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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驕2:劍拔駑張

作者:尼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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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北戴河之行 四

第十五章 北戴河之行

但是手雖抖著,人卻鎮定:「我沒事,真有事的話,再回北京也不遲。大帥現在怎麼樣了?」
因為怕,也因為這番話不好明說,所以他講了個斷斷續續、顛三倒四,但雷督理全聽明白了。冷不丁地笑了一下,他點點頭:「你說得對,我糊塗了,還以為是在家裡。」
苦笑完畢,他匆匆地走了。小枝上前重新緊閉了房門,然後走回到葉春好面前,把聲音放到了極輕:「太太,怎麼辦?」
雷督理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從白雪峰的臉上收回了手,他向外輕輕一揮:「子楓也去休息吧,有話,等天亮了再說。」
雷督理短暫地沉默了一瞬,隨即答道:「順便去看看她在幹什麼。」
至於「埋了」二字的含義,她也同樣清楚得很。那時候洪霄九死了,雷督理大開殺戒,剷除異己,她親眼見著秘書處里憑空失蹤了好幾個人。那些人都是洪霄九的餘孽,影影綽綽地,她聽人說他們是被「埋了」。
「真的。」她終於忍無可忍地開了口,「太太明天回北京吧,讓醫生看看,這傷口到底用不用縫針。這裏就只有一點刀傷葯,我還不敢給您亂用。不提別的,首先這傷口若是發了炎,那就了不得……」
她低而急促地喋喋不休,因為葉春好是她的恩人,也依然還是她眼中的仙女。葉春好坐在床邊靜聽著,眉骨上方火辣辣地疼,但她並不叫苦,甚至無暇去牽挂自己的傷勢。
哪裡都疼,周身上下一起疼,他已經連著好幾年沒上過戰場了,在家裡養得身嬌肉貴,對人揮出幾拳和*圖*書,事後手指竟會疼得伸不開、攥不起。除此之外,他的肋骨也疼,后腰也疼,在從樓梯上滾下來時,他幾乎所有的骨頭都受了撞擊,膝蓋和小腿已是紫里透青。微微皺著眉頭,他並沒有叫苦連天——在無暇自憐的非常時期,他也可以很能忍耐。
白雪峰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告訴她:「大帥沒事,要在客廳里休息一會兒,我上來給他拿床毯子。您就別管這檔子事了,還是回北京治傷要緊。」
林子楓一邊彙報,一邊留神觀察著雷督理的反應,結果發現雷督理並沒有什麼反應,心裏就很納悶,因為張嘉田不同於別人,就算他恃寵而驕讓雷督理對他由愛轉恨了,那雷督理此刻至少也該流露出幾分恨意才對。
小枝搖了搖頭:「大帥好像沒說,我沒聽見。」
他不說,葉春好也明白了,也感激了。扭頭讓小枝從床上取下一床毛毯送到了白雪峰手中,她也低聲說道:「大帥那裡,就勞你多照顧了。」
「我這人沒什麼本事……」他勉強理順了呼吸,要把話說下去,「就只對大帥有這麼一顆忠心。大帥這樣抬舉、提拔我,我要是再不知道小心惜福,即便大帥不怪我,老天爺也饒不了我。」
白雪峰扶他在沙發上躺了下來,說道:「那我上樓給您拿一床毯子下來,山中夜裡涼,您要是睡覺的話,總得蓋上點兒才行。」
小枝俯身湊到了葉春好耳邊:「大帥就只說出『埋了』兩個字,別的沒有提。」
這麼大半夜的,小枝不去伺候葉春好,反倒遊魂似hetubook.com.com的在客廳外頭轉悠,林子楓簡直可以肯定她是在竊聽——至少,也是企圖竊聽。
這笑容並不是微笑,他笑得咧開了嘴,露出了整齊的白牙齒。抬起青紫斑斕的右手,他拍了拍白雪峰的臉:「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也算是個慣著你的了,怎麼從沒見你得意忘形過?」
「小枝……」她終於悄聲開了口,「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幫辦就得死。當年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幫辦救過我。我一直沒有報答過他,現在,到我報恩的時候了。」
雷督理漸漸覺出了疼痛來。
葉春好忽然抬頭直視了她的眼睛:「最後,他是要把這件事留到明天處理,還是等回了北京再說?」
白雪峰為雷督理塗畢了藥油,然後便想攙他起身,上樓休息。然而雷督理搖了搖頭,說道:「不費那個事了,我身上疼得厲害。」
白雪峰對這位太太是抱著好感的,這時一見她的傷勢,便不由自主地緊皺了眉頭:「太太,這可不行,要不您趕緊回北京去吧,讓醫生瞧瞧您這傷用不用縫針。」
一個女人,臉上若是落了這麼道疤痕,那麼再漂亮也不算真美人了。而她還記得當初葉春好來到留養院里演講的時候,她們這班窮女孩子是如何像看仙女一樣去看她的。
雷督理抬眼望向了他。
