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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笑起來就會顯得特別溫柔。可是「溫柔」這個詞始終是個模糊的概念，沒有被具體影像化。

回到公寓，遠離消毒水的味道，葉念快樂地抱起新買的筆記本電腦，開機：「終於不用去掛鹽水了，真好……」

她話音剛落，只見那個實習護士走到不遠處一個按鈴的病人面前，伸手拔針，那病人有點痛楚地啊了一聲。葉念眼尖地看到膠布底下還有血滲出來，果然她的隱形眼鏡是配足度數的，連這個都能看清楚。

「其實在一起經歷過得越多，時間越久，不知不覺就會有感情。這種感情才是穩固的。」

葉念忽然說：「聖經里說，引到滅亡的，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的人也多。我也想過，我的感情到底是引向怎樣的一條路，會走進怎樣一扇門。不管如何，大概都會比較孤單。」

林修接過，按下通話鍵，語氣不太好地「喂」了一聲。

葉念點點頭：「我們以前是高中同學，對了，有一年暑假里我們在心島咖啡館門口碰見我過去的兩個同學，你誇對方是美女的女生現在就站在你旁邊。」

林修睜開眼，笑意盈盈地瞧著她：「碰一下就算了？」

而這個關係，居然在中斷了幾年後，延續至今。

她語塞半晌，然後直截了當地說：「我一直很喜歡他。」

調酒師站在吧台後面，手裡拿著一隻形狀優美的長頸玻璃瓶，向葉念微微一笑：「要不要喝點什麼？」

忽聽易雲初先耐不住地開口了：「你現在和林修在一起了？」

到酒吧的時候，還差幾分鐘才到五點，遠遠沒到酒吧開業的時間。

林修把放在一邊空椅子上的書拿在手上，站起身輕描淡寫地說：「靜脈是很細，也很容易被戳穿了。」

葉念回以一笑：「不用了，謝謝。」

果然是當律師的，說話就是委婉中帶點刺。可從物理力學這個方面來說，三角不是也很穩固嗎？葉念點點頭：「這點，我也不介意。」

葉念聳了下肩，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李斯梵身後的女子身上，然後微微一笑：「你好。」

有點嚴肅？不苟言笑？葉念想了想，在公司的時候的確是這樣的，不過私底下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還是經常笑的。不過陸晴一向喜歡對她的www.hetubook.com.com歷任男友評頭論足，嘴巴上從來都是把人貶低到體無完膚。

林修忙抓住她的手：「你不用這麼急著把我趕出去吧？」

葉念簡短地說：「是啊。」

陸晴自顧自地評論著：「你抱著他的時候有什麼感覺？是不是像抱著一座冰雕？」她說著打了個寒戰，翻了個白眼：「要是你們以後睡在一起，那豈不是等於抱著一塊冰在睡？」

這多麼奇妙，葉念有點失笑。

陸晴不滿地嘟囔：「喂喂，你原來吃的時候怎麼都不覺得這是垃圾食品？」

陸晴頗有架勢地教導她：「我說你啊，等你把男人給寵壞了，那時候吃苦的還是你自己吧？」

調酒師將兩個盛著淡綠色液體的杯子擺到她們面前，也笑：「葉念，其實你也很有我們這個圈子的氣質啊。」

林修看了她一眼：「是啊，讀了有一段時間了。」西方的經濟體系較為健全，MBA的課程也很全面，只不過現在根本脫不開身去國外進修，他只能申請遠程的非全日制課程。

調酒師擺了擺手：「我開玩笑的，你別放在心上。」

林修看了看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輕笑：「你這樣抱著我，我也會臉紅。」

「好像不敲你一頓說不過去，那就肯德基全家桶！」

易雲初看著葉念，神色複雜，簡單地說：「我走在路上的時候，手上的包包被搶去了，是這位先生幫我追回來的。」她接過李斯梵手上的包，道謝：「很謝謝你，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家去了。我下回再請你吃飯吧。」

葉念聽他簡短地說了幾句話就把電話掛了，便問：「是秦靖陽？什麼事啊？」

林修隨手把手機放到茶几上：「是啊，問我去不去打球，我懶得去。」

葉念仔細地看了那調酒師兩眼，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還帶著戒指：「他帶著戒指，左耳打了耳釘，品味很符合女性的審美眼光，是gay吧？」

葉念笑而不語，只聽陸晴那邊背景聲音忽然亂了起來，似乎有人在叫她，便簡單地說：「我大概半小時後到，你就等著全家桶吧。」

葉念點點頭：「好。」

李斯梵立刻說：「好啊，你是不是扭到腳了？我有車，不如送你回去？」

最後一瓶藥水掛完，葉念已經坐得全身發麻，正要按鈴叫和圖書護士，就見林修伸過手來，撕開針頭和輸液管上的膠帶，按住止血的膠布，動作利落地把輸液針頭拔|出|來。葉念收回手，按著手背扎過針的地方：「護士長也是靠實習過來的，靜脈本來就細不大好找，但拔個針應該不會怎樣……」

