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兒子不是好事
懷著莫名低落的心情，我跟著她們緩步走過了一個寬闊的平台，眼前豁然出現了一片雕花裝飾的樓房。這裏看上去要比女奴庭院寬暢多了，兩條長長走廊串連著許多個單間，廊柱還延續著羅馬時代的特色，而拱形的廳堂卻是典型的土耳其奧斯曼風格。大理石和蛇紋石構成的外牆上描繪著精美的圖案，藍白交織而成的瓷磚和金色鏤空的窗子在陽光下閃著絢麗的光芒。
薩拉沉默了幾秒才答道，「沒什麼，就是前不久升為伊巴克爾的一個女奴剛剛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個孩子她應該是在蘇丹陛下出征羅德島之前懷上的。」
「那麼如果身為伊巴克爾後再生下一個兒子，是否就有可能被封為夫人了？」達瑪拉遲疑地問道。
「今天你們對整個後宮也有個大體的了解了。如果還記不清楚就再好好記幾遍。接下來的日子呢你們就是先做些簡單的雜活，同時還要繼續在宮裡和其他女奴們一起上課。」薩拉抬足就往前走，「最後再跟我去看看花園，這也是後宮妃子們最喜歡的地方。」
「薩拉師傅，發生什麼事了？」我見薩拉的面色絲毫未變就隨口問了一句。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不過身為小宦官，偶爾被責罰幾次也是有的，這也很正常。」他神色愉悅地看著我，「現在你也進來了，這真是太好了。如果以後你們有什麼要我幫忙的，盡量告訴我，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儘力而為。」
達瑪拉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那個庭院，眼中飄忽的神色似是捉摸不定。
「這位玫瑰夫人也不知道是怎樣的女人，如果有機會真想見見她的真容。」達瑪拉坐下來后感慨地說道。
一聽到這個聲音，我頓時心裏一驚，失聲喚出了他的名字，「是貝希爾嗎？」
好好的活下去……這或許也是目前我們唯一可以努力的事情吧。
在這裏遇見故人，我的心情也變得愉快起來，「我和達瑪拉是昨天剛剛進的宮。沒想到今天就遇見你了。你怎麼樣？過得還好嗎？這段日子在宮裡還適應嗎？」
從我們所在的這個位置往遠處看，能見到一望無際碧藍色的大海和博斯普魯斯海峽。再往更遠一點，還能看到無數高高的宣禮塔矗立在山間。而眼皮子底下，則有一排蜿蜒高聳的拜占庭城牆在腳下向遠方蔓延，像是歷經千年都屹立不倒。
從寵妃庭院里匆忙跑出來的女奴見到薩拉就停住了腳步，在她耳邊私語了幾句才匆匆離開。這位女奴和薩拉的關係似乎相當不錯。
「在這裏做下人，我們都要小心謹慎些。」我說著拿出兩塊糕點塞到了他的手裡，「如果你和圖書有什麼要幫忙的，也千萬記得要和我們說。儘管我們人微力薄，但在宮裡多個朋友總不會錯的。」
「確實如此。」貝希爾笑得似乎勉強了一些，「誰讓他是如今宮裡最得寵的宦官總管呢，就連蘇丹陛下也要給他幾分面子。」
「羅莎蘭娜，你上次一定沒好好聽那位宮裡人的指導。」沒等薩拉開口說話，達瑪拉就主動接過了這個話題，「為了保證繼承者的統治，奧斯曼宮廷素來有血洗手足的傳統。終結拜占庭帝國的蘇丹穆罕默德頒布過一條殺害兄弟法律，意思為他的子孫中繼承王位的那個人，有權處死他所有的兄弟。他本人即位后就一口氣殺死了自己的十九個兄弟。」說著她壓低了聲音，「如今玫瑰夫人這麼受寵，她的兒子被立為繼承人的可能性自然也最大。以後只要這位穆斯塔法王子一即位，就有權殺死自己所有的兄弟。也難怪這位伊巴克爾這麼傷心難過了，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最後卻要死於自己兄弟的手中。這樣想來，或許倒還是生個女兒更幸運些呢，至少孩子能夠活命，以後還有可能找個好女婿，總算是有個倚仗，好過當一個老年喪子晚景凄涼的老太妃。」
