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
柳梢懨懨地坐回：「我不想回去。」
柳梢便不再說話，任他擁住。豐潤的小嘴一直都是嘟著的，大大的杏眼也沒精打采，她明顯地有點心不在焉。真是個小孩，他忍不住彎了唇，漂亮的手抬起，似乎要拍她的臉，卻最終停在了那雪白的頸間，往下……
「他今世受苦，來世會有更好的結果，對他而言是好事，你就不要再去影響他了，找別人玩不好嗎？」
「你為什麼對我好？」
「他的魂魄是由一道殘魂修補而成，轉過幾世，與那人早就沒有多少關係了，你不應該再找他。」
「我會不敢？」他立即道，「我只是覺得，她生氣起來沒完沒了，很麻煩，我不想找麻煩。」
「這個困難的問題，我不好意思回答啊。」
「她肯定在想洛歌。」藍叱開口。
她漲紅臉，慌亂的眨眼睛，嘴裏卻惡聲道：「一千年，你不會是老了，不行了吧？」
他照常「嗯」了聲：「早點回來啊。」
他皺眉，大概也不結自己為何會說出「護你」二字，於是不答：「離開吧。」
「小姐，你想幹什麼？」
「你太任性了！」他聲音微冷。
「當心。」他下意識地拉住她的手，想到她有修為應是無妨，又不動聲色地放開。
柳梢立即否認：「我沒有！」
「回來，柳梢兒。」他又在柔聲喚。
他突然道：「你不必為我耗費修為了。」
十步，十步，我真的離開，真的離開了。一步、兩步……
「你親親我。」柳梢仰臉，紅唇帶著潤潤的光澤，像是鮮嫩的花瓣。他撫摸著她的臉，微微抬了下巴：「壞小孩，這樣我真的不好意思。」
「你要怎樣才信？」他讓步。
「別再裝了，」他笑起來，踱到她面前，微微朝她傾身，「柳梢，你早就想起來了對不對？」柳梢愣了下，別過臉：「那又怎麼樣？」
景物變換，兩人已經站在大殿之內了，入目一片潔白，柳梢發現再也聽不到外面的任何聲音。
這些日子，柳梢每天夜裡都悄悄潛入他的房間，用體內那絲不屬於自己的純正靈氣溫養他的內臟，她脆弱的魂魄因此受到影響，容易疲倦，想不到他竟能察覺。
她繼續纏：「你只有一點hetubook.com.com喜歡？」
「我可以讓你永遠不行，藍叱。」
「我不！」她立刻拒絕，「他還記得保護我，我要救……」話還沒完呢，四周空間突然扭曲變化，消失，化作一片虛空，兩人又回到了冥境里。
看到來人，柳梢立刻緊了緊唇，問：「你來做什麼？」
她望著他發獃，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再次俯下臉。殿內頓時沉寂了，須臾，響起輕微的衣裳摩擦聲，與交替的、略顯亂的呼吸聲。
他突然道：「你認識我。」柳梢搖頭。
「你真的應該去佛門，他們會很樂意接納你。」
「幹什麼……」柳梢停止發脾氣，驚愕地望著前方。
比起前日，齊清臉色更不好，他輕輕咳嗽了聲。柳梢連忙伸手將他的披風往上拉了拉：「你冷嗎？是不是昨晚又吹風了？」
他搖頭。
這個動作讓兩人的距離更近，他不動聲色地抬手制止她：「兩個月了，你還要留在府中？」
「我真的走了！」柳梢側過身。他還是不說話。沒等到半句挽留的話，柳梢賭氣一跺腳，真的化風而去。倩影消失，他沉默半晌，側臉吩咐船頭僕人：「回去吧。」
「原來是因為她，她是你的妻子，你應該更親密一點。」
「它叫《柳梢月》。」
「哦。」
「你不用頭疼，」柳梢掙開，「我不認得你，也不是你的朋友，死活不關你的事。」
「走了，就再也不能回來了。」他在背後說。柳梢腳步一頓，眼淚就要流下來。不能回來？她幾乎可以想象到，那個人正勾著唇，等待她自己乖乖地回到他身邊。可惡的月亮，敢這麼威脅她，是認定她會認輸。
「純潔地摸臉的朋友，」藍叱道，「他已經收了九世苦難，只要轉過這一世，就能擁有完整的魂魄，再入仙道，那時他就會知道一切，你的妻子也已經恢復記憶，啊，你要綠了。」
「那是齊清。」
「我感覺，她不會回來了。」藍叱開口。
他愣了下，微小：「是我。」
「那……你的手又放在哪裡？」他也抓住她的小手，「真是太下流了。」
「這……這不好吧，他是病人。」
「你就是騙我！」她眼圈又紅了。
「他是和_圖_書誰，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也沒幾年活了，早點氣死又不虧。」
「你被拋棄了，送上門你不要，現在想吃也吃不到。」
「只有一點？」她失望。
「你臉皮那麼厚，我不信！」
「我們回去。」他好脾氣地道。