他不知道雷督理是蓄謀已久,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到來。如今終於等到了頭,塵埃落定,雷督理此刻的情緒不是恨,而是輕鬆。
白雪峰只是想附和著林子楓勸勸他,沒想到他竟會向自己問起了話。忽然落https://www.hetubook.com.com進了他的目光中,白雪峰嚇得又停了動作,嘴唇也有些顫,只能勉強擠出字來:「不是……大帥辦事……自然都是想好了的……」
葉春好也用耳語的音量說話:「你聽准了,他真是那麼說的?」
白雪峰立刻就領會了「她」是誰,連忙點頭答應下來。快步走出客廳跑上樓去,他直奔了卧室。卧室房門緊閉著,他輕輕敲了兩下,裡頭立刻有人開了房門,正是小枝。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心思賞鑒這位「倒是不賴」的小枝姑娘了,一側身就擠了進去。抬頭看見了房內床上坐著的葉春好,他當場「哎喲」了一聲:「太太!」
小枝繼續嘁嘁喳喳:「說周圍住的都是洋人,事情一旦鬧出來了,會有麻煩。」
白雪峰看了他這個齜牙咧嘴的笑容,心中更怕了——雷督理眼中含著一點光,那光無可描述、似曾相識,白雪峰記得當年他被困戰場,彈盡糧絕,餓了三天,眼中就曾出現過這樣的光。
白雪峰接了毯子,因為不敢讓雷督理久等,所以只又說道:「老林臉上那傷當時也挺重,可是因為治得及時,現在已經看不大出來了。所以您也——」他對著葉春好苦笑了一下,「該回去就回去吧。」
此言一出,白雪峰的動作一頓,林子楓也愣了一下,然後才猶豫著答道:「大帥,這不大合適吧。」
腰背挺直正襟危坐了,雷督理把自己的左手交給了白雪峰治療,右手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大腿上。垂眼思索了片刻,他忽然閉了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林子楓從外面hetubook.com.com回了來,已經按照他的命令調兵遣將,把張嘉田帶來的幾名隨從盡數關進了空屋,並且沒有遭到任何抵抗——大半夜的,隨從們是被士兵從被窩裡揪起來的,莫說抵抗,他們根本連眼睛都沒睜開,就被士兵們五花大綁著押走了。
床頭桌上放著一盆溫水,水是血水,而葉春好的面孔剛被小枝擦出來了——臉還是白白凈凈的臉,然而右眉上方鮮紅地豁開了一道傷口,足有半根手指那麼長!
然後他睜開眼睛,不帶感情地發了話:「讓尤寶明帶幾個人,把張嘉田押出去,找個僻靜地方,埋了。」
然後她直起了身,望向了葉春好右眉上的傷口——葉春好的胳膊腿上燙出了幾個大水泡,痛苦雖痛苦,但她是不擔心的,橫豎那疼痛忍得過去,水泡也總有乾癟了的時候。可傷口和水泡不一樣,傷口開在了額頭上,說留疤可就真留疤!
後頭的話,他沒往外說——你這二十多歲青春正好的女人,若真是破了相,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
林子楓很了解白雪峰那點膽量和能耐,此刻就想要替他解圍,不料雷督理眼望著白雪峰,忽然笑了。
但他權當不知,一邊向外走,一邊撣去了袖口上的一點灰塵。灰塵是他在為那個人檢查身體時蹭上的,那人被張嘉田狠狠教訓了一頓,搞得渾身髒兮兮。想一想,倒也是一樁令人痛快的事情。
雷督理轉過臉來,望向了他:「你怕我氣昏了頭,將來會後悔?」
有的是斃了再埋,有的則乾脆就是活埋。
葉春好直視著地面,臉上沒有表情:「然後秘書長說——」www.hetubook•com.com
林子楓又道:「現在張嘉田的人已經都被我們關押起來了,這邊的任何消息,都不至於泄露到京城裡去。大帥可以等到回京之後,再……再處理此事。」
「埋了」兩個字在她的腦子裡迴響不止,她知道,雷督理這回對張嘉田,是動了殺心了!
說完這話,他看見了葉春好手中攥著的一隻長柄小圓鏡——她的傷勢如何,她自己知道。
要不然,她的手怎麼一直在抖?
他自詡為文人,不肯公開地說打說殺,至多隻能把話講到這種程度。白雪峰這時也輕聲說道:「大帥,秘書長說得有理,您不如先好好地休息一下,也讓我給您把葯上完。等睡一覺起來,您過了氣頭了,再發落他也不遲啊。」
他微微俯了身,因為雷督理的目光冷靜到了恐怖的程度,所以他難得地生出了幾分懼意:「這是度假的地方,而且並不是只有大帥一家,向北走出三里地就是法國大使的別墅,南邊是英國人的房子……雖然是在山裡,可是……您要是把他埋在這附近,日後再來居住,心裏豈不是……況且萬一被旁人知道了,這些鄰居抗議起來,也是個大麻煩……您看……還請您三思啊!」
林子楓並沒有再多說,只對著雷督理淺淺一鞠躬,然後轉身走出了客廳。衛兵都守在了樓門外,客廳外亮著幾盞電燈,不見僕人的影子,只在暗處站著兩名木雕泥塑似的勤務兵。一點花影子往旁邊的走廊里一閃,花影子有著齊劉海和小白臉,他認得她,甚至知道她名叫小枝,因為白雪峰不止一次地對他說過,「太太身邊那個小姑娘,倒是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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