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歲月忽已暮

作者:綠亦歌
歲月忽已暮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顧辛烈番外 江河萬里,有酒辛烈

顧辛烈番外 江河萬里,有酒辛烈

就算那只是一個陌生人她也做不到,更何況,那個人是江海。
他和許玲瓏在一起以後,兩個人好像也沒什麼變化,周末的時候他陪她逛街看電影,坐在三十層樓高的落地窗旁吃晚餐,望著整個城市的紛紛擾擾。
作為交換生,學校免去我的學費,但住宿費卻算在個人的生活費里。國外學校宿舍很貴,依然為了省錢,我住在一個離學校很遠的House里。第一次自己在外面租房子,被房東和生活習慣合不來的室友欺負,這裏要收錢,那裡要收錢,也怪自己當初簽合同不小心。
他念的是國際班,就是為了出國做準備的,有專門的老師教託福和SAT,他和許玲瓏就是在這裏認識的。那時候,他可真是在玩命地背單詞,卧室里貼的全都是單詞,早晚刷牙的時候,他含著滿口泡沫往鏡子里一看,是自己用中性筆寫的一個大大的「mirror」。
可最後他還是等到了她,她低著頭,一邊用鑰匙開門,一邊問他幾點的飛機。
銀光閃動,價值不菲的項鏈乾淨利落地落入水中,再也找不回。
在離開的時候他提著行李,忽然回頭往她的家望了一眼。那一刻他忽然想,這裏這樣好,可是卻與他無關了,她將同旁人在一起,在這個國家,度過她的漫漫餘生。
後來我在美國,最孤獨的時候給他發簡訊吵架,問他那時候為什麼要推開我,他過了很久才回答,說因為不想看到我哭。
我當時被逼無奈,用一個衣櫃把客廳分成兩半,晚上的時候,就拖著自己的墊子去客廳和廚房的交界處睡覺。在美國,我一直睡的都是一層薄薄的床墊,沒有床架,同樣是為了省錢。
雖然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是最好的。
他總要向前走。
她對他多麼不公平,從來就沒有公平過。
顧辛烈無可奈何地笑了:「江海醒了,她陪他回來探親的。」
他坐在她家樓下的花壇邊,一直等到天色微明,從他坐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她房間的陽台,上面擺了一點盆栽,但因為主人照料不周,完全看不出什麼生機。
已經說了再見,便不會去期待餘生還能再見。
他明明有許多許多想同她說的話,可是當兩個人真的並肩走在一起的時候,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笨拙得像個孩子,不注意就走成了同手同腳。她卻低頭沉思,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他哭笑不得:「這種事有什麼值得打賭的?」
「不會,」他淡淡地說,「她是姜河,姜河的一生,只會向前。」
在一次又一次的別離中,我們終於漸漸學會了愛與被愛。
感恩節的時候,和朋友去加州玩,從洛杉磯開車去聖地亞哥,下高速的時候車輪爆胎,我們將車停在路邊一籌莫展。正是晚上七點剛過,所有人都在商場門口等著黑色星期五的打折,街對面的美國人發現了我們的應急燈,過來問怎麼回事。
往事歷歷在目,每一次想起她,他對她的愛意就更深一分,一點一點,細流匯成大海,永無止境。
多少次從夢中醒來,聽到她在叫他的名字。她是他的毒藥,卻連飲鴆止渴的機會都不給他。
許玲瓏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我要你的答案。」
顧辛烈啞口無言,只能低頭承認:「是我。」
「姜河!」他大聲叫住她。
其實那是他親手為她做的一件白色婚紗,他忙忙碌碌大半年,只希望送給她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禮物。
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們會遇到糟糕的事情,但也一定會遇到幸福的事,值得感恩的事,並且它們的光芒會掩蓋住那些痛苦的、悲傷的記憶。
這一生,最幸福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個人,陪著我一起長大、一起變老。
