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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去上海我也見到他了……是還不錯啦，就是有點惹人煩……但還是挺不錯的。」

林向嶼還是少年心性，對成年人的世界毫無興趣，心不在焉地聽著旁人的介紹，也只有在聽到「胡近」兩個字的時候，有那麼一點印象，心想，這是不是就是胡桃曾和自己提過的繼父？

林向嶼一聽到「胡」字，就猜到了來者何人。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胡近正處在人生的鼎盛時期。有著中年男人持有的威嚴和莊重，舉手投足氣場強大。

胡近輕輕「呵」了一聲，像是輕蔑，又像是嘲弄。

「放過她，你失去的只是一個愛你的女孩子，她卻能因此過得比過去幸福。聽叔叔一句，人不能活得太自私。」

胡近從林向嶼的公司出來，林向嶼將他一路送到停車場。

在林向嶼還在念初中的時候，某年元旦參加市裡所謂的上流社會舉辦的晚會，曾瞧見過胡近一眼。他聽到周圍的人介紹，說那位就是最近風頭正盛的胡近。而不遠處的胡近，正在同某位高官相談甚歡，手中拿著紅酒杯，姿態瀟洒。

她那倉皇的前半生，為母親活，為林向嶼活，甚至為了胡琳為了胡近而活，又可曾真的，為自己活過？

「桃桃這些年，多謝你照顧了。」胡近說，「我家中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一些www.hetubook.com.com。我臉皮厚，一直是以桃桃父親的身份自居。她出事以後，每次我去醫院探望正好都和你錯開了時間，我想你們年輕人的事，應該給你們年輕人一些時間。」

胡琳怒極反笑：「就因為……你從來沒有愛過她？」

「你什麼意思？」

「所以別磨蹭啦，跟我一起去上海，把我姐找回來吧。我想通了，要是我姐真得選一個，還是你好。」

他身心俱疲，強忍住心中巨大的痛苦，輕輕地說：「胡琳，算了吧。」

他或許是說，等林向嶼長到他如今的年齡，理解他所說的話，還有好多年。又或許在說，自己這樣孤獨活著的時光，還有好多年。

胡琳太過憤怒和傷心，以至於沒有看到，林向嶼垂下的手握成拳頭，青筋暴突。他的腦海里，回想起胡近和自己的對話——

是啊，林向嶼想，年少往事，那麼多那麼多，如果他曾有過半分明白自己的心意，那麼他和她，也不至於走到今日。

那時候他還想，這樣的人作胡桃的繼父，一定不會虧待她的。

胡琳像是沒聽懂一樣：「你什麼意思？」

林向嶼看著胡近，他已經老了，臉上的皮膚鬆弛。雖然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林向嶼，卻不是林向嶼第一次見到他。

很長很長的沉默后，林向嶼等著心m.hetubook.com.com中颶風一般的痛楚漸漸消散，他才終於開口：「胡叔叔，您是長輩，按理說，您要指教，我總應該受著。」

林向嶼平視胡近的眼睛，恍然想起十幾年前在酒會上他看到胡近西裝革履的身影，觥籌交錯間，光陰飛逝，當年的小小少年，如今也長成風度翩翩、肩膀寬厚的男人，他說：「唯獨這一件事，我辦不到。」

他垂下眼帘：「以後你姐的事，你不用再告訴我了。」

人生路遙遙無期，浪子天涯，明月幾時，何日歸家，何處是家？

「不用忙活了，我就是正好經過，記得你的公司是在這裏，就想著擇日不如撞日，上來轉轉，同你說幾句話。」

胡近也沒有和他過多寒暄，坐下來后，只是微笑著，說：「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桃桃有個關係很好的男同學，老師們跟我提到你，也都是讚不絕口。我同你們林家，生意上也有些往來，只是林公子沒有子承父業，所以一直沒有緣分見面。」

然後，林向嶼聽到他開口說：「我希望你，離開胡桃。」

如果她能放下一切，平安快樂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那麼他的餘生，即使再也不能見到她，也是值得的。

