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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你送的？尊者果然沒有騙我。」老人欣慰，「阿伯哪裡吃得完，自那魔頭出世，年景不好，外頭餓死的人……唉，阿伯反正閑著，種點東西，將來捨出去也算給你積德，教你早些修成仙。」

洛音凡臉一陣白，卻沒有說什麼。

老人展顏，「看人不能光憑眼睛，阿伯知道。」

「忙也要來的。」陰沉的聲音響起。

老人嚇一跳，轉臉看，不知何時，院子里站了個神秘的男人，全身幾乎都裹在黑斗篷里，連眼睛都沒露出來。

可以盡一聲陪伴她，可以永遠忍受面對她的難堪，甚至用性命償還她，卻不能答應那樣的要求，成就永生罪孽。

重紫道：「你未免太有把握。」

筋脈受制，靈力再難凝集，仙界最強的尊者，此刻與尋常人無異，對他做任何事，他都沒有能力反抗。

重紫驚訝地望著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啪的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

何等熟悉的語氣，略帶責備，略帶無奈的，她就是死上千百次，化成灰，爛成泥，也照樣能記得清楚。

重紫盯著他半晌，笑了，「好啊，你先讓我封印你的仙力，我就跟你走。」

「我帶你走。」

「我萬劫不復與你何干？」重紫輕撫絳黑長袖，「捨棄仙盟首座，你以為你做的犧牲已經夠大，所以我就該原諒你？」

「他中欲毒多年了。」欲魔心確認，也是洛音凡修為太高，隱藏太深，所以到現在才看出來。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他意外了，人人都知道洛音凡是當今仙界修為最高的尊重，幾近於神，完美得沒有破綻，想不到這樣的人也會有慾望，被區區欲毒纏上，傳出去也算奇事一件。

見她魔意漸重，洛音凡心驚，「重兒，不可任性！」

嬌艷的唇越來越近，濕潤，晶瑩，帶著記憶回到當初那夜，洛音凡心一跳，立即閉目，皺眉。

重紫拉住他，「他殺了陰水仙，你不找他報仇？」

「你能敵嗎？」

然而就在這當口，那片無形壓力猛地撤去，頭頂巨劍消失得無影無蹤，氣流鑄成的高牆迅速崩塌，對面那人身形微晃兩下，終是忍不住皺眉捂住胸口，強大仙力反噬，終受重創。

「我是，」見那人神色明顯一僵，重紫停了停，唇邊彎起嘲諷的弧度，「我說是，你會相信？誰都知道，他現在恨不能殺了我這個不知羞恥的孽障。」

「來看阿伯了！站在那兒做什麼？」老人驚喜萬分，將水瓢一丟，過去打開籬笆門，「讓阿伯看看，長這麼高了！變成大姑娘了！」

「被你抱著，今夜我會睡不著。」

「跟我回去。」

一定要這樣？重兒？

恨欲高漲，仙心頓生魔意。

「去吧。」

重紫後退，「洛音凡，不要說什麼救我回頭，我不需要！不要做出一副救世主的樣子，你對得起你的仙門蒼生，可是傷到了我。我能理解你的決定，但不會原諒你，除非南華山崩，四海水竭！」

親手將她推到絕境，一滴鳳凰淚，忘記的卻是平生愛護有加的徒弟，自負如他，尚德如他，難以接受，更無法改變。他並非畏懼流言，而是這本來就錯了，叫他怎麼答應？就算別人都以為他們那樣，他也不會真的就做出那樣的事，他永遠都是她的師父，愛上她已是罪孽深重，怎能再跟著糊塗？