「後來我才想起來,以前小河還在念書的時候,你還來過我們家呢。那時候你們都還小小的,沒想到,一眨眼就長這麼大了。」薑母有些感嘆,頓了頓,然後目光審視般地看著顧辛烈,「小河說要結婚的那個朋友,就是你吧?」
她越想越開心,忍不住含著冰激凌勺子笑起來。
他站在她家的樓道口,沖她揚了揚下巴,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然後他又獨自站了許久,等到夕陽完全落下,他才抬腳離開。
他剛剛結束一個三步上籃,笑著同隊友擊掌,聽到叫聲猛地回過頭,看到了站在網欄之外的她。
那時候,她和他一樣,篤定地相信他們還有無數個明天。
那一年她生日,他為她彈了一曲《我不願讓你一個人》,她被感動得抱著他哭得稀里嘩啦,他嚇得束手無策,連忙跟她說:「這還不是生日禮物呢,生日禮物還沒送呢……」
我媽媽怕自己情緒失控,堅持不來送我。男朋友將我送到機場,我哭得像個淚人,他沉默著幫我託運好行李,我還想抱著他再哭一場。他忍無可忍,把我推到安檢口,轉身走了。
薑母「哦」了一聲:「難怪她會那個樣子。這麼多年來,我和她爸爸從來不管她的事,她要去多遠都讓她去,她的人生讓她自己選擇,可這不代表我們不愛她。正是因為我們愛她,才不願意束縛她。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可是我知道,她因為你而傷心了。」
他詫異地抬起頭,看向許玲瓏。
顧辛烈看著她的眼睛https://m.hetubook.com.com,她的眸光閃動,燈光落在她的臉上,美得如詩如畫。他這一生,見過太多的美人,可是能讓他為之心動的,永遠只有一個人。
這或許就是我寫下《歲月忽已暮》這個故事的初衷,顯而易見,它並非是一個純粹的愛情故事。如果真的要說有什麼主題的話,我想應該是成長。
一曲歌畢,餘音繞梁,朋友們大聲拍手叫好,說最後的顫音竟然真的唱出了哭腔。沒有人知道,那是因為在那一刻,他想起了她。笨的人明明是她好不好,他那麼好,那麼愛她,她卻一點也看不到。
她的臉上掛著若有若無哀傷的笑:「可是我現在才明白,嫁給你,我一生都不會幸福。因為你永遠都不會愛我。」
「如果你決定不再等她,如果你願意重新開始,你要不要試著和我在一起?」
他搖頭,笑她不懂:「我至少靠著自己的努力,離她又近了一大步。」
她離開美國的前一天,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去找她。他騎著摩托車載她飛馳在熟悉的街道上,她環住他的腰,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體的溫度。他忽然想到小學的時候,體育課上,他和她做搭檔,用繩子將兩個人單腳綁住往前走。他們兩個人毫無默契,通常是一開始就一齊撲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大家抵達終點。
再後來,他初三的時候,有一次打完籃球,去小賣部買冷飲,聽到幾個女孩在討論著什麼,隱約聽到「天才少女」、「高中部」、「美國」幾個詞,他猛然停住腳,腦子從來沒轉得那麼快過,僵硬地轉過頭,問她們:「你們在說誰?」
在眾人的起鬨聲中,他也不願意掃興,拿起話筒,當前放的正好是陳奕迅的《歲月如歌》。
扳起手指算,三年高中加四年大學,她回國的時候還是麻煩他開車送的,他幫她將行李提到安檢處,她笑著跟他說再見,可這才沒多久呢,竟然就真的再見了。
我莫名覺得惆悵,有些遺憾,當初在美國的時候,沒有再珍惜一點,再認真一點去過好每一天。
今生今世。
「你來這裏做什麼?」他無可奈何。
結果上天眷顧他,陰差陽錯,竟然將她送到他的面前。後來他回想起來,如果他靠著家裡的勢力去了舊金山,反而才是真真正正錯過了她。
二十歲的時候,我獨自前往美國,那也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
時光悠悠,青春漸老。
她笑著對他說:「是你。」
為了省機票錢,我買的分段航班,先由成都飛往廣州,廣州飛往香港,香港飛往洛杉磯,再在洛杉磯轉機,抵達我最後的目的地——鳳凰城。折騰得半死不活,只為了省一千塊錢。
