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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春好沒往他跟前湊，只說：「你不會戴，我自己來。」

葉春好側過臉垂了眼，用手指摩挲另一朵花的花瓣：「大帥請想，平日您到哪裡去消遣娛樂，要顧忌白副官長高不高興嗎？要專門徵求林秘書的意見嗎？」

她雖然對張嘉田有著種種的看不慣，但是腹誹歸腹誹，心裏始終知道他是好的——起碼對待自己，真是好的。張嘉田給了她一支夾在頭髮上的小小珠花，她問他這東西是什麼時候買的，他愣了愣，又想了半天，竟然沒想起來，反正就是某月某日偶然在鋪子里瞧見了這個小玩意兒，覺著它放在她頭上一定好看，就買了下來。買下來之後被別的事情一打擾，他把這小玩意兒又給忘了。

雷督理把雙臂環抱到胸前，以一種看問題的眼神，看著葉春好。葉春好抬起頭，向他笑了笑：「走吧，這兒有蚊子呢。」

張嘉田不確定白雪峰是否知道內情，所以管住了嘴，不再多問，只點評道：「熱河虞都統是咱們大帥的好朋友，姓洪的就是想興風作浪，直隸、熱河這倆地兒也容不得他。」

雷督理對著大門口一擺頭：「走吧！」

雷督理微微地彎了腰，要和她目光齊平：「不懂？沒關係，不用急，以後就懂了。」

雷督理頭也不回：「知道我是故意問你，你還不老實回答？」

雷督理問道：「我要是真去了，你生不生氣？」

張嘉田單膝蹲了下來，免得自己高過雷督理——他本不是個很有記性的人，但是不知怎的，對於雷督理這個忌諱記得特別清楚：「我知道，大帥放心吧！」

和張嘉田在一起，是常常輕鬆，常常失笑，又常常不以為然、無可奈何的。

他已經恢復和-圖-書得活蹦亂跳，走出家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探問天下大事。原本天下大事和他是沒有任何關係的，但是今非昔比，他如今再一開口，言談已經頗有格局：「老白，姓洪的還是沒消息？」

「洪一直沒露面。」他壓低聲音對張嘉田說，「可見他縱是沒死，也離死不遠了。否則以他的性子，他早造我的反了。」

葉春好答道：「我出去走走。」

張嘉田開動腦筋，認真地想——要官？有點不大敢要，衛隊長就不小了，而且勝在和大帥親近，位置重要。要錢？手裡的鈔票已經用不完，而他又不急著花大錢去置辦產業。

葉春好不便和他談論女人的腦袋問題，抬手又摸了摸自己光滑的短頭髮，她說道：「飯也吃了，天也晚了，我得走了。你好好歇著，別急著下地。」

雷督理回頭問旁邊的白雪峰：「她平時出門，身邊沒人跟著嗎？」

雷督理的疑惑眼神漸漸柔軟了，最後對著葉春好抿嘴一笑，他悄聲說道：「我總覺得，我們有點像。你不信我，其實我也不信你，這怎麼辦？」

「那怎麼又走了？」

夜裡，葉春好躺在床上，傍晚那一席談話就像放電影一樣，在她眼前一幕一幕地回放過來。

葉春好笑了：「論身份，我和他們是一樣的啊。」

張嘉田直起腰，用力跺腳給他看：「好利索了！」

說完這話，她不顧挽留，離了張宅。天其實還不晚，尤其夏季天長，那太陽懸在西方，拖延著總是不肯落下。她迎著晚風輕快地走，走到了雷府大門口時，卻是和雷督理來了個頂頭碰。

大暑這一日，張嘉田回來了。

雷督理看著她，目光在她耳畔的小蝴蝶上和*圖*書停留了一瞬：「安全第一，你知道街上都是些什麼人？真遇上了壞人，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他更像個風流人物，有股子欲說還休的纏綿與危險。她欣賞他，也怕他，尤其是不敢招惹他。因為她沒有瑪麗馮的勢力，也沒有三姨太太的達觀。她們二人的兩種生活，她哪一種都受不了。

葉春好的嘴唇動了一下，然而終究沒有爭辯，只依然微笑著答道：「好，我記住了。」

「真想不出來。」他告訴雷督理，「自從跟了大帥，我就過上了好日子，沒有什麼想要的了。」

張嘉田連忙問道：「明天還來嗎？」

然後她彎下腰對著桌上鏡子，用這小蝴蝶撩起鬢髮夾了上，露出耳朵來。直起腰回頭去看張嘉田，她說道：「你看，是不錯。」

雷督理看了看她身後：「你自己？」

葉春好「嗯」了一聲，跟著他邁過了大門檻。

雷督理不再說話，專心致志地走，走了好一段路后，他解散了身後那條由副官和衛兵組成的尾巴，然後才又對葉春好開了口：「聽雪峰說你下午去找過我，有事？」

葉春好悄悄伸出手，讓指尖拂過沿途一朵盛開的花：「大帥多心了，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雷督理答道：「做媒不行，別的，你再想想。」

「不來了。」她說，「明天有公事辦呢。二哥好好養傷，別讓人惦記就是了。」

和雷督理在一起，情況就不一樣了。

張嘉田心裏有點看不起白雪峰，因為白雪峰這個副官長，其實只相當於一個高級的跟班，跟班這活兒他也干過，沒什麼意思，和大丫頭差不多。既然和這位副官長兼大丫頭的老白沒什麼可說的，那他就直奔主題，見雷督理和-圖-書去了。