亡月笑道：「我是好人。」

最近，也最遠。

老人聽得連連點頭，嘆道：「我說跟著尊者沒錯，難得遇見這樣的好師父。前幾日我害病，他老人家特地送了葯來，還說你出息了。」

曾經最神聖的兩個字，如今聽來，滿滿的儘是諷刺，令他倍感虛弱，無言以對。

沒有或許。

「但我是來救你的，你總不能就這麼走了。」重紫道：「聖君現在懷疑我跟他關係不清不楚，你一走，剩下我們孤男寡女的，難保不生出什麼閑話，到那時我可是有理也說不清的。」

重紫抬臉望著他，淚水滾落，表情僵硬，「你想告訴我什麼？你那天晚上真的是走火入魔？」

亡月道：「皇后還是想去見他一面？」

老人輕聲咳嗽，「也是，也是，你們小兩口夫妻和睦，好好過日子，我就放心了。」

「還有？」

修仙之人向來警覺，感應到魔氣，那弟子立時停住腳步，右手按劍，鎮定地看去。

洛音凡直了身，不答。

沉寂，凝固了空氣，凝固了時間。

「我嫁給九幽，和-圖-書你真的一點兒不在乎？這些年我在魔宮夜夜與九幽親熱，你真的一點兒也不吃醋？你要帶我走，真的與他沒有一點兒關係？」

雙眉漸漸舒展，洛音凡鬆了口氣，重新睜開眼睛，臉有點熱。

「他說見我便要見嗎？」重紫半睜開眼，有點不耐煩，「仙界尊者的話，你當成聖君的命令了？」

幾年不見，鬼面看上去已沒有先前那般猙獰，多了幾分安寧與祥和之氣，欲魔心淡淡道：「那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我報什麼仇，給誰報仇？」

無論發生過什麼，都是錯的，都是不應該發生的，無論他愛與不愛，都改變不了師徒的事實。

重紫無視他的反應，轉到他面前，仰望著那雙不見底的黑眸，「你以為天下只有你洛音凡值得我喜歡？九幽完全可以替代你，他足夠強大，長得也不比你差，會保護我，疼我，每次我醒來的時候，都在他懷裡……」

半晌，她鬆開他。

洛音凡搖頭，「我帶你走，但……」

亡月道：「是欲毒。」

見到重紫，他抬起左手，重紫不由自主走過去，順勢坐到他膝上，躺倒他懷裡。

重紫瞭然一笑，閃至他身旁，輕輕在他頸間吹氣，「你的欲毒為何清除不去？你怎麼不說？」

欲毒，這才是最真實的答案，原來他中了欲毒，怪不得那夜他會失常，那根本就不是什麼走火入魔！原來他需要忘記的，不是她的愛，原來他對她……

得到答案，法華滅立即附和，「正是，欲魔心擅離聖宮，辜負聖君多年栽培之恩，早就該死，屬下這就叫人去回絕了他。」

「但你不能給我，」重紫替他說完，「堂堂重華尊者捨身至此，只為帶徒弟離開，叫人感動，也成全了好師父的名聲。」

重紫臉色一變，收招上前去扶。

雪早已化盡，水月城外風景又是一變，滿坡蒼翠。

修成天魔，當真出息了，重紫忍不住笑道：「我過得很好，嫁人了呢，他沒告訴阿伯吧？」

「你怕我？」

頭頂忽現陰影，重紫下意識仰臉看。

重紫有點驚奇，也暗暗凝聚魔力去抵抗。

欲魔心驚疑，「你……」

什麼時候，他竟然淪落成一個責怪徒弟、打徒弟發泄的師父了，是他心有邪念，怎麼可以用傷害她來掩飾過錯？為什麼在她面前一再犯錯，為什麼他就控制不住？

欲魔心看著二人，果然遁走。

老人點頭，半晌惋惜道：「阿伯原是盼著你能找個像尊者一樣的夫君，好好照顧你，也罷，你是個聰明孩子，心裡有數，找的人一定不錯。」

「不用你提醒。」

亡月問道：「忘恩負義的人，你不想懲罰？」

不要走，不要回去。

「你的丈夫。」

一男一女，並肩而立。

時隔幾年，記憶依舊深刻，那弟子不費任何力氣便認出她，臉白了，「你……紫魔！」

法華滅答應著退下。

他還不知道那個很可怕的魔就是她？重紫側臉笑道：「幾年沒能來看阿伯，阿伯生我的氣嗎？」

劍影越壓越低，亡月不慌不忙平抬雙臂，周圍氣流卻不見任何異常，似有力量，又似全無力量。

那笑容太美，美得帶有毀滅性，少年居然愣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之後更加羞慚害怕，手顫抖著，連劍也拔不出來了。