最後離開的時候,他將波士頓的房屋鑰匙交給她,他在臨行前買下來的,那裡埋葬著他一生中最珍貴的回憶。門前的桃花開了,他一個人坐在院子里喝威士忌,花瓣落在他的手心裏,他想到當初自己問她,為什麼要種桃花,她說是因為一首她喜歡的詩。
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事,卻一件一件湧上他的心頭。
他沒有辦法忘記,她喜歡將臉貼上他的胸膛,她踮起腳才能吻上他的唇,她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她躺在床上,將腳心踩上他的肚皮,伸手穿過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他離開美國之前,去了一趟舊金山,他坐在她家門口等她回來,看著夕陽一點一點下沉。當時他想,如果今天等不到她,不知道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不用告別,就可以假裝不曾分別。
他們約定過許多許多事,只是已經沒有機會一起去實現了。
大概是他的誠意感動了上天,第二年的冬天,他真的在籃球場遇到了她。她大概是在加州待慣了,都忘了國內的冬天有多冷,她縮著脖子,臉色慘白,哆哆嗦嗦地叫他:「顧辛烈!」
「顧辛烈,」她在電話里認真地問他,「你還在等她嗎?」
雖然在一個極短的瞬間,他想過要問她,問她是否真的愛過自己,住在她心底的那個人,又究竟是誰。
顧辛烈聳聳肩,趴在桌子上,折了一架紙飛機,往窗外拋出。飛機在空中打了一個旋,正好一陣風起,將它送走。
這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因為他早已經習慣了,在她的身後,等著她回過頭來。
大四回國之後,我放棄國內保研,再一次面臨出國的選擇。我問男朋友,如果我還要去美國待幾年,你願意等我嗎。他想了很久以後回答我,願意。
那一年在醫院門外,他緊緊擁抱她,輕輕地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就已經是故事的全部了。
許玲瓏頓了一下,再次開口,聲音緊張得有些顫抖:「那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有一些人,會為了夢想放棄愛;有一些人,會為了愛放棄夢想;而還有一些人,他們的夢想,就是愛。
他升高中的時候,並沒有在市一中繼續念下去,而是去了一所名聲一般的私立學校。他家裡人倒無所謂,只是很好奇,他英語那麼爛,怎麼忽然鐵了心要出國。他才不會解釋,要是讓他們知道他只是為了一個女生,他又要被嘲笑了!
他走的時候,我們十分過意不去,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他,他拒絕了我們付給他的錢,並留下他的地址,說和_圖_書有事找他就好。
我忍不住再一次哭了起來。
一想到這裏,他就心痛得無法呼吸。
不會踟躕,不會猶豫,就如同當初她以為江海愛上別人,她絕不會怨天尤人,她選擇昂首挺胸帶著她的驕傲離開。
原來是桃花,他在心中嘀咕,他家的花園裡應該也種過桃花,他怎麼就從來沒有覺得桃花這麼好看呢?再走了幾步,他又忍不住回過頭看,藍天白雲,綠樹紅花,越看越好看。
他和她在一起的這些年,他們其實都在為彼此妥協、退讓,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
他在郊外的湖邊停下來,他替她摘下頭盔,她的頭髮被壓得扁扁的,她惡狠狠地瞪他,他卻很難才能忍住不去將她抱在懷裡。
回國以後,他自己創業開公司,盡量讓自己忙碌一點,就能少一點時間去想她。回國第一年的中秋,他去參加一個飯局,推開門,正好看到許玲瓏抬起頭。
顧辛烈:「……」
那天晚上,他開車送許玲瓏回家,天空開始下雨,前車窗的雨刷不停地擺動。他撐傘將許玲瓏送到樓下,他轉身的時候,許玲瓏忽然問他:「你認為她會不會回來?」
說來他和許玲瓏比他和姜河要有緣得多,他和姜河,一直是他一個人在拚命地扯著一條快要斷的線。