雷督理掙扎著坐了起來：「好了？」

葉春好在張嘉田這裏，真是坐不住。

張嘉田想起了那個月黑風高殺人夜，有點后怕，覺得是不堪回首，同時又理直氣壯。

「大帥。」她艱難地開了口，「恕我直言，您對我……是一定不會有長情的。」「不信我？」

葉春好看著雷督理，短暫的沉默過後，她老實地搖了頭：「我沒聽懂您的話。」

葉春好微笑著一點頭：「是。」

葉春好站住了，而雷督理走了幾步之後一回頭，看了她幾秒，隨即來了個向後轉，走回到了她面前：「怎麼了？」

雷督理一皺眉毛：「我問他們幹什麼！」

雷督理緩步向前走，望著前方說道：「看來，你是不高興我去。」

他有一雙輪廓分明的大眼睛，黑眼珠也大，熠熠生輝，含有星光。她在正視那雙眼睛時，總不能相信他其實是個武夫。

白雪峰表示贊同：「誰說不是呢！」

白副官長面對著張衛隊長，很坦然地自居老白：「奇了怪了，一點兒也沒有！」

張嘉田直接搖了頭：「行的話，您就給我和春好做個媒。不行的話，就算了。我現在什麼都不缺，沒什麼想要的了。」

「我聽見您正和別人談話，覺得不便打擾，況且又沒有急事，就走了。」

「誰說我今天必定回來得晚？雪峰告訴你的？」

雷督理聽到這裏，卻是停下腳步，轉過身對著葉春好一歪頭：「高興就說高興，不高興就說不高興。你連句老實話都不肯講，還敢說我多心？」

「不信。」

「不是，是我聽見您在屋子裡說——」

雷督理仰起臉看他：「你別逞強。」

雷督理微笑著看他，看他又聰明伶俐，又勇m.hetubook.com.com猛忠誠，又人模人樣地挺招人愛。這小子是塊好運氣的璞玉，偶然經了他的眼，被他看出了上佳的本質。本質好，更好的是他沒出身，沒來歷，就是那麼野生野長的一個窮小子，誰栽培他，他就感激誰，沒有牽扯，也沒有二心。

葉春好看著地面上的淺淡影子，知道那是月亮升上來了，天地間有月色了。

說完這話，他一撇嘴，彷彿是非常地不以為然。

葉春好不動聲色地向旁躲了一步，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是的。」

張嘉田沒計算日子，反正就覺著自己和雷督理分別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要一大步躍進房內，把高卧在沙發上的雷督理嚇了一跳，險些滾了下來。張嘉田連忙上前扶住了他：「大帥別怕，是我，我回來了！」

雷督理被人前呼後擁著，也是剛從外面回了來，見她沿著衚衕一側的高牆往這邊走，便停下來等著她。等她快步走到近前了，他問道：「你幹什麼去了？」

雷督理點了點頭：「那你回來等我就是了，怎麼又跑出門散步去了？」

「胡說八道！」雷督理轉身繼續向前走，「故意氣我！」

「我以為您今天必定回來得晚，所以本打算明天再去見您的。」

這珠花只有指甲蓋那麼大，是個淡藍色的金屬小蝴蝶中間嵌著一枚假珍珠，真挺素雅，也真不值錢。也正因為它不值錢，所以葉春好敢放心大胆地收下它。張嘉田很高興，面孔上樂出了傻樣，趔趔趄趄地站起來說：「我給你戴上！」

在那回放著的一幕一幕中，她回憶和回味著雷督理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顰一笑」四個字，本應是用來說美人的，不過在她眼裡，雷督理也可以算是一位美人hetubook.com.com——美的男人。

他像是樂大發了，說這句話時，笑容還掛在他臉上，兩隻眼睛眯成了兩彎細線。葉春好第一次見識他這副眯眯的笑臉，覺得他這模樣又滑稽又古怪，自己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真是不走都不行了。

葉春好猛地收住了話頭，扭過臉往旁邊看。雷督理笑了一聲，用胳膊肘輕輕一杵她的手臂：「聽見什麼了？聽見我要去逛窯子？」

葉春好垂下眼帘，同時提起了精神和心，語氣卻是一派平靜：「大帥這話問得我沒法回答了。我既無資格，也不願意干涉大帥的生活呀。」

葉春好垂頭答道：「大帥，我不老實，是因為我怕這樣的玩笑話說多了，你我雙方越來越熟，弄假成真，最終反倒要傷人。」

想到這裏，葉春好就覺得自己多思無益，真是應該睡了。

然後他向前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不談了，繼續走。」

「怕我喜新厭舊，對你沒有長情？」

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聽見雷督理說：「前些天你在家裡養傷，我忙著，也顧不上管你。現在你回來了，咱們也該論功行賞了。說吧，你想要什麼？」

葉春好答道：「沒有要緊的事，只是今天看過了賬目，想過去告訴您，賬目這回沒有問題。」

葉春好連忙搶著答道：「有的，可今天我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哪裡還用人跟著呢。」

他出言不善，葉春好卻是不怕，邁步追上了他，她語速極快地說道：「大帥說我故意氣您，可您不也是故意問我嗎？」

張嘉田眯眯地笑，一邊笑一邊又道：「可惜你是短頭髮，要不然，頭上可戴的首飾多極了，我全買給你。」

他這話讓雷督理大笑起來：「嘉田啊嘉田，你可真是個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