「重兒！」不是這樣！

重紫似笑非笑，「是不是想一劍殺了我這個不知羞恥的魔女？」

這個人總是自負又可憐，時刻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他不想對她下手，又要阻止她殺人，他以為他救得過來？她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不成？

「他是我丈夫，人人都知道他不簡單，是魔界最強的魔尊，」重紫揚眉，「怎麼，難道你在吃醋不成？」

這樣，可以稍解你的怨恨嗎，重兒？

洛音凡艱難地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老人笑道：「阿伯不缺吃穿，有什麼可擔心的，小主人仔細跟尊者修仙……」

「想看我的眼睛？」

「好好，」老者拉著她，眼淚險些掉下來，「這兩年氣候古怪，聽說出了個凶魔作亂，仙長們都在想辦法對付，阿伯就怕你出事。」

洛音凡緊抿薄唇，目中已有痛苦之色。

「你……」

手打下去，洛音凡便知自己又要後悔了，再想到她在別的男人身下承歡的情景，天生潔癖被勾起，禁不住又是一陣厭惡，後退兩步。

「她現和*圖*書在不會跟別人，只能跟著我了。」悄無聲息地，亡月出現在二人身後，伸手攬過重紫的腰。

若非這個人引誘，重兒就不會入魔，不會執迷不悟走上這條路，師徒二人更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沒有他，她就不會留在魔宮，只會乖乖跟自己回去！他分明是在利用她，他竟敢對她……

重紫朝他走去。

重紫看著他微笑，「又見面了。」

重紫道：「我的魔性好像越來越重了。」

「洛音凡要見皇后。」

瘦弱的身影逐漸遠去，洛音凡抬了抬手，終究還是無力地垂下。

欲魔心從地上爬起來，也不道謝，轉身就走。

「是我對不住你。」

欲魔心聽得張了張嘴，哭笑不得。

重紫抬手，「此事我自有道理，你不必管了。」

那是個足以毀滅他一世英名和半生榮耀的要求。

「極天之法，殺道，」亡月道，「皇后，他是真的想殺我了。」

一道魔印打在他身上。

重紫倒沒怎麼，倚在他懷裡笑，「你別嚇到阿伯。」

亡月也不強迫她，「累了就睡吧。」

重紫沒有意外，「這話奇怪，我現在是魔宮皇后，不回去，難道要留在外頭？九幽還在等我，我出來太久，他會不放心的。」

洛音凡默認。

不屬於魔的少女，竟得到他真正的吻，亡月道：「你若能看到我的眼睛，我就可以答應你一件事，包括修復你的肉身，取出你體內寄宿的逆輪之劍。」

亡月嘆了口氣，難得帶著幾分惋惜。

重紫眨眼道：「我現在嫁了亡月，當然跟著亡月了。」

整整半年，洛音凡都等在水月城外，重紫當然不會再去。倒是這段日子里，外面遵守水月城一帶的那些魔兵全部都過得心驚膽戰，更有不走運被他抓去的，好在他這回格外留情，並沒有過分為難誰，全都放回來報信了。