在旅途快要結束的時候,顧小少終於不再愁眉苦臉,因為他看上了一塊純水晶的世界地圖拼圖,掛在酒店的最中央,美得似乎只應存在於童話中。
「抱歉,」他說,「沒有別的你想象的原因,而是在我沒有辦法做到一心一意愛你的時候,我同你結婚,是對你的傷害。」
冬天的時候,Bed Bug終於莫名其妙消失了,我也得以搬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們一定會藉機嘲笑他,顧小少沮喪地想,真想快點長成大人啊,那個時候,他一定要把整個超市的牛奶都給姜河運回去,哦不,還是直接帶她來這裏喝好了。
「是啊,」他說,「同學呢。」
那一年,註定讓他的一生改變。
他和每一個普通的少年一樣,騎著自行車送她回家。他從一個下坡路駛下去,似乎聽到了她清脆的笑聲,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做夢。
下了飛機后,聯繫不上房東,我硬著頭皮找到同班飛機的中國人搭訕,問他們可否載我一程。
在他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道疑惑的聲音:「你是來找小河的嗎?」
「不知道你還記得不記得,大四的時候,有一次她來學校找你,我在餐廳里碰到你們。當時一個小孩把可樂打翻在了她的身上,小孩長得很可愛,她就跟你說,以後你們也要生個男孩子。」
可是,當顧小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開學,穿得整整齊齊去上學的時候,卻得知姜河這學期沒有來報到,她跳級去念初中了!
她卻沒有發覺,繼續自顧自地說:「女孩像爸爸,要跟你一樣蠢,那可慘了。」
所以命運這東西,真的是誰也說不準的。
顧小少十歲那年的暑假,跟著父母去了澳大利亞避暑。這是他第一次到南半球,去了歌劇院,看了袋鼠和考拉,玩了高空滑翔,坐車行駛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顧小少卻心不在焉,一路都在想,要給姜河帶點什麼紀念品好。
「愛上了,看見你,如何不懂謙卑,去講心中理想,不會俗氣,猶如看得見晨曦,才能歡天喜地……」
因為做的同一個行業,他和許玲瓏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的公司缺人,面試的時候才發現投簡歷的人是她。
出發前一天的凌晨,他收拾好行李,鬼使神差般,將車開到了姜河家樓下。到了半夜,他去24小時便利店買了一包煙,點燃了煙,卻不抽,只是看著煙霧繚繞。她不喜歡抽煙的男生,他知道,可是在與她分離的歲月里,他只能靠著煙酒來麻痹自己,醉生夢死,在意識混淆時,他才能再次看到她的笑容。
快樂與不快樂,我都這樣過來了,也可以雲淡風輕地向你們提起了,而這些事,我的父母至今都不曾知道。我總是笑著將我路過的景色、吃過的美食,遇到的有趣的事情告訴他們,然後謝謝他們,能支持我去美國。
這日清晨,他在薑母的同意下,走進了姜河的房間。她的房間不大,牆上還貼著小女生喜歡的卡通海報,滿柜子的教輔和專業書,因為主人常年不在,上面已經落上一層灰。對著窗戶的位置,擺著她的書桌,髮夾、筆筒、相框、檯燈,彷彿能看到她坐在這裏演算公式的認真模樣。
再然後,他們短暫地相愛,又再一次長久地分離。
和工作人員手腳並用地交談許久后,我得知了我所面臨的選擇:一是花兩百刀買一張別家航空公司的票;二是花五十刀,坐九個小時的灰狗大巴;三是在機場待一晚上,看能不能遇到第二天的航班有人沒趕上飛機。
紅塵滾滾,哪一種相遇,不是生命的奇迹?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要了,感動太多,不要一次用光,我們慢慢來。」
他曾經以為她不會回頭,她對江海也不曾回頭過。
「這是什麼花?」他好奇地問。
她笑嘻嘻地回過頭,同他說好久不見。
掛斷電話,我發現自己竟然一直忍著沒有哭。
從此以後,我們幾個人每到一個地方,都hetubook•com.com會往這個地址寄明信片,認認真真地寫上Thanks。
分開的那一年,她和他就已經約好,他們都要朝前走,不回頭。他愛得起,也輸得起,她要放手,他就給她全部的自由。
他忍不住笑起來:「哪裡有女孩求婚的道理。」