「藍叱，思想不要那麼齷齪，我並沒有那樣的想法。」
一切恍如昨日，他還是可以這麼輕易地拋棄她。原來千年歲月並沒有改變什麼，如今連他最後的內疚也消失了，他依然不是她的月亮。
她不肯說，他便移開話題：「我活不過三年。」
柳梢輕哼，無奈沒證據指證他，只好問：「你剛才說，我們是什麼？」
少女離去，他似乎也有些失神，竟沒注意到，另一名紅衣少女帶著丫鬟站在遠處堤岸上。紅衣少女俏臉帶笑，用下巴指了下遠處的小船：「那就是當年跟我退婚的病王？」
「你真的不行了？」
「冥境里還有房子？」柳梢顧不得生氣了，睜大眼睛。
「他不好意思。」一個聲音冷不防插|進來。
「我相信，你絕對是正直純潔的，」藍叱道，「不過她已經活過來了，會有自己的生活，你的付出足夠補償她，從此不必再內疚，難道不該享受一下嗎？」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再開口時，語氣已多了絲難以察覺的溫和：「人魔有別，難逃世俗偏見，魔族久留人間終是不妥，我在，或可護你一時，但……」
「多一點。」他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她的紅唇上，「好了，我們可以不用討論這種無聊的問題。」
追逐了一生的人，離她越來越遠。視線模糊不清，她努力地想要邁出最後一步，可是怎麼也抬不動腳，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掏空了，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我不去。」柳梢轉身要走，卻發現四周風景依舊，行人全都不見了影子，顯然是被設了結界。柳梢大怒，驀地回身瞪他：「你管我！你是我什麼人！」他開口：「你的丈夫。」
柳梢果然轉過頭來，看著他發獃。他收了簫，走上前。柳梢看著他抿了抿唇，沒有動作。對峙半晌，他終於伸手將她拉起來，溫和地道：「記得這首曲子嗎，柳梢兒？」柳梢搖頭。
柳梢聽不下ｈｔtps://ｍ•ｈeｔｕｂook.ｃom•com去，驀地站起來，帶得小船搖晃不止。
「有你的名字呢。」
「等她想起來再下手？」
柳梢看著他半晌：「我走了。」
「她是個小孩，不要低估了我的道德標準。」
「嗯？」他捏住她的臉，指間的紫水晶戒指莫名地消失，斗篷帽自行滑落在身後，露出銀白色的長發和年輕俊美的臉，臉上有一雙水晶般迷人的暗紫色眼睛。
身體微微一僵，柳梢若無其事：「我才不信呢，你哄我呢。」
「讓你說話絕對是錯誤。」
「我們是朋友。」他答道。
「你的魂魄還很虛弱，」一雙手從後面伸來，將她帶回，「別離我這麼遠了。」她猛地轉身，緊緊地抱住他：「你想讓我走，你真的讓我走……」
柳梢看了他半晌，突然道：「月亮。」
……
柳梢道：「沒有！」
「他們只是很純潔的朋友，藍叱。」
她一點也不怕，挑釁：「我怎麼知道？」
「差不多，這是你多管閑事的下場。」藍叱幸災樂禍，「你好心救了他，他現在卻勾引你的妻子。」
「當然……」他停了片刻，「是好朋友。」
「我不想看他死。」
「知道你嫌我脾氣不好，不討人喜歡，」柳梢不知怎地像是炸了毛，「你根本……都不記得，就像趕我走……是我多事，算我白好心一場！」
「你不敢？」
「柳梢兒。」身旁有人喚。
「我才沒有，是你自己亂想，下流。」
「我只是對我的妻子做一些範圍之內的事情。」
「他害我嫁不出去，我當然要讓他主動求親，再狠狠地拒絕，不然難消我心頭之恨！」
「我任性？」柳梢一陣委屈。她就是想救他，他居然說她任性？
「為了證明你的能力，我貼心地安排了一場盛宴。」
這次她沒有回答，徑直走出冥境。
他輕聲咳嗽：「柳梢兒，其實我們是……」
這個人，真那麼無情！她已經失去他一次，難道現在又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她受不了那樣的痛，她就是固執。許久，柳梢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還是很沒骨氣地妥協了，打算追上去。
柳梢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你不能治好他？」
