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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驕3:時勢造英雄

作者:尼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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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面埋伏 四

第三章 十面埋伏

「誰拿你當人質了?你要真是肉票,我早把你綁起來扔地窖里了,還能留你在這兒搶我的棉被蓋?白天我聽說你是個官兒,就想順手從你身上撈一筆,也讓我們這七八十人過個肥年。可你要真是一個大子兒都不出呢,我也不能把你宰了吃肉。」
雷一鳴艱難地坐起來,滿山紅站著猶豫了一下,上前伸手攙扶了他:「我想好了,還是儘早把你送走的好。你安全,我也放心。萬一有人瞧見你在我這兒,我的麻煩可就大了。讓我為了你跟張嘉田打一仗,犯不上;由著張嘉田的兵把你抓走呢,我又——」
「遇不著好的,一個都嫌多。」
雷一鳴答道:「一個。」
雷一鳴忍著肩傷的疼痛,躺在熱烘烘的炕上。這屋子是滿山紅的屋子,滿山紅在炕的另一側靠牆坐了,也不睡覺,摸著黑嗑瓜子。嗑著嗑著,她忽然發覺雷一鳴並沒有入睡,便大大咧咧地和他搭起了話。
守關卡的士兵也是面黃肌瘦的,瞧著並不比土匪體面多少,又因此地是兵匪一家,互相都認識,所以他們見了趕車的老六,便不是很緊張,只問:「嗨!往哪兒去?」
雷一鳴盤腿坐在炕上,聽了這話,不動聲色:「他找我,不是應該的嗎?」
雷一鳴反問道:「你對人質,都這麼周到嗎?」
雷一鳴聽到這裏,心中一動——這個野丫頭雖然兇悍狡猾,但能說出方才這一句話,便足以證明此刻她是站在了自己這一邊。從此地到安土鎮,原本並不是遙遠的距離,可如今他肩膀負傷,又是單槍匹馬,想要穿越張嘉田所布下的層層防線,便是難如登天。而這個野丫頭能在這座鳥不拉屎的荒山上盤踞,足能證明她是個有點本領的小女匪。
她本是西北人,幼時家裡鬧了旱災,活不下去,她爹她娘便帶著她一路向東逃難。逃難路上,她父母雙https://m.hetubook.com.com亡,成了孤兒,苦也吃盡了,難也受盡了。十三歲那年她到了這裏,山下村中有個二流子見她是個孤女,便想強佔她做自己的老婆,哪知道她是個見過無數惡風惡浪的,二流子佔便宜未遂,反倒被她一刀子捅了個透心涼。
雷一鳴抓了她的手,抬腿往車上爬:「我們坐得下嗎?」
三言兩語,她就把這一小隊士兵打發走了。然後一路跑回了她那間屋子裡,對著雷一鳴,她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原來你還真是個大官兒」,第二句是「那個張什麼的師長已經派出人來找你了」。
她不知道怎麼照顧病人,只能往雷一鳴身上又加了一層棉被。雷一鳴的右手伸在了外頭,她本想把這隻手塞回被窩裡,然後一抓之下,她愣了愣,隨即笑了:「哎,你可夠嫩的!」
雷一鳴想了一想,反問道:「你的意思呢?」
「你別記恨我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都不知道你那時候有多像一隻鹿——」她在暗中抬手做了個手勢,「唰——的一下就衝過去了,我以為只有鹿才能跑得那麼快。」
「孩子話。」他有氣無力地開了口,語氣溫和,也帶點兒冷淡:「你若不拿我當人質看待,我想請你幫我個忙,把我送出張嘉田的地盤。」
「那你怎麼不多討幾個女人呢?」
雷一鳴活了三十多年,沒少和人打交道,古怪離奇的貨色,他也見識過不少。嘴裏有一句沒一句的和面前這位滿山紅閑聊著,可他卻在心裏對她細加研究,越研究越感覺這野丫頭是個天生的壞種,從她那亮晶晶的兩隻眼睛里,他看到了一點天真愚頑的凶光。
