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們搶錢，搶女人，笑嘻嘻地用刺刀猛戳窗后牆根下立著的蘆席捲子，把躲在卷子里的小媳婦紮成血葫蘆，十二三歲的女孩子也被他們從地窖里掏了出來。銀樓房頂冒出黑煙，綢緞莊的門窗被搗開了，大幅的印度綢攤在地上，無數雙腳在上面踩來踩去，留下帶著血和泥的腳印。

「報告大帥，他一直往北跑了，大概是跑去了馮子芳的地盤。」

張嘉田答道：「一路走。」

馮子芳是察哈爾境內頂有實力的一位大軍頭，雷一鳴不怕他，可也不大願意再把這仗打下去，打仗是件燒錢的事情，搶上一兩座縣城並不夠幹什麼的。而且他此刻精力體力都不濟，簡直快要扛不下去了。

張嘉田扭頭面向她：「往哪兒走？」

與此同時，青余縣城的老城牆，已經被炮火轟塌了一角。騎兵向著那一角發起了衝鋒，沖了一次，被打退回來，再沖第二次。陳運基已經發話了，這回只要打進青余縣城，全師就地開搶半天。可醜話說在前頭，莫桂臣師長打完石礫子山之後，也是要率兵往青余縣來的，你們若不能搶先一步進縣城，等莫師的士兵一來，這座縣城可就不夠你們搶的了。

這時，莫桂臣心急火燎地下了石礫子山，帶著他的兵也進城來了。

與此同時，張嘉田和滿山紅也走到了青余m.hetubook.com.com縣城外。

傍晚時分，青余縣在表面上恢復了平靜。

雷一鳴說道：「這兩天，若是沒有其他變化，你就跟著我回去。這兩座縣城，因為原本就挨著陳運基那個師的駐地，所以我划給他來管。你不必看著眼紅，這是片沒油水的苦地方，北邊還有馮子芳那幫人要提防，陳運基雖是得了兩個縣，但其實並沒有佔多大便宜。回家之後，我另給你點兒別的。你們是我的左膀右臂，一碗水我端得平。」

滿山紅也望向著他：「隨你的便。」

莫桂臣又笑了：「是，是，卑職明白。卑職全心全意，都聽大帥的。」

張嘉田隨著滿山紅鑽過了一段曲折的石洞，最後他們手腳著地爬出來重見了天日，感覺那槍炮的聲音是被自己甩在身後遠方了，可依舊心有靈犀似的，他們都不回頭。

靜靜地積攢了一點兒力量，他開了口，只說出了一個字：「好。」

雷一鳴「嗯」了一聲，聲音輕而嘶啞，類似一聲嘆息。

陳師的士兵把守了縣城內外，陳運基出城回了一趟先前的師部，見了雷一鳴。

確實是不能打了，洪霄九輸了就跑，他帶著千軍萬馬，總不能追他到天邊去。他是掌控大局的人物，當然要分得清孰輕孰重。

雷一鳴答道：「不打了，和*圖*書隨他去吧。」

滿山紅答道：「哪兒有活路，就往哪兒走。」

陳運基聽了這話，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大獲全勝，有什麼可傷心的，於是接了方才的話題，又問道：「那麼大帥，我們還要不要再打洪霄九了？」

陳運基的兵進了青余縣城，開始狂歡。

午夜時分，雷一鳴提前出發，在警衛團的保護下上了路。

陳運基又問：「大帥要不要去青余縣看看？」

老二半路失血太多，無聲無息地死了。張嘉田扔下他，和滿山紅繼續向前走。遠遠的，他們看到了青余縣上空的濃煙與火光，心裏就隱隱地明白了。

雷一鳴搖了搖頭，含糊說道：「軍醫不行……我回家去……」

這處洞口向下通到了半山腰，他們到了半山腰之後轉彎向北，一步不停地繼續狂奔。後方的天空中升起了濃雲，是山頂燃起了大火。大火把枯樹燒得劈啪作響，迅速蔓延開來。

然後微微一笑，他有氣無力地又道：「看了傷心。」

況且，他本來也不是衝著洪霄九來的。

滿山紅帶著他們繼續逃，跑過一片小樹林之後，他們坐下來順著陡坡往下出溜，滑到坡底站起來，滿山紅撥開前方的亂草，前方赫然又是一處洞口。

莫桂臣一聽這話，心裏立刻平衡了，帶兵撤出了青余縣。陳運基看了看ｍ.heｔubｏok.cｏｍ.cｏm表，發現還有兩個小時才滿半天，於是便坦然地放縱士兵、繼續去搶了。