「她哪點像小孩了？」他理所當然m.hetubook.com.com地道，「天地規律如此，就算在人間，男人看女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柳梢咬唇，眼圈一紅，仍固執地別過臉：「我就是執著！我不要你死！」
「或者，你想成佛？」
漂亮的手指挑開她胸前的衣襟，他勾著一邊嘴角，湊近她：「我老嗎？」
他拉起她：「這裡有的東西多了啊，我帶你進去看。」
「嗯，你的魂魄還很虛弱。」
藍叱這次沒有回應，不知道是不是被禁言了。
柳梢並沒有走遠，而是躲在岸上的楊柳樹后，綠衫幾乎與柳葉融為一體。目送小船遠去，她登時氣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他沉默許久：「她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柳梢道：「我會治好你的。」
十幾名女子憑空浮現，或妖嬈，或清麗，她們並不說話，都嬉笑著圍上來，齊齊俯身作禮。被艷色簇擁著，他微笑：「藍叱，我沒那麼好色。」
「哎……」她抓住他另一隻手，輕喘著嚷道，「你的手放哪裡！」
「你想看看？」
他看著她。
「其中利害關係，你難道還不清楚？」他嚴厲地道，「生死有命，豈不知逆天而行易招禍劫？你我不過萍水相逢，我命在天，本無須多事。」
「你難道不覺得，成天出來找別的男人，影響很不好。」
月又站了許久，突然取出一支簫管放到唇邊，須臾，有簫聲飛出來。那簫聲聽起來很沉靜，曲調輕柔平緩，似風吹柳枝的溫柔，又似月華滿天的冷清。
「是。」
人間妖禍不斷，幾位武道首領進京，向聖上建議令各地戒嚴徹查妖魔行蹤，據商逸說，聖上似有採納之意，魔妖偏見深入人心，此事難阻止，京城即將不平靜了。
柳梢看著遠處天空出了會神，突然道：「我當你的丫鬟吧，以後就留在王府伺候你。」
春風拂面，楊柳飛花，河上小船來去。船上兩人對坐，俊美的王爺，俏麗的少女，引得岸上行人紛紛朝這邊看。
手指握緊，指甲幾乎嵌進肉里。柳梢想要昂首離開，心裏卻說，不要。
他也不追究：「人誰無一死，病者活，多受苦楚，罪者活，便多造罪，善者活，更多付出。對人而言，生固然有幸，死亦是解脫，無須強求。」
她不由地怔了下。
柳梢眼睛亮：「你還會保護我？」
「你終於正常了，主人，」藍叱道，「這一千年來，你規矩得我都懷疑你是遁入空門了，你是不是不行了？」
「啊？」柳梢發現不對，立刻從他懷中跳開，警惕地將衣領拉緊：「你想幹什麼！」
面前懸空浮著一座巨大的白色宮殿！殿前鋪著石階，石階與宮殿皆由白石砌成，光滑如玉，殿頂正面雕刻著一彎月亮，散發著朦朧的銀光，極其壯觀，夢幻一般。
他笑起來：「好了藍叱，她現在什麼都不記得。」
「誰是你妻子！」
他抬起那小臉，發現她滿臉淚痕，不由地愣了下，隨即笑著嘆氣：「真是個討厭的小孩……好吧，你偶爾可以去看他，但是要記得回來，因為我有一點喜歡這個小孩。」
「你有那種東西？」
「你只是看小孩的胸。」
「我沒有那樣的覺悟。」
「我沒那意思。」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還是決定朝前走。
「嗯？」
沉默中，船緩緩漂走，帶起一片蕩漾的水紋。柳梢忽然低聲道：「其實，我想讓你好起來，又不想讓你好，你若是病好了，一定會很忙的，那樣多累啊。」
「我身上的氣息不全是魔，你一直在給我渡靈氣？」
「你的想象力豐富得過頭了，我認為你應該專心修鍊。」
「我現在就走。」柳梢故意大聲道。他不予回應。
他不答反問：「誰惹你生氣了？」
「我還當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原來不過如此，做了幾件好事，就被吹得跟神似的。」
青蔥柳色映著一道秀頎身影，是黑色的月亮。他顯然知道她魂魄虛弱的緣故，伸手拉起他，渡入靈氣：「真是個任性的小孩，令我頭疼。」
「好吧，你說的。」他低頭，在她的唇上輕輕點了下。
「有嗎？」他奇怪，「我幹什麼了？」
「我不走。」柳梢不悅。
他沉默許久，終於嘆了口氣，伸出手輕輕一揮，所有女子全都消失了。
「不去！」柳梢到底沒忘記賭氣，甩開他的手，又忍不住悄悄看了宮殿一眼，轉身要走。
「正在引誘我的人。」
「你真是無處不在，藍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