那天晚上,顧小少坐在卧室的地毯上,將水晶拼圖全部倒出來,一塊一塊地拼出了世界的模樣,徹夜未眠。
他原本的計劃是背一箱牛奶回去,因為姜河那丫頭簡直是先天發育不良,又瘦又矮,也不知道怎麼長的,營養全到腦子裡去了。可是下一個問題來了,他要怎麼向父母解釋自己為什麼要給同學帶牛奶回去呢,她家又不是窮到買不起牛奶。
「我們打個賭好不好?」許玲瓏坐在他的對面,用勺子小口吃著冰激凌,「如果她不回來,我們就結婚。」
「你不必向我道歉,」許玲瓏心如刀絞,卻知道不得不捨棄,「我們都曾努力過,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相信我,她這次回國,是為了見你。」
那天晚上,他和許玲瓏在院子里喝酒,徹夜不眠。他忽然跟許玲瓏提到姜河:「你知道嗎,剛剛和她分開的時候,我甚至恨不得世界末日來臨,地球毀滅,因為只有到那時候,我們才可以假裝忘掉所有的道德、承諾、責任,我才可以回到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抱住她,告訴她,跟我走。」
在知道姜河真的回來以後,許玲瓏找到顧辛烈,讓他開車帶她去跨江大橋,大橋也是這幾年才修起來的,橋上來往的車輛還不多。
「不,」他搖了搖杯中的紅酒,「我們早已有了了斷。」
許多年後,我還會記得他穿著白襯衫,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上,他還會記得我又黑又胖的樣子,還會記得我為了回頭看他一眼,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就這個好了,顧小少心想,他送給姜河的,一定要是最好的。
「我愛她,」他的聲音哽咽,「在我不知道什麼是愛的時候,我就愛上她了。」
他乘坐當晚的飛機回到波士頓,看著這座他生活了四年的城市,點點滴滴,全是同她的回憶。他站在家門口,鑰匙就放在包里,他卻不願意進去,在台階上坐了一整夜。波士頓星光微弱,其實他知道,她做的決定是對的,她不能昧著良心,將江海獨自拋棄在病房,心安理得地和自己恩恩愛愛。
可是當他站在市一中的門口時,他忽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金碧輝煌的市一中,是全省最好的學府,噴水池的水一股一股地綻放在天際,教學樓高聳雄偉卻冰冷得不近人情,這裏,每年不知道要出多少個清華北大的天才。
她停下來,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了?」
顧辛烈怔住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姜河喝酒,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為了他那樣難過。
「可是顧辛烈,」她看著他的眼睛,「你總得有個了斷。」
後來有人問我,是否後悔交換去了美國,如果我留在國內,或許又會是另一種人生,也會擁有另一種未來。
他越過千山,越過萬水,越過炎炎的烈日,越過紛飛的大雪,越過人山和人海,越過潺潺的歲月,越過他愛她的那些年。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她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顧辛烈和許玲瓏同時愣住了。
他的第一次託福成績出來,許玲瓏旁敲側擊問了好久才知道他的分數,然後目瞪口呆,委婉地問:「那你是想申請去哪裡呢?」
這竟然是他和許玲瓏相識的第十年,所有人都認為他們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第四年的春節,十二點倒數計時,滿城煙花,許玲瓏第一個給他打電話,她笑著對他說:「新年快樂!」
無論他們之間相隔多遠,他總會一次次地,披荊斬棘,去到她的身邊。
那一刻,他喉頭髮澀,忍不住紅了眼眶。
然後他才知道,她已經跳級升入了高中。他不懂,她為什麼總是如此著急,一直在往前跑啊跑的,難道他是會吃掉她的妖怪嗎?