「羅莎蘭娜，一定有很多人說過吧，你有一雙無比美麗的紫色眼睛，比最剔透的紫晶石還要閃耀。」達瑪拉看著我的神情變得溫柔起來，「我曾經認識一個羅馬少年，他也有雙和你一模一樣的紫色眼睛，所以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很親切。我和你，能夠以這樣匪夷所思的方式相遇，或許也是他冥冥之中的指引。以後在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里，我們要始終站在一起，成為最忠實的夥伴，好嗎？」
「為什麼？」這下子我和達瑪拉是同時脫口問道，這個之前還真沒人告訴我們。
沿著狹長的黃金通道，我和達瑪拉跟著薩拉朝著後宮的縱深處走去。這條灰色的通道看起來絲毫也不起眼，好像和黃金根本扯不上一點關係。薩拉像是察覺到了我們的疑問，及時解答了這個困惑。原來每逢節慶時，蘇丹陛下會在這裏拋撒金錢犒賞他的妃子們，所以才被稱為黃金通道。我瞬間腦補了花枝招展的妃子們搶錢搶得頭破血流的情景，不由覺得有點好笑。這樣的犒賞方式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這位陛下還真是惡趣味呢。
達瑪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聽說蘇丹陛下在文學詩歌上的造詣不淺，相信在這方面玫瑰夫人一定也是投其所好吧。對了，我還聽說陛下更是位手藝相當精湛的金匠，他所設計打造的首飾天下無雙。」
「不過我也都是道聽途說而hetubook.com.com已。」達瑪拉抿了抿唇，「如今陛下已經在回伊斯坦布爾的路上了，相信再過不久就能有機會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君王了。」
「幫忙什麼暫時也不用，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初來乍到都不容易。」我頓了頓，「對了，我聽說白人宦官總管瓦西是個不好相處的……他有沒有為難你？」
少年似乎也是大吃一驚，驀的抬起頭來，那張熟悉的容顏赫然就映入我的視線中。他好像比之前清減了幾分，纖細瘦弱的身體包裹在偏大的宦官袍子里顯得空空蕩蕩。那雙眼睛還是動人依舊，淡淡流轉的眼波似被輕風吹落的玫瑰花瓣，美好的令人覺得因為無法把握而心生憐惜。
「達瑪拉……」在這一刻，我忽然有點羡慕她。至少她有非常明確的目標，她知道自己要如何走接下來的路。而我呢，依然混沌迷茫，不知該怎麼往前走，自己的未來還在命運之神的擺布之中。
宮裡處處可見奢侈華麗的擺設，來自歐洲各國皇室的珍貴貢物，精雕細刻的敘利亞貝母傢具，色彩斑斕金光閃閃的穹頂，令人目眩神迷的馬賽克拼圖，價值連城花樣繁複的手工織毯，漆上黃金的銀壁爐……甚至連丟擲垃圾的箱子也是由黃金製成。
達瑪拉倒也不否認，不慌不忙地展顏一笑，「命運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既然無法反抗，那就只能讓自己心甘情願地服從於這宿命。雖然被賣到後宮不是我所願，但至少當今的蘇丹陛下不是荒淫無度的昏君。這個後宮也有它的規矩和秩序。如果能夠幸運抓住機會的話，或許我們的結局不會那麼糟糕。」
我之前倒是聽宮裡人說過這個地方，蘇丹陛下為了挑選自己的繼承人，就將適齡的兒子們都安排在這裏，由專人教他們習字作詩。門口站立著不少黑人宦官，守衛看起來相當森嚴，這自然也是我們無法靠近的地方。但從外觀望去，整個建築似乎也帶著一種壓抑肅穆的感覺，可見正值青春年少的王子們在這裏的生活是多麼枯燥乏味。
跟著薩拉左轉右轉，我們很快就來到了雙子宮，這裡是帝國王子們學習生活的地方。
「羅莎蘭娜，居然是你！你終於進宮了！」有驚喜的神色從他眼中一閃而過。
