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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嘉田瞄了林子楓一眼，發現此人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並沒有活撕了雷一鳴的意思，便把一顆心放回了原位。抬手又拍了拍林子楓的肩膀，對著林子楓嘁嘁喳喳：「我專門回北平請一次客，你一聲不吭地半路離席，是不是不給我面子？」

張嘉田放了他，轉身又去低聲問雷一鳴：「到我家去，行不行？」

「對，就是他。那人雖然長得像土匪，但是心眼不壞，你和他多交往交往就知道了。」隨即他轉向門口的僕人，「去，讓廚房預備一桌酒席，要清淡點兒的，快。」

雷一鳴一點頭：「好了。」

雷一鳴一聽這話，慌忙掏出手帕捂了嘴，又向一旁躲了躲。張嘉田見狀，嘿嘿嘿的笑了起來：「別犯疑心病了，真要是癆病，你吃藥也沒用，能有現在這麼好的精氣神？」

林子楓答道：「巧遇而已。」

他這樣乾脆利落地拒絕，讓張嘉田不禁一怔：「為什麼？」

張嘉田發現這白雪峰很是知情識趣，說的這話也有道理，便答道：「行了，知道你是想逃。我也不為難你，畢竟你原來是他的人，現在又在老林手底下吃飯，得罪誰都不好，想走就走吧，我派汽車送你一趟。」

然後他轉身快步進了大門——雷一鳴和林子楓已經進了院子，他怕自己一眼照顧不到，那二位再鬧出什麼幺蛾子來。幸好在他趕過來時，雷一鳴和林子楓正各自站著，都是一言不發。林和*圖*書子楓偶爾抬頭看看四周的房屋，雷一鳴則是輕輕咳嗽了一聲。

雷一鳴不假思索地搖頭：「不行。」

雷一鳴走到了他面前，低聲說道：「你來得正好，我沒想到林子楓在這裏。」

雷一鳴換了個坐姿，低聲嘀咕：「我是沒當過寓公嗎？我家的門，關得住嗎？」

白雪峰笑道：「張軍長，我知道您不低看我，可今晚我真是該走，不走反倒是不合適。您想，他和老林要是開談判，您是有資格從中斡旋的，可我原來就是個伺候他的。說話，我沒資格；干坐著，還挺礙眼。我這不是給你們添亂嗎？所以我想我還是走吧，這個時候，人越少，話反倒越好說，您看是不是？」

林子楓摘下眼鏡，掏出一條半舊的白手帕擦了擦鏡片，然後將眼鏡重新戴上，嚴肅而又舒適地向後一靠：「天津過於喧囂，這邊家裡比較清靜，我閑來無事，搞了一點兒文學方面的創作。」

「我躲什麼躲！我是懶怠見他！他神經病！」

張嘉田沉默片刻，末了搖了搖頭，滿心滿臉的不贊成：「你有這個錢，不如回家關門當寓公，夠你花好些年的，還省心省力。拿它當軍餉，一轉眼就沒了，連個響兒都聽不著。」

雷一鳴聽了「癆病」二字，臉色又是一變，像小孩子聽了鬼故事，儘管連個鬼影都沒見著，可依舊是怕。張嘉田瞧出了他的恐懼，於是轉移了話題，又問ｈｔｔｐs://wｗｗ.ｈｅｔubｏok•ｃom•cｏm：「你這一趟回北平，有什麼事？」

僕人領命跑出去了，張嘉田又對著林子楓笑道：「其實我也沒吃飽，光顧著聽那幫傢伙胡吵亂鬧了。難怪你吃到一半就逃了，我都有點受不了。」

「好什麼好！」

林子楓答道：「是的，我寫了一本詩集。」

林子楓想了想，末了一點頭道：「好。」

雷一鳴見了張嘉田，緊繃的神經立時鬆弛了些許，甚至不動聲色地長出了一口氣。和張嘉田對視了一眼之後，他偏過臉對著虞碧英說道：「很抱歉，你先回房去吧。或者等我走了，你再回來接著玩兒。」

然後他邁步就要走，可張嘉田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向他使了個眼色，隨即回頭又對林子楓一笑：「走哇！到我家去！」

「你總不能躲他一輩子吧？」

雷一鳴確實是有些冷，這時就端起了茶杯，想要喝茶驅寒。張嘉田知道若是自己不說話，那房內必定立刻冷場，故而有口無心地繼續閑聊：「嗨！作詩能作出一本書來，那可真了不起！什麼時候你送我一本，我放家裡，也沾沾文氣。」

「會了。」

張嘉田忽然反應過來：雷一鳴是從跳舞廳中直接走出來的，跳舞的人圖漂亮，身上都穿得單薄。而這春夜裡的風，還很有一點寒意。

白雪峰不再多問，垂手退開了，還是當年的副官本色。

張嘉田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告退？他和老和-圖-書林之間有矛盾，和你又沒關係，你跑什麼啊？」

