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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一鳴沒看他，單是聲音不小地答道：「那是！」

話音落下，門內傳來了婦女驚惶的叫聲：「姥姥，快來，有事！好像還有一個！」

嬰兒沒有睡，眼睛偶爾睜開，偶爾閉上，偶爾向著他的方向看上一眼。他把胳膊橫放在搖車邊沿上，探身低頭含笑看她。看著看著，他也累了，就把下巴抵住手臂，歪著腦袋柔聲說道：「我的小妞兒啊，你怎麼才來呀？爸爸都要老了。」

雷一鳴走到了她面前，她向他請安，他也不理，單是平伸雙臂，把那個襁褓緩緩放到那奶媽子的臂彎中，彷彿襁褓里裹著的是一尊傳國玉璽。奶媽子彎了胳膊把襁褓抱到懷裡，同時就聽他喃喃的囑咐：「慢點兒，慢點兒，別碰著她。」

白雪峰反問道：「有事？」

林子楓伸手摸了摸他的胸膛，發現他那心臟確實是跳得激烈。隔著一層馬甲和一層襯衫，他都能覺出他那身體的汗氣來。而葉春好起初只是斷斷續續地哭，這時忽然爆發出了慘叫聲，雷一鳴向後一晃，險些栽了過去。林子楓扶住了他，依然感覺眼前這一切都很遙遠，他和妹妹是在天上，俯視他們生老病死。

孩子活著，太太沒死，這讓他的一顆心終於落回了原位。雖然還有一個孩子落了草就夭折了，但他並不感到傷心——這些年對子嗣一直是求而不得，他早已不敢貪心，能得著一個活的，就謝天謝地了。

雷一鳴的反應，林子楓看在眼裡了，雷一鳴的話，他也聽進耳朵里了。他很平靜地站著，沒有走，這個時候，他覺得他不只是他自己了，他的眼睛後面還藏和圖書著妹妹的靈魂，他們兄妹二人一起漠然地看著眼前這場熱鬧。這場熱鬧，他們是一起經歷過的了，所以此刻可以冷眼旁觀。

姥姥答道：「太太也沒事，這算是生得順當的了！」

蘇秉君看白雪峰在沙發上癱成一堆，並且氣色不好，便沒敢多說，自己出門去了——這府里有相當一部分人，是畏懼白雪峰的，蘇秉君也可以算是那部分人之一。白雪峰這人有一點兒變色龍的特性，在雷一鳴身邊時，他是相當和藹可親，誰都不必怕他；一離開雷一鳴，他就變了臉，對誰都有點不耐煩，讓人對他望而生畏。

白雪峰被他揪住了衣領，勒得簡直喘不過氣：「大帥，生孩子是這樣的……上回小太太她……」

老媽子也忙得昏頭昏腦，這時便回答不出。而隔著一扇房門，葉春好忽然又哀號起來，林子楓看著雷一鳴，就見他死死抱著襁褓，像是抱住了一顆定心丸似的。和先前相比，倒是鎮定了些許。而白雪峰這時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地說道：「打完電話了，奶媽子過會兒就到。」

姥姥一聽這話，當即往後一縮，「咣」的一聲關了房門。而雷一鳴已經從老媽子手裡抱過了那個小襁褓，驚魂不定地抬頭看了看那房門，他低下頭，又望向了襁褓里。襁褓里露著一張紅彤彤的小臉，眉目口鼻俱全，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竟然還挺黑挺密。眼皮動了動，她睜開眼睛看了看，又閉了上，薄薄的鼻翼翕動著，一呼一吸，確實是活著的。

雷一鳴當即回頭往門口看，發現那裡果然多了個白白胖胖m•hｅｔｕｂｏｏk.ｃoｍ.ｃoｍ的少婦。少婦平頭正臉的，倒是個順眼的模樣，但雷一鳴狐疑地看著她，問白雪峰：「把孩子交給她，能行嗎？」

這位姥姥是個爽快人，三言兩語，她就把話說明白了，聽得在場眾人都是一時啞然——原來葉春好肚子里懷的是一對雙胞胎。

白雪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拿葉春好和那難產死了的林勝男作比較，犯了大帥的忌諱。爬起來抬手半真半假地抽了自己一記耳光，他賠笑道：「太太平時身體好，這回肯定沒事的。大帥別慌，這……都是要哭要喊的……」

白雪峰當即抬手捂了口鼻，心想這是生了個雪人，大氣一吹就能化？

蘇秉君找到了雷一鳴，向他做了一番傳達，然而雷一鳴站在搖車旁邊，一邊彎腰看著那裡頭的嬰兒，一邊告訴他：「今天我哪兒也不去。」

這話說完，另有一名老媽子抱著個小小的襁褓走到了姥姥身後，姥姥一側身，讓那老媽子把襁褓抱了出去：「大帥瞧瞧吧，還是個雙眼皮呢！」

白雪峰答道：「大帥在後頭呢，你有話，過去告訴他就是了。」

「那可不是活的，活蹦亂跳！」

傍晚時分，姥姥帶著幾乎是一小箱子現大洋，心滿意足地坐著汽車回家去了。

雷一鳴聽到葉春好的哭聲，立刻就慌了神，抓住了白雪峰問：「怎麼哭了？用不用把她送到醫院里去？」

「老帥那邊還在等著您——」

白雪峰這才瞧見了他懷裡的襁褓，下意識地湊上去要瞧，哪知道雷一鳴抱著孩子轉身一躲：「你喘完了再瞧！剛生下來的孩子，禁得ｗｗw•ｈｅｔuboｏｋ•com•com住你這麼呼哧呼哧地吹嗎？」