她不明所以,總是一邊瞪他一邊笑,叫他「顧二蠢」。
Top 10,顧大少在心底淚流滿面,能進前一百名的學校就不錯了。
申請學校的時候,他家族裡的人提出動用家裡的資源幫他申請,給他寫推薦信,送他進常青藤。卻被他一口拒絕,倒也說不出什麼特別的原因,他只是認為,如果他這樣做,應該會被她瞧不起的。
「不知道,」他說,「就是好。」
她托著下巴,一邊想一邊說:「還是像我好,以後不愁沒人喜歡。要是像你,乾脆就取名叫顧蠢蠢好了。大蠢帶小蠢,哈哈哈——」
可笑的是,他這一生,所有的無能為力,統統是因為這一個人。只有姜河,能夠讓他嘗到愛不得、求不得、怨不得的滋味,而偏偏,他還捨不得。
「你不是說她不會回來嗎?」許玲瓏趴在欄杆上,風吹起她的長發,她回過頭看他。
薑母靜靜地看著他,忽然開口問:「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愛她嗎?」
那個人,頭髮毛毛躁躁,喜歡開懷大笑,毫不顧忌形象,一把年紀了還厚著臉皮穿卡通T恤,房間里一片狼藉,寧願喝過期牛奶也懶得出門吃飯。連她和_圖_書自己也忍不住問他:「顧辛烈,我究竟哪裡好?」
他站在黃昏的漁人碼頭,凝視著他此生最愛的女孩。她的頭髮被海風高高吹起,他心痛得無以復加。他對她說:「不要難過,不要回頭。願你所願,終能實現。」
修好車后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得知我們還沒有找到住宿地方后,他開著車帶我去一家有些距離的快捷酒店。因為它的性價比很高,並且叮囑我們不要住在城裡,城裡治安不算好。看我們辦完入住手續,他還不放心,又開車帶我們去認路,找到一家換輪胎的公司,讓我們明天早上來這裏把備胎換掉。
七歲那年,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小女孩,笑著摘掉他頭上的鴨舌帽。
「對不起。」他強忍著心中的痛楚。
「你會寫你的名字嗎?」她留著像櫻桃小丸子一樣的平劉海,看起來有一點呆,可笑起來卻又說不出的可愛,她拿出筆,將桌子上的本子捋平,認真地對他說,「我可以教你寫,我是姜河,你是顧辛烈。」
處理好國內的事務,兩個月後,顧辛烈辦好籤證,再次飛往美國。
我回國那天晚上,滿身疲憊地拎著行李箱走出機場,看到男朋友像個笨蛋一樣捧著一大束鮮艷的玫瑰花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向我揮手。
「你知道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以為,只有嫁給你,我的餘生才能幸福。我一直在心底祈禱,祈禱她不要回國,無論用什麼換我都願意,」許玲瓏低下頭,手繞到脖頸後面,慢慢解開他送給她的Tiffany的項鏈。琺琅做成的心躺在她的手裡,她將手伸出欄杆,河風獵獵,她的長發隨風飛舞,下一秒,她輕輕地鬆開了手,「你說過的,願賭服輸。」
熹微的晨光落進來,在書的正中央,有一個記事本攤開來,在白紙的最中央,是她一筆一劃寫的他的名字——顧辛烈。
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地選擇,每選擇一次,就放棄一次,遺憾一次。
為了省錢,我選擇了最後一個辦法。
「為什麼?」
他總會去到她的身邊。
如今想來,竟是字字誅心,一語成讖。
然後兩個女孩試圖幫我們卸下輪胎,未果后她們讓我們等一等,她們去叫醒她們的Daddy。過了一會兒,一位五六十歲的美國男子走過來,他還穿著條紋睡衣,問清楚了我們的情況后,他打電話叫來維修公司的人,說我們是他的侄兒,用掉了他一年三次保修的機會,並且替我們付了對方小費。
「去舊金山,不行就加州,再不行,好歹也得在美國。」他振振有詞。
一旁的朋友好奇地問:「原來你們認識啊?」
漸漸地,他發現了和她時間表上唯一的交集,就是每周一的升旗儀式。她個頭矮,每次都只能走在人群後方,於是他總要逆著人流,艱難地繞到她的身後,然後假裝不情不願地碰上了她。
