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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羅！你……中毒了……」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瞬間碎裂了。

尉屠嚇了一跳，驚慌失措道：「你……你怎麼了？我……。我告辭了！」

緣起緣滅，一夢如斯。

尉屠的嘴角一陣抽動，當即坐了下來：「心裏有愧的應該是你吧！現在幾乎有人有都知道是你親手殺死了先王！你謀害夫君罪不可恕，若不是傅介子將你藏身於此，恐怕你早就被千刀萬剮了。」

花開花落，剎那凋零。

「凌侍衛呢？」她垂下了眼眸。

「所以，說什麼讓伊斯達繼位也只是騙我的了……」她笑得更加苦澀。

死神的陰影漸漸將她全部籠罩，空氣似乎變得稀薄，令她越來越難以呼吸。在神思清明的最後一瞬，她彷彿看到了滿院的石榴花瓣如細雪飛舞飄落，在花雪的深處，那個人正如月下優曇般靜靜站在那裡。他那暗金色的頭髮上浮動著一層琥珀色的光澤，格外柔和旖旎。眼眸是頗為罕見的冰綠色，猶如早春破冰而出的溪流所流淌的淺淺綠意，又似是從絲綢之路遠道而來的安息國巧匠手下的青色琉璃。明艷華美於陰暗邪氣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世間萬惡之源的最華麗的化身。

「安歸——別走！」

沒法睜開眼睛，身體也無法動彈，她所有的意識彷彿被禁錮于無邊的悔恨之中。在幾乎接近死亡的餛飩中，許多片段如浮光掠影般在她腦海中飄過。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痛苦和焦灼糾纏的苦楚，失望和渴望共存的悲愴……。

「原來是這樣……」那羅也沒再多說什麼，伸手又摸了摸那隻兔子，嘴邊揚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那羅點了點頭：「一定很美吧。」

終於又見到他了。那些微笑，那些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光芒，那些觸手可及的溫暖和曖昧，那些曾留在她身上的深情和傷害，那些被掩飾的心跳和悸動，那些感動的、傷心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時間依然前行，被留下的人已經等待了許久。她已經沒什麼可在乎的，唯有記得他在她夢中不斷出現的背影……。請不要在離開了……。安歸……請不要……

「我怎麼會不擔心。傷在你身，痛在我心。」他深深地望著她，漆黑的瞳人中蘊含著奇特的光芒，「那羅，從你救了我，幫我剜肉取箭那一刻起，我的心裏就無法再放下其他女子了。真沒想到兜兜轉轉到最後，你還是回到我m.hetubook.com.com身邊了。這恐怕也是我和你的緣分。」

「只是現在外面的人都認為是王妃親手殺死了國王，所以你暫時就先住在這個地方，等風頭一過我就帶你回長安。」

「傅大人，你太高估自己了。」

安歸，你應該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再忘記你。

「至於這個人，我會讓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受盡屈辱生不如死，做我們漢朝一條沒有尊嚴的狗。」傅介子的眼底暗藏凌厲的漆黑。

「那羅！別再睡了！你醒醒！」一聲突如其來的低喊猶如一把利劍，一下子將這個幻境劈得粉碎。

就在尉屠往外沖的時候，從門外走進來的傅介子正好將他堵在了屋子裡。他一看這情形面色頓時變得慘白，幾乎是跌跌撞撞扶起了那羅，手上立即沾了她的血。

那株已經開始結花苞的石榴樹下，獨立著以為年輕貴公子。他的眉眼俊秀，衣訣飛舞，舉手投足間透著與生俱來的貴氣。只是，那眼眸中的冷冽卻是比冬日的寒潭還要冰冷。

她再次笑了起來，笑得連肩膀都顫抖起來，就好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傅介子見她有所改變已覺得是萬幸，至少他看到了一希望，如若持之以恆，總有一天她會忘記這些憂傷。他再欣喜之餘對她更是殷勤照顧，花在她身上的時間也更多了。那羅情緒好一些的時候，有時也會去屋子附近的樹林走走，或是在院子里煮些茶水打發時光。褥子過得平淡又寧靜。

一切正如她所預料的那樣，尉屠沉不住氣來警告她。而她則算好傅介子回來的時間，拖住尉屠，正好讓傅介子見證她是如何「被毒死」的。

一眨眼工夫，過去了半個月光景。這些日子來，傅介子每天都會來探望她，並告訴她已經將綺絲妥善安置在了個安全的地方。最初那羅也總是以譏諷冷漠相對，但時間一長，或許是想起了以前的患難時光，或許是想到了他對大王子的照顧，那羅對他的態度也明顯好轉起來。但她眼底的那抹憂傷始終揮之不去。

傅介子此時被突如其來的喜悅所籠罩，脫口道：「尉屠只是我們漢朝的一個傀儡而已，就算是將尉屠換掉也未嘗不可。只是做傀儡的滋味並不好受，不但事事受制於漢帝，我們漢朝的軍隊很快就會進駐樓蘭。甚至，連樓蘭這個國名也要改成鄯善。」