滿山紅的性情有點不定,並且精力過人,熬了一夜之後,兩隻眼睛照樣放光,出門在外迎著寒風,也照樣能夠扯著嗓子罵人。雷一鳴面對著這和_圖_書麼一群大號童子軍似的土匪,簡直沒有辦法。滿山紅領著童子軍們在外面忙碌了許久,最後回來對他說道:「走,我帶你下山去!」
老六用大拇指往後一指:「送我們當家的走親戚。」
周圍眾人鬨笑了起來,站在驢旁的老六則是往地上啐了一口。
她沒聽懂,但是感覺他像是在發牢騷,並且是句挺俏皮的牢騷。她伸手又在他的額頭上試了試溫度,告訴他道:「你冷不冷?我覺著你有點發燒。你要是冷,我讓人再送個火盆來。」
忽然間,她發覺他正看著自己。一扭頭和他對視了,藉著炕邊那盞燈火忽明忽暗的小油燈,她望著他的臉,只見他那臉上的線條清晰冷峻,像一尊精雕細刻的像,兩隻大眼睛陷在陰影里,睫毛也把他的眼眶勾勒得清晰明了。無情無緒的回望著她,他一動未動,由她研究著自己的右手。
滿山紅帶著兩名小兄弟出了她的「山寨」,去見了那隊士兵的頭目。在和那小頭目談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她送走了小頭目,往回走的時候,一顆心就「怦怦」亂跳起來了。
滿山紅袖著手,稍微有點冷,因為山中夜裡酷寒,而她的被子全壓到了這頭「鹿」身上。幸而她身體好,不怕冷。不動聲色地忍住了一個小哈欠,她不肯睡,沒話找話,問道:「你有幾個老婆啊?」
藍布篷子下的亂草堆里傳出了嘿嘿地笑聲:「沒事,坐不下我摟著你。」
滿山紅沒理他,直接把他架到了一輛小驢車跟前。這驢車由驢與車兩部分組成,驢是平凡之驢,車則只是一塊有軲轆的木板,上面支了個半圓形的藍布篷子,那布七零八碎的四面耷拉著,萬國旗似的隨風飄蕩。篷子下面沒見坐人之處,反倒亂糟糟地堆了許多乾草捆子。驢車附近站了幾個鳩形鵠面的小夥子,驢背上坐著個十歲出頭的臟小m•hetubook.com.com子。滿山紅一把就將那個小子拽了下來,然後吼道:「老六呢?讓老六過來給我趕車!」
「屁!」她衝著他笑了,「你這麼大的官兒,有的是錢,能只有一個老婆?」
話到這裏,她忽然停了,雷一鳴下了熱炕,踉蹌著站不穩,身邊又沒有其他的人,別無選擇,只好抬手攬住了滿山紅的肩膀,靠著她向前邁步:「你又什麼?」
今年她也只有十七八歲,然而已經干慣了殺人越貨的買賣,今天本來是想獵只野物回來開齋的,結果打鹿不成打了個人。在殺人綁票的時候,她不大把人當人,殺人像殺一隻鹿;可雷一鳴並不是她看中的肉票,她把他當鹿打了,心裏總有點兒過意不去。
士兵一聽這話,便用步槍挑起了驢車布篷的破門帘子,伸了腦袋要往裡瞧,哪知腦袋剛伸出了一寸,迎頭便撞上了手槍的槍口。滿山紅趴在乾草之中,舉槍頂著士兵的腦門罵道:「看你媽的看!」
被滿山紅從早罵到晚的老六過來了,手裡攥著根破鞭子。滿山紅把驢車上的乾草捆子拍了拍,轉身對雷一鳴說道:「官爺,今天得委屈你鑽草堆了,你干不幹?」
滿山紅聽了回答,臉上因為太臟,所以一點顏色也沒變,只道:「行,我記住了。以後要是瞧見了這人,就把他綁起來給你送去。」
「那剛才她怎麼在上邊呢?」
「那……興許人家倆人就是摟著親嘴呢。」
滿山紅瞄著他:「送你?那你給我什麼好處啊?這可是冒險的事情,我們不能給你白賣命。」
他是這樣的沉默安靜,反倒讓她忽然自省了。訕訕的把他的手送進了被窩裡,她這向來不以姑娘自居的人,竟難得意識到了男女有別。在一旁坐下,她搓了搓手,開口說道:「別總這麼看著我啊!你又不是個娘們兒,我也不是個爺們兒,你還怕我拉著m•hetubook.com•com你的手佔便宜不成?」
小頭目自稱是張嘉田師長的部下,問她有沒有見著雷一鳴。她不知道雷一鳴是誰,但是一聽對方的描述,就知道他們要找的人,必是自己白天一槍打下來的那位。於是她問道:「雷一鳴是幹什麼的?你說說,我知道了,也好給你們留意留意。」