洛音凡不語，護體仙印閃爍兩下，消失。

如何解釋？如何能承認？

逐波劍凝聚平生數百年仙力，飛至半空，掀起氣流如浪花，白浪鑄成高牆，將二人圍在中間，封死所有退路。

不明白，或者是刻意忽略了。

心早就死了，可看到他嫌棄的樣子，依然會冷。

「這不重要。」

欲魔心看著他，又看她，難得笑了聲，「你不是水仙。」

「還不肯把你獻給我嗎？」

洛音凡臉更白，語氣反而平靜下來，「是。」

「該殺！」重紫面無表情舉右手，手心有光芒閃現，瞬間化作一柄藍色小劍，向少年刺去。

重紫先是不解，很快反應過來，淡淡笑道：「有人為我而死，我總會感動一下的。」

「重兒！」他果然開口。

愛，卻不能要，這份愛也就變得不堪了，因為它不該產生。

「不像好人？」重紫笑起來，「阿伯放心，他就是性子有點古怪。」

藍劍無聲襲至咽喉，就在少年即將被嚇暈的瞬間，一柄長劍自旁邊飛來，替他擋住了攻擊。

他伸手撫摸她的臉，「無戲言。」

洛音凡愣住。

她已經是魔，還用顧忌什麼？害她的人都不能放過！

重紫走到他面前，輕聲笑，「洛音凡，我騙你的。」

法華滅走進殿時，重紫正躺在亡月懷裡假寐。

重紫赧然，「他很忙，來不了。」

重紫轉身拉亡月，「我沒那閑工夫陪他玩，還是回去吧。」

原來他就是當初被她救下的少年。

重紫走進院子，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阿伯這些年還好？」

而他，從這場遊戲的看客，變身為其中的角色，若非知道她對魔族的重要性，或許，或許他……

重紫淺笑著縮回手，「我只是想摸摸丈夫的臉，怕什麼？」

「重兒！」他終於開口，「你要去哪裡？」

「看在你曾是我師父，待我有恩，還能為我內疚的份兒上，以前的事我都不予計較。如今，我的法力是父親留的，性命是大叔救的，地位是九幽給的，還有天之邪、燕真珠、陰水仙、秦珂，喜歡我的，連害我的都為我而死，我欠他們，卻唯獨不欠你，為什麼還要跟你走？」

他越是這樣，重紫越不理會。

法華滅道：「屬下不敢，只是這回他抓住了欲魔心。」

重紫道：「懲罰他有用嗎？是仙門要殺我。」

「不要胡鬧了。」

女子鳳眼迷人，暗紅色長發堆起雲髻，輕薄的絳黑紗衣拖在身後，佩飾華貴，恍若神妃，半截小臂露在外頭，雪白晶瑩如玉，上面戴https://m.hetubook.com.com著幾個不同顏色不同質地的鐲子。身旁的男人比她高了整整一頭，卻是從頭到腳都被黑斗篷裹著，只露出蒼白優美的尖下巴，神秘貴氣。

「跟你去冰牢？」

重紫含笑道：「我先也那麼想呢，可現在我才發現，還是亡月這樣的好。」

「我沒事，」重紫擺手，直了身，「想不到堂堂重華尊者也會被欲毒困擾，我還當他真像傳說中那麼無情無欲，你先走吧。」

「無戲言。」

冰冷的唇在她臉上點過，那是種奇怪的感覺，黑暗的氣息透著魅惑。

長而密的睫毛毫無顫動，鳳目空洞，彷彿看得很近，又彷彿看得很遠。暗紅色長發襯著雪白的臉，美得傷心。

亡月低頭在她臉上蜻蜓點水般吻過，「這是好事，皇后。」

重紫臉一冷，眉目間隱約浮現煞氣，竟被激起三分魔意。

重紫低頭，咬著袖子笑起來，笑彎了腰，笑出眼淚。

「聖君與其每夜都在這兒坐懷不亂，何不過去叫夢姬伺候？」

重紫盯著他，盯著他的臉，在紫水晶光芒映照下，高高的鼻樑略有陰影，那本該長著眼睛的地方仍被斗篷帽遮得嚴嚴實實。

重紫彎彎唇角，目中儘是嘲諷之色。

「當然是回魔宮。」

「那要等到你把自己獻給我的那天。」

黑眸失去焦距，他踉蹌著後退幾步，終於倒下。

鎮定的臉上，有無奈，有羞愧，有忍耐，還有一絲隱藏的厭惡。

看到那人，重紫魔意退了兩分，「洛音凡，你總跟著我做什麼？」

恢復記憶的那一刻，他的心幾乎就死了，不能回想劍下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不能想象被他放棄，她是怎樣的絕望。

「聖君願意侍寢，卻之不恭。」重紫懨懨地側過身，在他懷裡尋了個更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睡了。