他臉色一僵，避開了她的目光：「你胡說什麼，人人hｅｔuｂoｏk.cｏm•ｃoｍ都看到是你射死了二哥，我是想救他。」

就彷彿艱難萬分拔山過了千山萬水，終於明白自己想要尋找的幸福在永不可能到達的遠方，然而忽然一個抬頭，卻看到原來夢想中的地方就在咫尺之距。

她的話音剛落，就見尉屠已抬腳走了進來，冷面相對道：「我這次來只是想警告你幾句話，說完了我就走。」

那羅閉上眼，尉屠一定也會派人打探傅介子的舉動。利用了傅介子對她的愛慕之情，她就打了一次賭，這是她人生中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賭。賭注就是她的命。

這猶如夢幻般的短暫人生，總算，沒有白過。

再艱苦再難走的人生之路，也會有到達的時候吧。

痛。

那羅的手指微微捏緊了碗壁，臉上卻還是雲淡風輕的笑。她抬起頭，直直望入他的眼底：「我哪有這個本事改變他的注意。倒是你，為了王位連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二哥都不放過，又有誰能爭得過你呢？」

「很美。只是，再美也美不過你。」他突然低頭輕吻了一下她的那個小傷口。當嘴唇接觸到她肌膚的那一瞬，他竟然有種死也甘願的衝動。出乎他的意料，這個試探性的吻竟然沒有惹來她的不快，她只是飛快地縮回了頭，臉頰上迅速浮起了一層紅雲。

這天傅介子拿著新買的首飾匆匆趕回來時，看到她正在喂不知從何而來的野兔子。她的半邊側臉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無限溫柔，瀑布般的淺茶色長發從單薄的雙肩滑落，白皙的臉上散發著明珠美玉般的光澤，美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當她留意到他的到來時，那雙透明深邃的琉璃色眼睛流轉著清淺的憂傷，卻隱隱又帶著一絲期待。

傅介子必然不會放過他，殺了他自然是不可能。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結局。

傅介子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誰，低聲道：「已經按樓蘭國君的儀式安葬了。那羅，這次只是一個意外，你不要太自責了。只是……。」

她費力地睜開了眼睛，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映入眼帘的事傅介子那焦急萬分的臉龐。

傅介子一愣，遲疑道：「那羅，你知道，他如今這個樣子……無法給你幸福的。這個世上，可以照顧你的人，只有我。你我已經錯過了很多次，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了。」

她的眼皮微微一跳，嘆了口氣道：「只是我還放心不下伊斯達，若是由他繼承了王位，我也會安和*圖*書心很多。」

有情是空，無情——也是空。

這即將結束的一段殘生，這上天送來的一份糾纏，終於能做個了斷。

上天，彷彿聽見了她心底的祈求。這次，他沒有像在夢中那樣留下冷酷的背影，而是緩緩走到了她的面前，含笑將她擁入了懷中。

她倒沒有拒絕，連喝了幾口熱湯讓自己有了力氣，立即開了口：「他呢？」

她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每一寸肌膚都緊繃著，突然，她聽到一聲悲泣的吶喊，卻無法相信那時出自自己的喉嚨。

尉屠冷哼一聲：「我哪敢嘗你的東西，只怕是要死於非命。」

痛得她五臟六腑似乎都焚燒起來。

那羅彎了彎嘴：「你我也算是相識一場，何不坐下喝一碗茶再走？不管怎麼說，我都依然是你嫂子。這麼急著走，莫非是心中有愧？」

她露出了帶血的笑容：「想走嗎？恐怕來不及了。」

「我明白。」他的眼中閃動著喜悅之色，「最近新王登基，這裏還有很多瑣事要處理，等一忙完我就帶你回長安。我要帶你看看那紅如火的楓樹，那是我一直想你看到的景色。」

「對不起，小昭，我也無法陪著你了。」她又吐了幾口血，「只是，我不甘心……我還想和你一起去長安……看那些楓樹……。」

那羅測過了頭，似是有些羞澀，有些尷尬。

傅介子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查看她的傷口：「怎麼樣？那羅，疼不疼？我這就讓巫醫來看看。」

傅介子的身體一震，眼中赫然閃過一絲殺氣：「是嗎？我看他的王位是坐不穩了。我漢朝的傀儡，要多少有多少！來人，把陛下給我請出去……」

她垂下了眼臉，所有情緒隱沒在密密的睫毛下：「我很累，你先出去吧。」

他的神情凝了一下：「就在那天，他當場自盡殉主了。」

她動了動唇，卻發現自己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傅介子漸漸相信她改變了心意，，再聰明的男人都有糊塗的時候。她就適時提出了對王位繼承人的不滿，果然傅介子並沒有拒絕她的建議。她知道，這個消息或許很快會傳到尉屠耳中，而她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尉屠的到來，實施自己的下一步計劃。

「傅大人！傅大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尉屠被人帶下去時大聲辯解著，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

