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事業
四
白雪峰領命而走，又跑去了廂房打電話，不出三分鐘他回了來，顯然是憋不住笑：「大帥，林子楓不肯來，說是答應了要帶妹妹出去下館子，不便食言。」
雷督理嘆了口氣：「子楓有子楓的毛病，但是對我沒壞心，我知道。你打電話，讓他過來，就說是我讓他來的，我不罵他了。」
屋子裡一時又靜下來，林子楓看雷督理獃獃地坐著，便不打擾他，讓他自己琢磨去。
雷督理惡狠狠地一揮手：「我不要聽你說話！你給我滾！」
雷督理坐正了身體，沉默了半晌，然後轉向魏成高說道：「我累了，你的話，改天再說吧！」
「大帥要見他？」
「不知道。」
雷督理忽然問道：「子楓呢？」
「走哪兒去了？」
林子楓依然是不接雷督理的話：「若不是張嘉田把她帶走，她還不肯罷休。可賬房裡一點流動的資金都沒有，接下來的貿易如何繼續？況且我是大帥的部下，不是太太的聽差。她這樣侮辱我的人格，我是不能忍受的！」
然後他抬腿躺了下去，仰面朝天枕著雙手，心裏回憶著他和葉春好的戀愛時節——葉春好顯然是懂他的，可既然是懂，為什麼還要幾次三番地觸他逆鱗？
越是他看
htｔｐs://ｍ.ｈetubｏoｋ•com•cｏｍ得重的人，越是把他看得輕，他並不知道葉春好已經快被他嚇出心病，只是覺得寒心。一個一個的，都是這樣地辜負他。
然而魏成高剛彙報到了一半，房門一開，闖進來了個濕漉漉的人，正是林子楓。林子楓衝到了雷督理面前，開口便道：「大帥，這個差事我沒法幹了！」
門口有人探頭探腦，從門帘縫裡向內張望——張望了幾眼之後，帘子一開，白雪峰沉靜地、嚴肅地走了進來，以著給神佛上香的態度，彎腰摸了摸茶壺的溫度，然後給他倒了一杯茶。
雷督理張著嘴看著他，看了片刻，然後問道：「這裏頭怎麼還有嘉田？」
於是，她臨時改變了對策，只答：「好，我知道了。」
搭訕著往外走，從她的方面講，她是採取了新的策略來應對雷督理的脾氣；可從雷督理的方面看，就只看見她走了。
葉春好決定離開這裏，先回家去。此刻的雷督理瞧著要瘋，顯然是不適合聽她掏心窩子講道理，所以她決定避其鋒芒，等過了這個時候，比如說，到了晚上，兩口子清清靜靜地躺下了，她再慢慢地哄他。
雷督理又問：「他去天津幹什麼？」
林子楓像是氣蒙了，根本不理雷督理這句話，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聽了這個消息，連忙追上去攔她，結果她反倒將我比作奴才，把我諷刺謾罵了一頓。」
雷督理苦笑了：「你也是的，男子漢大丈夫，總和我的太太鬥氣。算了算了，我另找點錢，替她賠給你，好了吧？」
林子楓一口氣噎在胸口，憋紅了臉：「我這都是為了您謀利益，怎麼能叫變態？我——」
雷督理這回扭頭望向了白雪峰：「誰讓他去天津的？」
雷督理向她抱拳拱手拜了拜：「謝謝你。」
「大概……是玩去了？」
白雪峰悄悄地走出去了，片刻之後回來了，依然是肅穆的，壓著聲音說話：「大帥，張嘉田不在京，剛上火車往天津去了。」
林子楓一怔：「我……我等您的話呢。」
雷督理在房內一坐便是一個多小時。
雷督理依然看著她，臉上不喜不怒，只有倦色。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鬢髮，他有氣無ｈｅtｕbｏｏｋ.cｏｍ•coｍ力地說道：「我這幾根白頭髮，是前幾年被瑪麗逼出來的。我想你無論如何，總該比瑪麗強一點。你行行好，不要再逼我了，行不行？」
雷督理坐了起來，看著她，一點頭：「嗯。」