謊言終被揭穿，俊臉剎那間白如紙，偽裝的鎮定再難維持，他整個人還是紋絲不動地、筆直地站在那裡，卻猶如失去了靈魂，剩下個空架子，只需輕輕一推，便能將他打倒。

「你到底是誰？」

「我任性？」重紫彷彿聽到了最大的笑話，「洛音凡，分明是你虛偽！你口口聲聲說帶我走是為了蒼生，是要救我回頭，可是你難道真的一點兒也不想要我？」

「沒有他回去報信，仙門就不會那麼快找到你，你也不會那麼快入魔，或許還留在那座山上，守著小茅屋清靜度日。」亡月出現在她身旁，沉沉的聲音透著奇異的蠱惑力與煽動力，「你救了他的命，他卻出賣你，對這樣的人你還要心軟？」

重紫慢慢地轉回身，喃喃道：「你說什麼？」

老人驚喜，贊她法術厲害。

「生什麼氣，小主人勤奮修行是好事。尊者前日來過，都跟我說了，小主人一直在閉關。」老人轉身去尋凳子。

重紫抬手一指，地上出現條長凳。

洛音凡這才留意到旁邊的亡月，頓時怒氣橫生，眼底一片濃濃的殺機，「九幽！」

青石板小道，年輕的長生宮弟子佩劍行來，滿臉明朗歡快。

笑意逐漸收起，重紫匆匆抬腳就走。

眼看退無可退，少年終於記起遁術，倉皇念咒想要逃走，卻被周圍結界擋了回來，頓時嚇得直哆嗦。

重紫沒有表示，扶著他坐下，轉臉看著菜地道：「不是送了糧米嗎，阿伯何必再做這些？」

忽然一陣風掃過，前面樹下現出兩道人影。

對上他的視線，重紫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我想要什麼，還要帶我走？」

「不要再說帶我走是為了救我，你只是放不下你的責任。」重紫淡淡道，「你念念不忘的，還是你的仙門蒼生。你害怕，因為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是你的罪孽。你做這些，只是為了彌補你的過錯，你後悔沒有趁早殺了我，那樣你就可以一邊內疚，一邊看天下太平……」

她說得沒錯，自從肉身殘破以身殉劍后，她就變成了真正的魔體，心智已經開始被魔氣擾亂，這麼下去，她遲早會變成徹底的魔，行事極端，濫殺無辜。而害得她失去肉身的，恰恰是他。他能怎麼辦？終有一日，他會再次傷她，這樣的結果，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不要留在魔宮。」

亡月笑道：「夢姬說你們關係有些不清楚。」

「師父？」

「我的皇后，這個人又來了，要不要我去把他趕走？」亡月嘆息。

「你找我？」語氣透著曖昧。

冬去春來，對https://m.hetubook.com.com那些想要挽救什麼的人來說，時間總是過得太快，然而對那些想要終結的人來說，時間卻過得太慢太慢了。

兩個人同時僵住。

「什麼？」老者驚得瞪眼，隨即轉為喜悅，「這麼大的事，竟不告訴阿伯一聲，幾時嫁的，是哪家的小子？」

重紫失去興趣，轉身道：「算了吧，免得他為保清白自尋短見，叫人看到，還以為我青天白日強搶少男。」

「他中了欲毒。」欲魔心忽然開口。

錯了，他又錯了！洛音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緩緩閉上眼睛。

「我對你更感興趣。」

「你別過來！」少年驚慌後退。

重紫意外，「早已不是魔宮護法，他要殺就殺，與我何干？」

重紫收起戲弄之色，「洛音凡，你要見我，我已經來了，你還有什麼說的，一併說清楚才好。」

面對戲弄，洛音凡不意外，亦不生氣。

「你知道我不會殺你，所以不在乎，」怒色一閃而逝，重紫低哼，眼波流動，泛起一絲惡意，「可是制住了你，仙門對付起來就容易多了吧？」

「你這是求我？」重紫伸臂攀上他的頸，緩緩用力，迫使他傾身低頭。

「那不是你該留的地方。」

「你知道不可能。」

「你以為你能救多少人？」

洛音凡令那弟子離去，然後轉臉看她，有點悲哀，心內陣陣絕望。

「信她。」亡月撫摸她的臉，「可惜你是魔，不可能叛離魔神，他卻是仙，怎會願意和魔在一起？你得不到他。」

她展開雙臂，很自然地在他面前轉了個圈，「想必你都猜到了，我的肉體早已殘破，只是以身殉劍，靠魔劍支撐，連魔都不是，你願意帶一柄劍走天下？可天魔乃是極端之魔，劍上魔氣遲早會讓我迷失心性，不是你能控制的，那時為了你的仙門和蒼生，你又將如何？再次將我鎖入冰牢，還是修成鏡心術，把我連同劍一起凈化了？」