平時在院子外散步時，她早就發現了一種西域特有的毒草，所以每回都采了少許，將其晾乾磨粉備ｈetuｂｏoｋ.coｍ.com用。

那羅微喘著氣，用手指向一臉惶恐的尉屠：「是……是他……他說只要親手殺了害死先王的人，他……他的王位就會做得更穩……。」

「小昭，請給我一段適應的時間好嗎？現在的我，實在無法這麼快就……」

她想叫他的名字，想要留住他的身影，想要告訴他那些從未說過的話語。

那羅的臉上一片平靜之色，慢條斯理地攪動著碗中的茶：「這是小昭從長安帶來的茶，要不要嘗嘗？」

「那羅，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回長安，我這就帶你回長安……」傅介子平時冷靜的面具早已被打破，淚水滑落臉龐，他感覺整個人好似被凍僵，又一片片地碎裂，旋即又被狂風捲走，越吹越遠，甚至連靈魂也要為之湮滅。

「下次你再這樣，我就要生氣了。」她的聲音里卻聽不出生氣的情緒。

那羅的眉毛微挑，將一碗茶全都灌了下去：「這輩子我欠安歸的太多了，所以這次我想還他一個情。」她看了看旁邊的沙漏，笑道，「時間差不多了。」話音剛落，她忽然捂住了胸口，狂噴出好幾口暗黑色的鮮血。

「只是什麼？」聽到安葬二字，她的睫毛急速顫了幾下。那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了，再也無法對她微笑，再也無法對她生氣，再無無法對她說「這個世上……唯一想要珍惜的人……只有你」……窗外玫瑰色的晚霞如火焰般燃燒著，心底最痛最深的秘密，被無情地撕開，就像是在太陽底下的冰塊，被曬得無所遁形。

「我確實是有讓伊斯達繼承王位之意，但很早之前他就拒絕了。但這次若不以他為借口，你斷然是下不了這個決心的。」傅介子突然撲通一聲在她面前跪下，「對不起，那羅，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若是恨我，我也無怨。只求你能讓我照顧你一輩子，讓我能親自贖這份罪。」

帶著淡淡的微笑閉上雙眸，她——終於要回到另一場夢去了。

原來，他的背影也可以如此冷酷。

這一世雖然多有遺憾，到底也等到了這幸福到心痛的一幕。

「那羅，我來接你了。」

傅介子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反應，直覺心中柔柔暖暖宛如孔雀河邊飄揚的蘆絮。而與此同時，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愧疚更是讓他想好好珍惜她、保護她，再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傅介子聽到她連名帶姓地喊自己，心裏不禁一疼：「那羅，對不起，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沒錯，我和尉屠早已定下了這個計中計，就是要借你的手殺死安歸。這個撞擊角度和力度，尉屠已經在長安密練了半年之久，所以把握得分毫不差。而我哄他同意和我合作的誘餌就是，等安歸死了之後由他繼承王位。」

傅介子心裏一涼，微微嘆了口氣抬腳出了門。

那羅也不反駁，拿起茶輕抿了一口，贊道：「果然是好茶。」

凌侍衛也死了嗎……是啊，他那樣忠心的人，自然是要去下面繼續追隨他的主人。她忽然無聲地笑了起來：「傅介子，你本來就是要他死對不對？不然那天尉屠怎麼那麼及時出現了？他不是想要救安歸，而是想要借我的手殺死安歸。」

她似乎是瑟縮了一下，卻還是讓他握著自己的手，低低道：「只是咬一口而已。小昭你別太擔心了。」

恍然間，她在那些記憶的碎片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如初見之時，像天界中的摩可曼殊悄然綻放，又似佛祖錢的……千年一現。他對著她微微一笑，卻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

「太好了，那羅，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七天七夜了！」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靜，臉上俱是喜色。

「那羅，此生只要是我辦得到的事，我都會滿足你。」

他緩緩起了身，朝門外走去。就在走到門口時，他又停了下來：「再過些日子，我就帶你回長安見伊斯達。也許見到他你的心情會好一些。」

那羅冷笑了一下：「我可以選擇和他在一起嗎？」

過了幾日，那羅的小院子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羅，我也不和你拐彎抹角了。你以為能哄得傅介子改變主意嗎？樓蘭王這個位置我坐定了。伊斯達不用過是個閹人，有什麼資格和我爭？不過還算他有自知之明，主動提出將這個位置讓給我，也不枉我低三下四照顧他那麼久。」

傅介子忙讓下人端來了熱湯，小心翼翼說道：「那天你在胡樹林里突然暈倒，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發了熱還說胡話，我只好讓巫醫給你灌了些葯。幸好上天憐憫，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非常痛。

「啊——」那羅突然輕呼了一聲，原來是那兔子咬了她一口。

屋內，夕陽的餘暉穿過窗子投射在地面上，留下了光明與黑暗交錯的陰影。案几上的香爐冒著裊裊青煙，青瓷花瓶里插了幾枝初開的野花。那羅在屋裡將燒好的茶放下，不慌不忙開口道：「三王子，不，陛下，你打算站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