雷一鳴向外揮揮手，讓莫桂臣出了去。白雪峰一直等在門外，見莫桂臣出來了，他才進去，輕聲問道：「大帥，這裏的條件終究是不大好，今晚您要不要回安土鎮的指揮部里住一夜？」

他進門時，莫桂臣也在，正站在雷一鳴面前說話：「那地方先是經過重機槍的掃射，後來又發生了兩次爆炸，炸得一塌糊塗，屍體實在是沒有法子去辨認了。不過張嘉田當時一定是在場的，因為有些屍首穿著軍裝，還有不少死馬。」

生平第一次真刀真槍打敗了洪霄九，這讓他有了一點兒志滿意得的喜悅。而他對張嘉田的所有恐懼和痛恨，也在這一場戰爭中發泄得乾乾淨淨。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他坐在椅子上，看著面前這兩位師長，忽然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雷一鳴坐在窗前，聽了這話，點了點頭，然後轉向了陳運基：「洪霄九跑到哪裡去了？」

兩人依然不提那魔鬼的名字，憑著胸中一口熱氣的支撐，他們拖起兩條腿，走向了那茫茫的雪地。

張嘉田答道：「完了。」

「大帥。」他急促地呼喚，「您病了。我叫軍醫過來給您瞧瞧吧！」

他搖了搖頭：「不了。」

陳運基朗聲答應了，又和*圖*書敬了個軍禮，轉身走了出去。房內這回只剩了莫桂臣，雷一鳴看著他，強打精神說道：「你這一回，立功不小，等回家了，我論功行賞。」

雷一鳴閉上眼睛向後一靠，白雪峰以為他是在思索，便垂手站在一旁等著，然而他的身體緩緩向下滑去，竟是坐不住了椅子。白雪峰怔怔地看了他幾秒鐘，隨即意識到不對勁，連忙上前用雙手插|進他的腋下，把他向上托著：「大帥，您怎麼了？累了？」

這現實讓他們想都不敢想、看都不敢看了。

滿山紅說道：「那咱們走吧！」

進城之後，莫師和陳師的士兵先打了起來，因為正如陳運基所說，這麼一座縣城，實在是不夠兩批人馬搶的。莫桂臣十分惱火，又有點怕陳運基，可讓他乖乖地等著去搶第二輪，他又不甘心，因為這縣城經了陳師士兵的手，在半天之內就能化作一座廢城，他在第二輪中絕搶不到什麼好東西。倒是雷一鳴身邊的一名副官此時催馬來到，對著兩位師長說道：「大帥有令，讓兩位師長別爭搶，青余縣歸陳師長，明天再讓莫師長到林縣去補充軍餉。」

與此同時，洪霄九帶兵撤出了縣城，向北逃去。曹正雄在青余縣經營了幾年，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走，哪知忽然從天而降了一個張嘉田，引來了無窮無盡的禍事。他恨透了張嘉田，對舅https://www.hetubook.com.com舅也是敢怒不敢言。洪霄九板著臉，也覺得眼前的形勢出乎意料——他看出來張嘉田起了外心，也一直提防著他會帶兵投到雷一鳴的懷抱，哪知道是他把事情想得太長遠了，雷一鳴所要的，當真只是速戰速決。張嘉田的部下、士兵也都是一群渾蛋，聽見張嘉田死在石礫子山了，便嚇得像沒頭蒼蠅一樣，連帶著他的部下也慌了神。一步亂，步步亂，害得他只能撤退——再不撤退，他會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於是，他們在那杳無人煙的荒野中站住了，站了許久，不冷也不餓。最後還是滿山紅開了口：「你的人，也都完了吧？」

莫桂臣笑了：「多謝大帥！還是大帥指揮得力，我們無非是按著大帥的命令賣賣力氣罷了。」

雷一鳴的腦袋歪在肩上，氣息灼熱，臉色也是青白中透著紅。白雪峰騰不出手來，索性探頭一頂他的額頭，結果發現他不知何時發了燒，並且熱度不低。

「回去吧。」他對陳運基說，「今夜小心，提防洪霄九反撲。」

「連夜就走？」

他們依舊是逃，依舊不敢回頭。

士兵們得了這樣的承諾，又知道自己的確是人多勢眾的一方，大有勝算，所以這一仗打得心急火燎，騎兵在第三次衝鋒中終於突破了城牆缺口處的防線，於是後方的步兵一擁而上，也潮水一般衝進城裡去了。

「一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