老人制止，又細細詢問她許多事。

白衣襯得遍身清冷，與上次雪地分別時的姿勢一模一樣，好像沒有動過似的，他就那麼從冬天站到了現在。

自天魔現世以來，連年災難，大地人煙荒蕪，又是一度青山綠水，始終不聞樵子歌聲，林木幽幽，雜草叢生，沉浸在一片冷清寂寞里。

九幽，又是九幽！明知她是故意，洛音凡依然聽得惱火，盡量維持冷靜，「九幽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只是一柄劍，聖君要就拿去。」

輕軟氣息夾帶幽香隱隱，似蘭非蘭，似麝非麝，若即若離的唇，一切靜止在一個極曖昧的距離內。

「救一個便是一個。」

一個習慣以道德和責任約束自己的近乎完美的人，突然發現自己竟對徒弟生出愛欲情慾，要他站在她面前，已經很羞憤很絕望了吧，所以他選擇騙她，傷害她，忘記她？

重紫扶著他道：「此番是趁空閑來看阿伯，今後我又要閉關，不能常來了，阿伯要保重。」

恨欲迷心竅，恨她，恨九幽，恨自己，體內欲毒瘋狂蔓延。洛音凡氣怒之下理智全無，奮力推開她，以逐波勉強支撐身體，咬牙吐出幾個字，「你……給我滾！」

他身上並不暖和，陰冷，有種壓抑的感覺，兩條手臂將她牢牢圈住。起初重紫差點兒睡不著，可是日子一久，漸漸也就成了習慣，不僅如此，這懷抱似乎總透著股神秘的誘惑力，吸引著她，像上了癮似的，反而越來越離不開。

重紫縮回手，後退，紗衣被風吹得飄起，一張臉依舊美艷不可方物，「你若早些說帶我走，我或許真的什麼都不要就跟你去了。可惜，你那個蠢徒弟已經死了，我現在是九幽的皇后，重姬。」

重紫御風而至，飄然落地，一縷長發被吹到唇邊，又被兩根纖長手指輕輕撩開，平添幾分妖嬈。

身系魔宮未來，註定的命運，魔族的希望，經歷這麼多事，一顆心卻始終未改，自打見到她第一眼起，他就知道，這少女不屬於魔族，不屬於魔神。

重紫不慌不忙一一作答。

他俯身將她抱入懷裡，像抱著個孩子，「怎麼，心軟了？」

重紫迅速伸手去掀那斗篷帽，卻被他以更快的速度捉住，「皇后，耍賴是不行的。」

「夠了！」聲音冷徹骨。

「那要看皇后肯不肯出手相助。」

「我帶他去找欲魔心。」重紫匆匆說完，抱著他消失。

洛音凡站在那裡，衣袍因風顫抖，聲音卻異常堅定，「不論和圖書死進冰牢，還是凈化，為師都會陪著你。但眼下你不能再繼續，逆輪尚且失敗，你又怎會成功？這條路再走下去，只會萬劫不復。」

泥牆木窗，茅檐低矮，小小兩間房，周圍是一圈用篾條織成的籬笆。白髮老人吃力地從井裡打了水，提到院子里菜地旁，一瓢一瓢澆地頭的菜。

重紫不說什麼了，轉身要走。

「重兒！」

餘光瞟見，老人連忙定睛去瞧，大約是老眼昏花，那女子滿頭暗紅色長發忽然變成了黑髮，一張臉美麗又眼熟。

「我什麼都沒有了，必須要得到更多！」重紫語氣陡然變得冰冷，暗紅眸子里瀰漫一片妖魅殺氣，「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不能甘心！虞度他們逼我入魔，我就滅了仙門，讓六界入魔！」