「不等了。」他淡淡地說,「願賭服輸。」
不是不願等,而是不能。
可是再不好過,他也就這樣過來了。他從手機里調出他們唯一一張合照,她穿著正裝,頭髮盤起來,同他印象里的小姑娘大相徑庭,他伸出手,去觸摸屏幕上她的笑容。
見他沒有說話,許玲瓏自顧自又說下去:「其實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她愛你。當一個女人開始幻想你們在一起的未來,甘願為你生子的時候,就代表她已經準備將自己的後半生交給你。」
我握著手機,在異國他鄉大哭起來。
我笑著回答,我不後悔。因為無論我如何選擇,我的二十歲總會過去,我總會學著長大。
恍惚中,他彷彿看到了她的身影,站在桃花樹下,大聲笑話他:「顧二蠢,你怎麼那麼笨呢!」
漸漸地,我們都開始適應了美國的生活。大家會聚在一起包餃子、吃火鍋,也交到了朋友,兩個人在夜晚穿著拖鞋去7-11買冰激凌吃。後來我回國之後,有一天他忽然給我發簡訊,說,我冰箱里凍滿了哈根達斯,但是這一次,沒有你來和我搶著吃了。
後來我搬了新家,那天正好是中秋夜,我的行李和傢具被房東扔在她家門外的大路上,我坐在路邊,我的手機沒有開通流量,只能打電話給媽媽報平安,說沒有關係,房東同意我明天再搬。我很好,這邊還有月餅賣。
第二天,我告訴他,我不去美國了,但我想要寫一個故事,紀念我在美國的日子。
她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姜河了,短短一年,她已經成熟了不少。
他覺得自己像個不懂事的小孩,一點紳士風度也沒有,他怎麼能逼她,他怎麼忍心再讓她難過。
後記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暮。
她是早已忘記了的,可是他卻一直記得,開在學校長廊邊的那樹桃花,他們曾一同駐足觀賞。
不就是美國嗎,他在心中不屑地對自己說,一萬五千公里,比起夸父同太陽的距離,實在不值一提。
從十六歲到二十二歲,依然只有這個人,能夠很輕易地害我哭出來。
許玲瓏那時候和他就是同桌了,他們一整個班的富二代,除了他,全都排在她身後等著獻殷勤。看他這麼努力,許玲瓏還以為他是個牛人,好奇地問他:「你這麼努力,是想要申Top 10嗎?」
忽然,一陣風吹過,有淡粉色的花瓣落在她的頭髮上,他和-圖-書停下來,輕輕地將花摘下來。她的髮絲並不柔軟,卻十分黑,這直接導致了他往後的審美,從來都只認為女孩黑髮好。
「去找她吧,」許玲瓏說,「你們總該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大不了就是又被捅一刀,反正這些年,你被她捅了那麼多刀,也不差這一刀了。」
他轉過身,看到了姜河的母親。他立刻緊張得不知所措,比公司第一次簽合同還要緊張,又變回十幾歲那個愣頭青,結結巴巴地說:「是的,不,不是,我,我是顧辛烈,您好。」
2011年8月13日,我第一次抵達美國。飛機晚點,我錯過了由洛杉磯飛往鳳凰城的航班,並且因為八月是學生報到的旺季,接下來的幾天,我所購票的航空公司都沒有空位。
第二天我的運氣很好,正好有一位旅客沒趕上登機,我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上,看著飛機起飛,一時間百感交集。
薑母看著他,淡淡地說:「我知道你的名字,顧辛烈,是這個名字。那本相冊是你寄給小河的吧,她回國的那天晚上,就抱著那本相冊,坐在陽台外面,喝了一箱酒。」
不知道再次看到她的笑容,要等到何時。
她非要給他做晚飯,結果翻箱倒櫃也只找到一袋速凍水餃。她端著熱氣騰騰的餃子放在桌子上,他握著筷子,一口也吃不下。可是為了不讓她難過,他還是硬著頭皮慢慢地吃了下去。
一到國外放假的時候,就算是春假和秋假,他也都會每天放學後去姜河家樓下轉一圈,明知道碰到她的幾率小得可以忽略,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試一試。