「我已經錯了十五年，您不能讓我錯一輩子。」

胡近繼續說：「我聽胡桃說，你學的是海洋生物和-圖-書保護，每次提起你，她總是兩眼發光，自豪驕傲的。」

他們都認為，他留住她，陪在她身邊，對她悉心照顧，只是在彌補心中的愧疚，只是迫於道德壓力。

胡琳沒有察覺林向嶼的沉默，繼續興緻勃勃地說：「我記得她一個室友的名字，這幾天一直找人幫我打聽，沒想到真的找到了她的聯繫方式。對了，向嶼哥，有件事你最好做下心理準備，我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我姐大學的時候，談過一個男朋友。」

而如今，他年過半百，頭髮染得再黑，也遮擋不住歲月的痕迹。

「我的人生，」他緩緩地說，「可以沒有金錢、榮耀、權力，甚至沒有陽光和天空，可是不能沒有她。」

沒有人相信，他愛她。

「為什麼？」胡琳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就因為這樣，所以你說放手就放手？哪怕下半輩子，再也見不到她？」

窗外，一群候鳥由北至南，飛在歸鄉的途中。

「讓她走吧。」

在林向嶼和胡琳翻遍整座城市，瘋了一樣找尋胡桃的下落的時候，林向嶼的公司來了一名意外訪客。

「原來如此，林向嶼，我真是看錯你了！我姐走了，你覺得自己終於甩掉了一個包袱！對不對？又不是你趕她走的，她是死是活和你沒關係，對不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對不對？再沒有人可以heｔubｏoｋ.coｍ•ｃoｍ來指責、道德捆綁你了，對不對？！」

胡琳非常開心：「我想到了，她應該是去上海了，她在那裡讀的大學，我們前不久還一起去上海參加校慶。」

林向嶼摸不清他的來意，作為小輩，自然是要斟茶倒水：「胡叔叔不要這樣說，是我遊手好閒。」

「為什麼？！」胡琳憤怒地大喊。

林向嶼還是說：「叔叔您講。」

他忽然說：「還有好多年啊。」

林向嶼沒有問他什麼還有好多年。

所有人都這樣對他說，放過她吧。

「你不找她了？」

從上午九點開始，林向嶼接連開了三個會議，一直到下午黃昏時分，他渾身疲憊，助理過來，跟林向嶼說有位先生在等他，姓胡。

林向嶼沉默以對。

胡近停下來，望了一眼燈火輝煌的高樓大廈，在這座城市裡，有多少人日日夜夜地奮鬥著。

胡琳終於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抬頭看林向嶼：「你怎麼了？」

然後他的目光越過助理，看到了向自己走來的胡近。還沒走幾步，林向嶼發現自己手心全是涔涔的汗水。

林向嶼終於有了點反應，抬眼看胡琳。

「我知道，桃桃這些年一直傾慕你，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拉鉤上弔一百年不許變，誰和誰真的能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她這些年受的www.hetubook.com.com苦實在是太多了，如果真的有機會重新開始，就放過她吧。」胡近說，「我們都是成年人，人生苦短，七情六慾，我希望她的後半生，能遠離那些情啊愛啊恨啊愁啊，我希望我的女兒，能真的活得像個公主一樣，開開心心，簡簡單單的。」

「那麼我這個長輩，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你聽個一二。」

林向嶼覺得那一秒異常漫長，他手裡握著茶杯，垂下眼，不動聲色，等著胡近接下來的話。

「愛是把飛鷹還給天空，把犀牛還給草原，把鯨魚還給海洋——把自由，還給愛人。」

林向嶼輕聲問：「是嗎？」

林向嶼沒有再回答。

「是。」

起風了。

「你的人生不能沒有她，所以你要以愛的名義將她捆綁在身邊，相互折磨、相互糾纏，把彼此最後的愛意都磨得一乾二淨？哪怕她再也不會快樂？」

林向嶼靜靜地聽著，知道胡近專程來一趟，總不只是為了看他一眼。

林向嶼淡淡地望了胡琳一眼：「作出離開這個決定的人是胡桃，這是她的決定，她的人生。」

短暫的沉默后，林向嶼才慢慢將手放開，像是排出了心中戾氣。

過了兩天，胡琳去林向嶼家裡找他。

「放手吧，」胡近拍了拍林向嶼的肩膀，「桃花笑春風，就讓她隨著風，去到她想要去的地方吧。」

「那麼年輕人，你告訴我，什麼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