葉念推門進去，門口掛著的沉重的風鈴叮叮噹噹地作響，酒吧裏面只開了寥寥幾盞燈，光線黯淡。陸晴坐在台吧邊上朝她招手：「你來得時間倒正好，本來還想拉你一起收拾東西的，結果剛剛都收拾乾淨了。」

輸液的過程是漫長的，尤其是有四瓶500ML的藥水懸在架子上的情況下。葉念閱讀速度極快，一份早報翻了還不到十分鐘就大致瀏覽完畢，然後拿出手機單手開始玩裏面自帶的小遊戲。隔了一會兒，她實在太過無聊，便轉頭去看林修正在看的書，書頁上的幾個關鍵字是黑體加粗過的，十分醒目：「Mergers，takeovers，你不是在讀MBA吧？」

從正式交往那天開始，葉念就已經做好隨時調換工作的準備，雖然公司規定中沒有明令禁止辦公室戀情，但是這總歸是困擾：「其實我以前就一直想做專業的財務方面的工作，只是一直錯過投簡歷的機會，我覺得會計師事務所會比較適合我。」

調酒師聽見陸晴的笑聲，有點困惑地轉過頭來。陸晴立刻對他說：「Ken，她居然能一眼看出來你是gay。」

李斯梵頓時恍然大悟，對易雲初說：「我就說怎麼看你很眼熟。」

葉念知道林修是不放心把她留在公寓里，微微笑著說：「但我本來想看注會的書的，可是你坐在我邊上，我就集中不了注意力，你出去打球好不好？」她半推半拖地把林修從沙發上拉起來：「還有啊，你最好晚上回家一趟，不過在十點半之前要回來。」

葉念忍不住慶幸：「還好……」雖然覺得身體比起昨天來已經舒服很多，但是要體力勞動還是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

車窗外的景物不斷飛快地後退著，天色越來越暗，漸漸的，幾乎變得像是被墨色浸染過似的。兩人只是坐著，沒有人先起頭說話。

易雲初站直了走了兩步，婉言拒絕：「不用了，其實也沒有扭到。」

世事總是無常。原本以為和自己完全是兩www.hetubook.com.com個世界的人，如今卻是最為親近的人。陸晴也好，李斯梵也好，林修也好，都是如此。

林修把煲好的粥端給她：「現在都中午了，你不餓？」

葉念笑：「哪有這麼嚴重？而且現在只是叫我去筆試，筆試過後還有兩輪面試，最後還要見合伙人才決定是否錄用。」

陸晴立刻取笑她：「看吧，我就知道你喜歡這個類型，不過你現在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也就只能看看了。」

今天是周六，值班的是實習護士，對著她手上的靜脈找了半天還沒敢紮下去。林修站在一旁神情冷淡、皺著眉看，那個實習的護士越加緊張，好不容易狠狠心把針頭扎進去，輸液管這邊卻沒有處理好，藥水沒流下來反而有血柱升上去。

葉念頓時有點尷尬，畢竟這個社會對於這個小眾群體還是沒有到視若無睹的地步。

複診之後，醫生果然還是開了和昨天一模一樣的藥單。

林修出門以後，葉念拿起電腦，開始在網上搜索會計師事務所筆試的信息。會計師事務所的筆試往往是全英文的試題，會考到語法、邏輯和數學概念。她把能夠找到的試題做了一遍，然後打電話給陸晴：「晴晴，你在哪裡？」

陸晴打開全家桶，取出一塊雞塊，壓低聲音說：「覺得他怎麼樣？」

葉念正連上網路，登陸郵箱，發覺有未讀新郵件，便打開來看：「嗯，還沒覺得。」

陸晴咬了口雞塊，含含糊糊地說：「對了啊，你和林修還好嗎？」

易雲初報了一個地址。

葉念笑也不是氣也不是：「沒有的事——」她話還沒講完，忽然聽見外面的風鈴叮叮噹噹響了一陣，李斯梵拎著一隻女式提包走了進來，看見葉念先是一怔，隨即笑得很好看：「你怎麼來了？」

為什麼呢？葉念想，大概是有一天林修說起在美國讀碩士的時候，吃了一年的炸雞薯條漢堡，這實在難以忍受，他其實還是很喜歡中餐的。就像他雖然受的是西化的高等教育，可是骨子裡還是帶著那種書香門第的優雅氣質。