雷一鳴問道:「你是要讓我一個人鑽到這草捆下面去?」
「好傢夥!」士兵感嘆,「真是條漢子!滿山紅都敢要!」
同伴方才也瞧見驢車內的情形了,便答道:「是啊!都知道她是女的啊!」
和她那皸裂、粗糙的手一比,他的手確實是嫩,當年槍不離手的時候,他的手指上還有一層老繭,現在他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那層老繭也褪掉了許多。滿山紅沒摸過這樣嫩的男人的手,心裏好奇,便抓著他的手不肯放,還張開五指和他比了比巴掌的大小——當然還是他的手大,只是那手冷冰冰的,沒有多少溫度。
「那哪兒行啊!你是貴客,讓你一個人鑽草堆,顯著我們怪不禮貌的。」說到這裏,她自己先往那亂糟糟的乾草之中一鑽,然後向外伸出了一隻手:「上來,我送你一程!」
滿山紅答道:「我看你還是別走了,這個時候你下山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現在就只有一個。」
「沒想好。」她告訴雷一鳴:「想好了再要吧!你瞧著也像個人似的,應該不會對我賴賬。」
滿山紅站在屋子中央,問他:「那你今夜還走不走了?」
她惹下了人命官司,所以索性跑上了山——此地水土貧瘠,日子凄苦,山上專出土匪。她先是給一個土匪的壓寨夫人當丫頭,當著當著,就顯出了不凡來,最後竟是召集了一幫十幾、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自己立了山頭,打出來的字型大小便是滿山紅。
雷一鳴現在自然是不敢和她算賬的,她說自己是無https://m.hetubook.com.com意,他決定就算她真是無意。本來雙方無冤無仇,她應該也不會是存心要打他一槍的。他大人有大量,跟個小女匪計較什麼呢?
雷一鳴答道:「你想要什麼?要什麼給什麼。」
士兵嚇了一跳,依稀瞧見滿山紅身下壓著個男人,那男人也被乾草埋了大半。慌忙向後退了幾步,他等老六趕著驢車繼續上路,這才扭頭去問身旁的夥伴:「滿山紅是女的吧?」
說到這裏,她似笑非笑地問他:「是不是心疼你那隻懷錶呢?疼也白疼,反正你已經把它給了我了。」
一席話談下來,她大概明白了雷一鳴是為何而來,又是為何而敗。雷一鳴也打聽清楚了她的出身——她的出身堪稱一味黃連,除了苦沒別的滋味。
小頭目答道:「他?他的官兒大了,他是直隸省的督理。」
「那我不走了。」他告訴滿山紅,「你也說了,我是個大官兒,真要是被那幫小兵打死在這荒山裡,可是犯不上。」
滿山紅從來不生病,她手下的兄弟們,也都從來不生病。
「還有人敢跟滿山紅好?」
「那……有唄!」
驢車上了路,吱吱嘎嘎的往山外走,走出了沒有十里地,就遇到了一座臨時的關卡。
「我這頭鹿病了。」她暗暗地想,「這怎麼辦?」
雷一鳴聽了這話,倒是笑了一下。
滿山紅繼續嗑瓜子,嗑著嗑著不嗑了,豎起耳朵傾聽雷一鳴的呼吸聲。他的呼吸有點顫,不穩定,她便扔了瓜子,手腳著地爬過去,用臟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額頭有些熱,她收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對比之下,她確定了他是在發低燒。
滿山紅垂頭想了半天,想到最後,她卻是一聳肩膀一縮脖子,怕冷似的吸了一口涼氣。抬手把臉旁的亂髮往耳後一掠,她的腦後也梳著一條辮子,不知道多久沒有散開梳過了,如今瞧著宛如一條骯髒的粗繩索,胡亂掖在她的大棉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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