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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附近廣場上新開了一家咖啡店，店裡的手工現磨咖啡非常對朱舊的口味，每天中午吃過飯，她會去買一杯。

朱舊壓力很大，其實從業以來，她也遇見過很多複雜高風險的手術，但從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

敲門的手，最終還是垂了下來。

他是知道陸江川的，有時候在病房裡會看見朱舊同他並肩從樓下花園走過，聊得很開心的模樣。有時候他在醫院食堂吃飯，也會遇上她與陸江川一起用餐。他裝作無意地跟照顧他的護士問過，護士是個小姑娘，話很多，提起這個陸醫生，滿面笑容滔滔不絕，最後酸酸地說，可惜啊，我們護士站的姐妹們是沒機會嘍，陸醫生看起來很溫柔隨和，但其實很不好接近，醫院里他只跟朱醫生走得近，聽說他們在國外念書就認識了。末了小護士又補充道，不過，我覺得陸醫生跟朱醫生還蠻配的呢！

「朱醫生好。」蒙蒙抬頭，先是奶聲奶氣打過招呼，才輕聲回答說：「小小皮跟我說，它不喜歡醫院的味道。」她頓了頓，低下頭，「我告訴它，我也不喜歡醫院的味道。m.hetubook.com.com」

她蹲下身，摟住狗狗的脖子，頭抵著它的頭，輕輕地碰了三下。

朱舊知道，這個小鎮家庭多麼不容易，所有的經濟來源是這對年輕的夫婦在外打工所得。為了幫蒙蒙治病，他們把祖屋都賣掉了。

她將情況同孩子的父母如實講了，不誇張，也不隱瞞，讓他們自己做出選擇。

他雖然拜託過李主任，但他也清楚李主任在工作上比較嚴苛，擔心朱舊被痛罵，所以過來看看她。

只要她沒事，他便放心了。

嫉妒那又真又美以前只屬於他的笑容被別人擁有，慶幸這世上有個人，能令她那樣開懷大笑。

他忽然又想起另外一個身影來，也是醫生，也是同樣出色的男人。後來他打聽到，那人姓季，季司朗，是美籍華人。兩年前，他曾在舊金山的一家餐廳里見過季司朗一次，是她的生日，她與季司朗一起慶祝，把酒言歡，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題，季司朗不知說了什麼，逗得她爽朗大笑，那樣自在的相處。

朱舊心裏有淡淡的酸澀，眼前這個小女孩，又乖巧又禮貌又聰明，老https://www.hetubook.com.com天真是殘忍。

蒙蒙搖搖頭，「這是小小皮，小皮是奶奶買給我的狗，它會叫的。」

她去病房看孩子，蒙蒙剛剛打完針，才從昏睡中醒過來，小臉蒼白。她靠坐在床頭，手裡玩著一隻小狗布偶，黃色的布偶有點舊了，但看得出，她很喜歡它，正低頭嘀嘀咕咕地跟小狗輕聲講話。

朱舊忽然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看著這個孩子，她同自己小時候多麼像，也是從小跟在奶奶身邊。蒙蒙的父母在她剛滿一歲就外出打工，把她放在奶奶身邊撫養，她是典型的小鎮留守孩子。

「梧桐，好久不見，你還好嗎？」她摸了摸它的頭，真的是有好久好久不見了。她打量著它，從它的眼睛與體態上，都能看出歲月的痕迹。

「蒙蒙。」朱舊坐到她身邊，柔聲問她：「你在跟小狗說什麼呢？」

「見到你真開心呀！」

尤其當蒙蒙母親緊緊地抓著她的手，眼淚縱橫地對她說：「朱醫生，求求您一定要治好我家蒙蒙，我好不容易才有的她……我都還沒有好好陪過她……您一定一定ｈｅtｕbｏoｋ.cｏｍ•com要救她啊！」

那笑容令他嫉妒，心裏又有一絲慶幸安慰。

就如同此刻一樣，他站在門外，嫉妒她同另一個人談及她的父母，又慶幸有人能令她敞開心懷。

它帶著她一路奔到廣場花園草坪上，陽光很好，天氣暖和，又是周末，草地上坐了很多人在曬太陽，也有人在遛狗。

也許是因為那個孩子，實在太小了，也太可愛了，令她心生喜歡與不舍。

要對她說些什麼，他其實沒想好。除夕夜她從他病房裡離開，他知道自己的態度令她難過了。

他們專註談著事情，朱舊沒有發現，虛掩著的門外，傅雲深來過，又悄然離開。

自從她再次走進他的生活，他覺得自己像是患了人格分裂，心裏住了兩個人，一個在將她往外推，一個拚命想要靠近。這兩個自己，每天都要打一架。

「朱醫生，我想奶奶了，我想小皮了，我想回家。」蒙蒙將小狗玩偶緊緊抱在懷裡，仰頭看著朱舊，眼睛里水汪汪的。

它又蹭了蹭她的掌心。

要命的矛盾與痛苦。

轉身，離去。

因為陸江川出聲支持，李主任最終還是同意了朱舊擔任m•hｅtuｂooｋ.ｃｏm.ｃoｍ小女孩蒙蒙的主治醫生。

外表、學識、家世、人品，都不錯，又有相同的職業，彼此有共同話題，每日朝夕相處，又是舊識。聽起來，是蠻配的。

這是天下父母對孩子，最樸素也最深沉的愛。

他們把所有的期望都壓在了她的身上，而她，卻無法給出任何令他們安心的保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

「梧桐！」朱舊驚呼出聲。

她多想對蒙蒙說，你乖乖地治療，病好了，就可以回家跟小皮玩了。可她知道，孩子雖小，卻懂得很多。她面對著蒙蒙，實在無法肯定地說出安撫的話來。

這是獨屬於她與它之間的見面禮。

朱舊立即幫她辦理了住院手續，又重新做了一次精密的檢查，蒙蒙的狀況比她想象中還要糟糕。她不足三歲，身體各重要器官發育不健全且組織稚嫩，她又比一般同齡孩子瘦弱，如同李主任所說一樣，在這種情況下做矯治術，風險極高。可如果只靠藥物治療，這孩子，必死。而手術，是她唯一活命的機會。

她看懂了，它是讓自己跟過去。

他聽見她同別人談論起她心底特別存在的父母，心裏忍不住冒hetubook.com.com出酸意，有淡淡的失落。

然後它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朝她吐了吐舌頭。

提著東西穿過花園廣場時，忽然一個龐然大物朝她奔過來，她下意識地一愣，傻傻地站在原地。下一秒，那龐然大物已湊到她跟前，豎起它兩條前腿，架在她身上，吐著舌頭盯著她，大大的眼裡彷彿帶著驚喜的笑。

梧桐像是聽懂了她的話，歪著頭，蹭了蹭她的掌心。

蒙蒙爸爸說：「朱醫生，葯你儘管往最好的用，我們把家裡的房子賣掉了，如果還不夠，我們就去借錢。」

蒙蒙父母考慮了一天，同意做手術。

這天她買好咖啡，驚喜地看到店裡竟然有剛剛出爐的薄荷糕，因為是新品，可以免費品嘗。她試了試，綿軟又不甜膩，奶奶一定會很喜歡。又買了幾支麥芽棒棒糖，包裝很童真可愛。她打算送給蒙蒙。

他也挺討厭這樣矛盾糾結的自己，既然選擇推開她，就應該心硬到底，可總是心不由己。

金毛狗狗「汪汪」兩聲，回應她。

朱舊摸摸她的頭：「小皮不是在陪你嗎？」

她心裏沒有鬆一口氣，有的只是沉沉的壓力。

手術時間定在半個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