張嘉田說道：「我還沒想到你也在這裏呢！你什麼時候回北平的？」

「大小姐現在都會走了吧？」

張嘉田帶著這幾位離了北京飯店，白雪峰上了林子楓的汽車，他則把雷一鳴拽上了自己的汽車。汽車駛上大街，張嘉田轉向雷一鳴，開始問話：「身體好了？」

「什麼？」

雷一鳴一皺眉頭：「胡說！那是虞天佐的妹妹，我敢玩嗎？倒是你，非把我拽上來幹什麼？」

雷一鳴慢慢地把手帕放了下來：「俱樂部。」

林子楓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也夠吵鬧的。

「發餉。」

不等林子楓辯解，他笑了起來：「行啦，我知道，你是嫌他們太吵。現在他們已經散了，你、老白，還有他，咱們幾個另找個清靜地方，再吃點兒喝點兒，好不好？」

雷一鳴沒理他，扭頭對張嘉田說道：「回頭給你講個笑話，相當新鮮，包你這輩子沒聽過。」

僕人送了熱茶點心進來，張嘉田親自端了茶壺，給雷一鳴和林子楓倒茶：「文學？你在家讀書寫字了？」

張嘉田還憋著一肚子的問題要問，可眼看林子楓已經帶著白雪峰走過來了，他便繞過雷一鳴，向前邁了一步：「老林。」他很親熱地抬手攬住了林子楓的肩膀，小聲問道：「你是來玩兒的？還是看見了他，才過來的？」

張嘉田抬手一抹臉：「看來你這身體是真好了，氣這麼ｈｔtｐs://ｗｗw.ｈｅtｕｂｏｏk•ｃｏm•ｃom足，唾沫星子都噴我臉上來了。」

張嘉田正要回答，然而身體隨著慣性向前一晃，正是路途短暫，汽車已經停在了自家門前。林子楓的汽車緊隨其後，也停了下來。門外的衛兵跑上來打開兩輛汽車的車門，雷一鳴猶豫一下，伸腿要下汽車，哪知門外忽然伸進了一雙手，輕輕巧巧地就把他攙扶了出去。雷一鳴順著這雙手往上看，看見了白雪峰的臉。

「今天上午。」

張嘉田被他這一噴嚇了一跳，同時摸不清頭腦。而林子楓依然板著臉，看著雷一鳴：「我很可笑嗎？」

張嘉田這時也下了汽車，招呼著眾人進門，白雪峰落後一步，拉住了張嘉田，低聲說道：「張軍長，恕我先告退吧。」

張嘉田的朋友，大多都是軍人一流，說他們粗俗都是輕的。酒過三巡，林子楓實在是被這些人吵得坐不住，便搭訕著起了身，說要上樓看跳舞去。結果甫一進跳舞廳，就看見了舞池中的虞碧英——她的樣貌服裝都太出眾了。看到了虞碧英，就看到了擁抱著虞碧英的雷一鳴。所以林子楓說今天這一場是「巧遇」，倒真是實話實說。

虞碧英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後一閃身便混入了人群之中。張嘉田的目光追逐著她，她往外走，他便回頭，直到目送著她走出跳舞廳了，才又轉向了雷一鳴。

「沒好，還有力氣玩娘們兒？」

林子楓淡淡地問道：「是那位姜師長嗎？」

林子楓答和-圖-書道：「送不了。」

林子楓沉著臉答道：「寫得太糟，各大書局全不肯出版。」

連忙招呼著把這二人引進客廳里，他這一路是連說帶笑：「我讓老白回去了，咱們這頓飯不定吃到幾點去，他家裡還有老娘等著，犯不上讓他陪著咱們一起熬夜。老林，我知道你這人不愛湊熱鬧，但是今晚上這頓飯，你不來還真不行，老薑總說想認識認識你，非得讓我介紹介紹。」

此言一出，雷一鳴「噗」的一聲，彎腰將一口熱茶噴到了地上。

張嘉田今天在北京飯店的餐廳里請客，客人中便有林子楓和白雪峰這二位。林子楓現在攥著禁煙委員會，權力很不小，他不能不聯絡。而白雪峰近來總跟著林子楓活動，所以張嘉田下請帖時，就把他也帶上了。

白雪峰胖了，有了幾分中年政客的模樣，讓雷一鳴感覺有些陌生。而白雪峰收回了手，賠笑問道：「大爺，我這幾個月一直沒向您問安去，您的腿養好了嗎？」

「俱樂部，原來是我和幾個朋友合辦的，後來那幾個朋友都退出了，俱樂部就成了我個人的財產。我現在急著用錢，打算把它賣了。」

「用錢幹什麼？」

張嘉田一邊對著林子楓說話，一邊彎腰把沙發上的靠墊擺正，推著雷一鳴坐了下去。眼看林子楓在對面的小沙發上也坐下了，他便在雷一鳴身邊坐了下來，又問：「老林，你這幾個月一直沒回天津，在北平都忙什麼呢？別告訴我你光忙著辦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