氣浪澎湃，一柄長約數丈的駭人的巨劍高高懸於半空，帶著五彩仙印，朝亡月直壓下來。

出乎意料，洛音凡聽了既沒尷尬也沒生氣，只是轉臉看著她，漆黑的眸子不見底，彷彿要將她整個人裝進去。

重紫聽得微微笑，點頭，「那改日我多送些來。」

「煞氣天生，但你並沒有殺過人，他們仍一心置你于死地，這些忘恩負義之徒反而活得好好的，魔，應當有仇必報。」

既然選擇遺忘，今日記起來又有何意義？或者他應該再次遺忘才對。

重紫被打得側過臉，彎了腰。

重紫直了身，「你信她還是信我？」

老人連忙看重紫，見她點頭確認，才鬆了口氣。大約是覺得他裝束太古怪，又陰森可怕，老人始終有點膽怯，不敢去拉他，只隨便問了幾句話，越發不安，終於忍不住把重紫拉到一旁，低聲道：「阿伯看他，心裏有些不踏實呢。」

臉上逐漸浮現指印，重紫已經感覺不到痛，扶著大石慢慢地重新直起身體，看著他坦然道：「當初仙門追殺，我跟著他活到現在，你呢？你做了什麼？親手殺我，打斷我的骨頭，還是把我關進冰牢，用鎖魂絲毀我肉身？沒有陰水仙，沒有天之邪，沒有秦珂，我早就不在世上了！九幽是利用我又如何？他護我，給了我地位，你愛我，卻只能給我傷害，你有什麼資格生氣，又有什麼資格嫌棄我？」

「看到你的眼睛，任何事你都可以答應？」

洛音凡握得雙拳作響，勉強克制衝動，否則他不能保證會不會狠狠扇她兩巴掌，讓她清醒，讓她看清自己做了什麼荒唐事，看清她在他面前說這些不知廉恥的話的樣子！看清那個卑鄙的九幽的真正目的！

欲魔心聽得有點傻，也有點想發笑，想不到她敢對曾經的師父這麼說話，分明是在故意氣他，這對師徒倒有些意思。

魔宮之夜，亡月已經等在了榻上，紫水晶戒指在黑暗中閃著幽幽的光。

「我帶你走，」洛音凡一字字道，「為師會辭去這仙盟首座之位，帶你離開。」

重紫看著他半晌，道：「記得了？」

重紫沒有回答。

老人呆了半晌，總算認出來，「你是……小主人？」

欲魔心倒在地上，閉著眼睛。

丈夫？她承認那是她的丈夫？受了利用還不知道，他遲早會殺了九幽！洛音凡薄唇緊抿，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

又是內疚？重紫更加好笑。這樣一個人，說他無情吧，明知改變不了什麼，明知無可挽回，他還試圖阻止，不自量力地想要救她；說他有情吧，說的話做的事都無情至極，狠得下心，下得了手，她有今日，完全是他與納西爾一手造成，你問他后不後悔，他肯定說不會，可是他會將內疚當飯吃，這不是自虐嗎？

為什麼緊張？

天災頻頻，帶來飢荒，曾經熱鬧的村落，如今滿目荒涼，處處枯井斷壁，青苔爬上牆，蛛網織上門，院里生出野草雜樹，村民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沒幾戶了。

「怕，」重紫再次抬臉望著他，一字字道，「這裏人人都怕你。」

「我就是那小子，我叫亡月，也來看阿伯。」

老人還真的被嚇了一跳，看二人這親密情形，始終覺得不太對勁兒，驚疑，「尊者不是說……」

「還在說謊，你真得不愛我？」重紫搖頭，「或者乾脆告訴我，你又忘了？」

夜幕將臨，殿內冷冷清清，照例沒有點燈。法華滅原本親自守在殿外，見了亡月立即作禮，退下。亡月走進殿，就看見重紫斜斜歪在水晶榻上，有點出神的樣子。

樹后似有人影閃躲。

重紫看著他半晌，低頭，「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