林修看著她不說話。

李斯梵疑惑地看著她們：「你們認識？」

陸晴聞言露出駭然的表情。葉念支著腮笑：「那我就不是straight了，而該叫……bisexual？」

林修把電腦搬開：「先吃點和-圖-書東西。」無意間瞥見屏幕上顯示的郵件主題，不由自主微微皺眉：「現在的工作不好么？還是你怕我們的事情被別人知道，所以急著換工作？」

現在專業的會計師事務所大多國際化，制度標準，事務繁多，鍛煉能力正好。而員工也不會有太多時間精力去糾結公司內部的人際關係，可以減輕不少心理上的負擔。杜曉杜是那種對於升職加薪都沒什麼野心的人，兩人相處隨隨便便的很輕鬆，可是總體的氛圍並不是如此。她和林修的事情傳開來只是時間上的早晚問題，先鋪好後路總是沒錯的。

之後便是一路無話，直到計程車慢慢停下來。

葉念扶著他的肩，緩緩靠過去，用自己的嘴唇觸碰到他的。

葉念緩緩轉過頭朝她看去，只見她垂下睫毛，凝固成沉默的剪影。她不由想，她和易雲初的關係其實很奇怪，從很久以前，她們就在暗地裡較勁，甚至連喜歡一個人都是這樣品味一致。

走出酒吧，才發覺天色已經黯淡下來，路燈接連亮起，像一條線，筆直地延伸到未知的遠處。葉念叫了一輛計程車，打開車門，問對方：「你住在哪裡？」

林修合上書，笑著說：「葉會計師，我知道現在的工作太委屈你了，可要講課的話還是回家講。」

葉念笑著回答：「啊，我把林修趕出去和朋友聚會了，各自的空間還是需要的，不是嗎？」

葉念嘆氣：「林修，你有殺氣。」

葉念忍不住說：「你這是不給別人留活路。」

林修看了一遍郵件內容，若有所思：「是立信會計師事務所？給公司做審計的就是這家，據說是『把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

葉念目送她走遠，微笑。所謂寂寞，是心思纖細又有餘暇的人才有的奢侈品。她一向沒這東西。

葉念關掉電腦的電源，站起身在玄關拿鑰匙，帶上錢包出門：「想吃什麼？」

林修微微一笑：「我也是沒辦法，如果一點都不懂公司的營運決策，這個高管的位置怎麼還待得住？」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葉念走進去：「垃圾食品。」

葉念漸漸被他看得心中不安，轉投懷柔政策，摟著他的腰說：「林修，你再這樣盯著我看，我會害羞的。」

易雲初抬手按在車門上，神色在夜色里模糊：「寂寞么，現在誰不是這樣？我原本以為你www.hetubook.com.com……算了，我也沒有打算破壞你們。」

葉念笑，一轉頭看見茶几上的手機屏幕不斷地閃爍，忙拿過來，果然林修又把手機給調到靜音了：「你的電話。」

在一瞬間，葉念忽然覺得心動：原來溫柔就是這樣的，把溫暖的心情傳達到眼睛，然後用春|水般的微笑表達出來，再簡單不過，再自然不過：「來，閉上眼睛。」

陸晴在電話那頭囂張地嘿嘿笑了兩聲：「才幾天不見就想我了對不對？我在整理酒吧，過來的時候順便幫我帶東西吃。」

陸晴看了她一陣，笑得很歡暢：「小念，你的眼光真好，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林修微微疑惑，隨即明白，嘴角噙著笑意閉上眼。

陸晴突然奇怪地問：「今天是周六啊，林修不陪你？讓你這麼凄慘地來投奔我？」

葉念這才發覺，自己居然有很嚴重的講課癖，早知如此，她當初就該投身於教育事業。

葉念看了兩眼，實話實說：「很不錯，氣質也好。」

「你有什麼不懂的就來請教我好了——就是有一點，姿態要放低，要虛心。」

林修失笑：「你不是學財務會計專業的么。」

她抓了抓頭，忍不住說：「你真的覺得好啊？其實我覺得林修各方面的條件是不差啦，但就是有點嚴肅，那叫什麼……嗯，不苟言笑，像座大冰山。」

葉念不滿了：「大學四年，怎麼可能只學會計這一科的？金融、管理、經濟學當然全部都會學到了，我又不是只混個及格的。你看的這個chapter，是說企業的併購，主要有三種模式，Horizontal，Vertical和Conglomerate，併購最主要的方法有cash paid，Share-exchange和這兩種的混合，一般來說拿到對方20%的股份就有voting right，Market bid 一般需要1到12個月的期間……」

易雲初本來正要脫掉腳上高跟鞋的動作忽然僵了僵，也笑了笑：「真是巧。」

葉念略作思索，回答：「是嗎，我不會介意。」

葉念站起身，低聲對陸晴說：「我去送她，先走一步了？」她揚聲對易雲初說：「我也要走了，我們一起吧。」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同化，兩個不同的個體，在日復一日的朝夕相處中，漸漸染上對方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