白雪峰又道：「奶媽子來了，您把大小姐交給奶媽子抱著吧。」

林子楓走過去了，剛走到了他身邊，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雷一鳴的手今天居然有了熱度，甚至還出了汗，死死地攥著他，肌肉緊繃得幾乎打了顫。另一隻手抬起來抓住了胸前衣襟，他盯著卧室那緊閉的房門，輕聲說道：「子楓，我心跳得厲害。」

雷一鳴看著姥姥，問道：「活的？」

蘇秉君從外面走了進來，見他坐著，便過來問道：「白大哥，大帥呢？」

「前頭來了電話，老帥那邊打過來的，讓咱們大帥過去開會。」

而雷一鳴又道：「你跟我上樓，讓太太也看看她。」

看過之後，她心中一點兒情緒也沒有，閉上眼睛，徹底睡了過去。

他這話剛說到一半，就被雷一鳴向後搡了個跟頭：「誰讓你拿太太和她比的？」

在這之前，誰也沒看出這一點兒來。她那肚子是近兩個月才火速長了尺寸的，先前這樓里的老媽子們還覺得她肚子小，不顯懷。姥姥也沒想到她生了一個，還有一個。

雷一鳴先前一直盼著葉春好能給自己生個兒子，畢竟兒子才能夠擔負起傳宗接代的重任，然而到了如今，他捧著懷裡這個小女兒，早把兒子忘到了九霄雲外。低頭看著這個小嬰兒，他輕輕地向她吹了一聲口哨，她又睜了眼睛——確實是有兩道很清楚的雙眼皮。

然後，房內響起了一聲很細微的「哇——」。

「打電話回去，就說我家裡今天添丁進口，走不開，有話明天再說。」

白雪峰隨便找了個和圖書地方癱坐下來，累得心神渙散。他想，這大帥府里的女眷，若是再添幾回孩子的話，那將來自己都可以男扮女裝，跑出去冒充接生婆子了，或者也可以充當半個婦科醫生。

姥姥當即一搖腦袋：「太太沒事。」

後頭出生的這個嬰兒，也是個女孩，比前頭那個小了一半，往多里說也就兩三斤，根本就沒長完全，出了娘胎就是死的。這種事情姥姥看得多了，並不同情，只是稍稍覺得有些惋惜。而雷一鳴聽了這話，剎那間出了滿頭冷汗，把懷裡這個襁褓抱得更緊了一點。

雷一鳴回頭望向著他：「生了。」

雷一鳴看得呆了，旁邊的老媽子怕他不會抱，傷了孩子，便猶猶豫豫地想要伸手接回去，然而雷一鳴完全沒有放手的意思，只抬頭問她道：「太太怎麼了？不是生完了嗎？」

雷一鳴總覺得那個胖姥姥不可信，一直預備著要把葉春好送到醫院里去，白雪峰跟在他身邊，忽然一拍巴掌，嚇得他一哆嗦。他回頭正要罵人，哪知道白雪峰像想起了什麼大事似的，一溜煙跑到樓下，打起了電話。雷一鳴這回瞧見了林子楓，便向他一招手，讓他過去。

白雪峰已經得知了這嬰兒的性別，這時就湊了過來，屏著呼吸說道：「大小姐真是個漂亮孩子。」

姥姥繼續主持善後大事。大事的第一件，便是把二樓這些老小爺們兒——包括偷著跑了上來的葉文健——一起攆了下去。

奶媽子含笑應答著，心想，這個丫頭片子會投胎，有了這麼個爹，生下來就是招人愛的千金大小姐。

這時，房門又開了，姥姥重新露了頭，這回臉上沒和-圖-書了笑容。雷一鳴看在眼中，登時一驚：「太太不好了？」

雷一鳴當即就對那襁褓伸出手，同時又問：「太太呢？」

這一類的話，本應由個老媽媽來講，白雪峰再怎麼見多識廣，也還是個沒結婚的青年，尤其那哭喊著的還是大帥的太太，他就更沒法把生孩子這樁事情分析得太細緻。他頻頻地向雷一鳴賠著笑臉，有點手足無措，並沒有留意到樓梯口站著的林子楓。

現在，接生的姥姥走了，餵奶的奶媽子來了，其餘眾人也散了，葉春好那邊有老媽媽伺候著，大概也能平安地坐完月子。白雪峰打了個大哈欠，伸長了兩條腿。

白雪峰笑了：「那怎麼不行呢？」

卧室內靜了下來，走廊里也靜了下來，雷一鳴不發話，旁人也不敢言語。如此又過了片刻，房門開了，汗涔涔的接生姥姥向外走，一露頭嚇了一跳：「喲！哪來這麼多老爺們兒？都跟這兒擠著幹嗎？」然後她對著雷一鳴笑道：「恭喜大帥，您啊，得了個千金！」

說完這話，他向外揮了揮手，分明是一句話也不想再說了。等蘇秉君退出去之後，他在搖車旁的椅子上坐下了，心裏歡喜到了恍惚的程度。他想別人生的孩子，一定都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紅皮猴子，唯有自己的女兒才會一生下來就有雙眼皮——剛生下來就這麼漂亮，將來長大了，那還了得？

葉春好生了三四個小時，這時間不算很長，但也耗盡了她所有的精氣神。蒙矇矓矓中，她覺得床邊來了幾個人，那幾個人還嗡嗡地和她說了話。她一句也沒聽清楚，單是憑著本能扭過頭去，看到了一張紅撲撲的嬰兒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