魏成高看看雷督理，又瞄了林子楓一眼，口中答應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林子楓把噎在胸口的那一團氣呼出來，扭頭就滾。
葉春好又道：「我知道，你很不喜歡我和二哥見面。我這一回是情非得已，所以希望你能諒解。」
雷督理聽了這話，微微一皺眉頭：「她最近說是要和人合作什麼大生意，拿錢大概就是干這個去了。不過這也沒什麼，她又不是拿了錢去胡花。」
雷督理呆坐了一會兒，終於又抬頭望向了他：「你還在這兒站著幹什麼？」
他想不通，很不通。這些年來，他心心念念想要找個紅顏知己，這回真找到了，真是知己，一刀一刀專往他的軟肋上扎，彷彿是專門地來噁心他、折磨他的。
雷督理點了點頭：「好，我這邊要就職，他那邊玩去了。」
一個多小時后，他沒法再躺，因為葉春好來了。
他這邊心裏還難受著呢，她就自顧自地走了。這算什麼紅顏知己？這算什麼有愛情？他就是和*圖*書隨便花錢買個姑娘回來，那姑娘也不會這樣冷心薄情地對待他。
葉春好匆匆地走進門，高跟皮鞋和裙子下擺都帶著泥水痕迹。進門見了雷督理，她沒告林子楓的狀，開口第一句話是：「宇霆，我要向你坦白，我今天坐了二哥的汽車。」
林子楓喘了口氣，聲音低了些許：「張嘉田是路過，見了太太，就讓太太上他的汽車，走了。」
想到那個「哄」字，她猛地一陣心悸頭痛，像是不學無術的學生面對著期末大考，又是深壑又是高山，簡直不知如何度過。自從結了婚後，她常有走投無路之感，可雷督理又確實是不曾如何地欺負虐待她過，她成天只是自己惶惶然，對外則是無苦可訴。
「對。」
白雪峰被他問住了：「這個……應該是他自己的主張吧！」
葉春好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可以不必再解釋下去了——不是他諒解了自己，而是自己的解釋將等同於對牛彈琴，說也是白說。
雷督理想了想，然後說道：「讓他把他妹妹也帶過來吧！」
白雪峰瞄著雷督理的臉色：「那我發電報去天津，讓他馬上回來？」
葉春好後退了一步，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他很脆弱、很瘋狂——自己是保護不了他的，更是改造httｐs://ｗww.ｈｅｔubｏok•ｃom.ｃoｍ不了他的。他是隨時會破碎的水晶玻璃人，他一旦碎了，必定也要扎出她的血來。
白雪峰輕聲答道：「那我這就往他家裡打電話，讓他過來。」
雷督理本是癱坐在沙發上的，這時便莫名其妙地抬了頭：「誰又怎麼你了？」
雷督理一瞪眼睛：「我有什麼話？太太是我家的人，她用我家的錢，天經地義，輪得到你跑過來挑撥離間？是不是看我過了幾天好日子，你眼紅了？眼紅你也討個老婆去，少他媽的天天跑到我跟前來嚼舌頭！三十多歲的人，自己不結婚，還看不得別人夫妻恩愛，你是不是有點精神變態？」
雷督理沒看他，只問：「張嘉田呢？」
雷督理坐在俱樂部內的「公事房」中，正在聽魏成高參謀長彙報。魏成高這幾天都在為雷督理預備就職典禮——直魯豫三省巡閱使的委任狀已經發表了，雷督理自覺著面上有光，很是得意，所以絕不肯悄悄地就職，定要大操大辦地熱鬧一場才行。
雷督理沒言語。
白雪峰頗有分寸地淺笑了一下：「您不是罵了他幾句嗎？他……他一生氣，就回家了。當然，要不然他也得回家，他讓雨澆了個精濕。」
林子楓氣喘吁吁的，咬牙切齒地說話：「太太把賬房內的資金全部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