身體也丟失了很多熱烈的溫度。我本是薄涼人，可看著那時的他卻不知為何，動了惻隱之心。

我氣他背叛我，更氣他大逆不道敢對我動手，還氣他竟然將我打贏了去！而最氣最氣的，莫過於這樣的小徒弟，出山尋仇之後，竟然死了。

而這樣教學的後果便是，清寒雖然打不過我，但他熟知我的所有習慣，能摸清我所有小表情背後的所思所想。

我默了一瞬，其實我只是偶然下山遇見了他，但當時看著他像受傷的動物一樣無助又驚惶的眼神，我便鬼使神差的心軟了，和_圖_書竟然點了頭：「對啊。」

然後百年之後……他暗算了我，將我打暈，偷我神劍，出山去了。

盜我神劍，叛出師門，徇報私仇，然後……

其實百來年前我也是收過一個徒弟的。可是那徒弟卻死了——

而我這清寒小徒弟，用他所學的法術，將我的天真都燒破了去。

我嘆了聲氣，想將他送去山外的凡人村子，隨便將就一家，讓他安安穩穩過一生了事，可他卻倏爾握住了我的手。

他依舊白著臉不回答我。

我有一個很質樸的想法，現在養個徒弟，練個百來年，再笨也該練出點有成就了，然後ｗww•ｈｅtｕbook•ｃｏm•ｃom徒弟可以傳承我這一系的法術，繼承我的衣缽，將我的名字用另一種方式流傳在世間。想著我死後百年三界之內依舊有人提起我的名字，琢磨著便也覺得好有成就感呢。

連和我說一聲對不起也未來得及……

當年初遇我那徒弟時，他還是個青蔥少年，比如今這個膽大包天得敢調戲我的青年還要嫩上幾歲。

他問：「你是來救我的嗎？」

或許……因為少年的眼睛，長得太好看了吧。也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太好聽了吧。

得到這個答案，他好似終於鬆了一口氣，結結巴巴的吐出「謝謝」兩字，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