我在候機廳坐下來,我帶著一個75L的登山包,一個三十寸的行李箱,一個書包,一個挎包,手裡還拎一個電腦包。我的人生中,很難再有比這還狼狽的時刻了。
顧辛烈一怔,隨後搖頭,輕聲道:「如果沒有遇見她,我將不會是現在的我。」
他當然記得,當時她一邊用紙巾擦著身上的可樂,一邊對他說:「以後我們還是生個男孩吧。」
我用機場的Wi-Fi上網,告訴爸媽,我已經平安抵達住處,讓他們不要擔心。因為插座口型號不符,我的電腦和手機很快就沒電了。我至今都不敢相信,我就在那樣的情況下,在洛杉磯機場坐了一整夜。
「你真是……」
這麼多年,幾乎就是一生了,他們不斷地相遇重逢,又不停地分別在太平洋的兩岸,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終於等到了她。
他不知道還能再同她說什麼,最後只能開口:「抱歉……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給你一個家。」
那天下午放學后,顧小少趾高氣揚地打發走了司機,抱著他的一盒子水晶拼圖,獨自走到了市一中的校門口。他原本滿肚子的氣,想要好好問問姜河,你這是什麼意思,買了五塊五的零食就想把你顧小爺給打發了,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我們相識多年,你至少不會拖欠我工資。」她給了他一個笑臉。
此時,這裏大門緊閉,襯托得他異常渺小,像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和她之間的差距。
再然後去了新家,我的房間里鬧Bed Bug,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全身腫得就像是嚴重過敏。我不敢告訴家裡人,把帶來的葯全部擦了一遍,還是沒用。因為找新家很匆忙,我是同三個男生一起合租,有一個男生睡客廳,這樣的話,他一個月的房租就只有我的一半。其實很多留學生,在國內都是家境不錯的孩子,可到了國外,在誇張的匯率之下,大多都選擇能省就省。
「桃花。」她用一種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最後一個問題,」許玲瓏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問他,「如果沒有姜河,你會不會愛上我?」
再次見到姜河,是第二年的秋天。他從車上走下來,一扭頭,就看到了叼著包子滿嘴油光的她抬腳準備從人群里縮回去。
有一年他過生日,朋友們為他慶祝,包下了整間KTV,他坐在角落裡的沙發上玩骰子,被朋友抓住,說他作為壽星,不唱一首歌就不準回家。
那一年新年夜,許玲瓏來找他一起去跨年。他想起姜河還在的時候,笑著同自己約定,在美國的最後一年,一定要去時代廣場跨年,畫下一個圓滿的句號。
那天之後,許玲瓏就知道了「姜河」這個名字。起初她不信,以為他是編故事誆她,因為像顧辛烈這樣生在豪門世家的少爺她見過太多了,他們放肆揮霍著青春和金錢,他們談情,卻從來不說愛。
十二月的聖誕節,那天夜裡,我們從舊金山開車回洛杉磯,在路上發生車禍。我坐在副駕駛座上,眼睜睜地看著兩車相撞,幸好傷勢並不算太嚴重。直到現在,回憶起那個聖誕夜,我能記起來的,只剩下加州連綿的雨。
所以這個故事里,很多情節都是我自己的親生經歷。
這是呼風喚雨、天之驕子的顧辛烈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無能為力。
高中結束前,他收到了來自波士頓的錄取通知書,學院以設計見長,他很知足。下午打球的時候,他一個人獨霸全場,把對手搞得嗷嗷叫苦。許玲瓏不解地問他:「波士頓和舊金山還隔得遠呢,你這麼高興做什麼?」
「沒什麼,」他若有若無地笑,「你的屋子收拾得很整齊。」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