從黃金通道出來之後就到達了宮裡各大重量級人物的住處，比如皇太后寢宮，蘇丹寢宮以及舉辦宗教慶典和王室婚禮的帝國大殿。主要住處之間都以狹窄的迴廊和樓梯相連，皇太后和蘇丹的住處相距很近，不像我們紫禁城裡太后皇帝的住處得差個十萬八千里。當然，這兩座王宮的面積大小也不可同日而語。同樣和-圖-書，低等女奴是不能隨便接近這些住處的，所以我們也只能看到個大概的位置。我倒是對那位皇太後有幾分好奇，能將全部對手pk掉將兒子送上寶座的女人一定很不簡單吧。拋開時代差異不說，她也和我一樣，都是被莫明其妙帶到異國後宮的女人。最初進宮的時候，她一定也有不甘痛苦掙扎，可又是什麼原因，能讓她脫胎換骨成為一個國家最尊貴的女性呢？
貝希爾提到皇太后的時候，坐在一旁吃糕點的達瑪拉抬頭看了他一眼，插嘴道，「這樣的人，恐怕僅僅小心幹活還是會讓他挑出刺來吧。」
「反正一定是個驚天動地的大美人。」我聳了聳肩。在這美女如雲的後宮里脫穎而出，相信擁有一張絕色的容顏是吸引蘇丹的必要條件吧。哪個男人會不愛美色呢？就算他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君王也不例外。
他的唇邊浮現出一抹笑容，「羅莎蘭娜，你一下子問這麼多問題，我都回答不過來了。放心吧，我在這裏一切挺好的。有吃有穿，也沒什麼人為難我。」
從小路繞入位於第四庭院的花園，眼前一下子就覺得豁然開朗了。花園裡種植著從歐洲移植而來的各種顏色的鬱金香，赤橙黃紅紫，斑斕嬌艷，渲染著一種絢麗的妖艷，總算是為這死氣沉沉的後宮平添了幾分生機。這應該是後宮里唯一充滿生氣的地方，也難怪深受久居後宮的女人們的青睞了。
薩拉對達瑪拉的回答表示滿意，頗為讚賞地點了點頭，「易卜拉欣大人送進宮的人果然就是不同。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只要是蘇丹陛下寵幸過的女人，一旦生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從此以後，這個女人永遠都不會再被臨幸。」
「真的嗎？那就好了。」聽他這麼說，我稍稍放心了一些。不管怎麼說，他走上這條路也是因為我的錯誤決定。如果他在宮中過得不好，我這心裏就更不好受了。趁著說話的功夫，我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發現他除了清瘦了一點外，精神和面色似乎都還算不錯。
薩拉笑道，「離用晚餐的時間還早著呢。你們倆先回去，等會我讓人送些點心過來給你們墊墊肚子，昨晚御膳房好像還剩了不少芝麻蜜糖糕。」
和女奴庭院相比，這裏似乎更讓人覺得恐怖。在這種氛圍中成長起來的王子，不知在心理上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呢？
「我猜一定是送芝麻蜜糖糕來了。」我朝達瑪拉眨了眨眼，起身就去開門。剛把門打開，一股濃郁的芝麻香味就迎面而來。只見一個穿著宦官服飾的少年正端著個銅盤站在門口，低著頭輕聲道，「這是薩拉師和*圖*書傅讓我送來的點心。」
這一番對話下來，我的心裏瓦涼瓦涼的，深深覺得在這個後宮里混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到易卜拉欣還對我寄予厚望，我更是忍不住想冷笑。但同時我也對玫瑰夫人起了好奇之心，到底是怎樣的女子才能讓蘇丹如此寵愛呢？
這一番折騰下來，差不多也已經到了下午。我和達瑪拉出來之前都沒有吃飯，所以肚子早就餓得咕咕直叫。後宮里一天兩頓飯的規矩還真是讓人有點不適應，怪不得走遍王宮我都沒見到過一個胖子呢。
薩拉師傅只是笑了笑，「目前後宮身份最高的女性中，除了皇太后就只有玫瑰夫人了。蘇丹陛下的四位夫人名份還有三位空缺，可見陛下對夫人的要求之高。雙子宮那兩位王子的母親其中一位倒是被封過夫人，只可惜兩年前就因病過世了。這裏居住的伊巴克爾們儘管都受過寵，但大多數也會很快失了寵。沒有子女失了寵的伊巴克爾很快會被取消獨自享用一個房間和使用女奴的資格，重新回到女奴庭院，回到自己的起點。」
「因為蘇丹陛下認為這些孩子不僅僅是妃子自己的孩子，更是奧斯曼帝國榮耀的王子公主，自然是要悉心栽培。而母親對於子女的教育和影響是相當重要的，如果母親的子女多了，她就容易分心，這樣就無法給子女最完整的照顧和教育。所以這裏的母親最多就只能擁有一個孩子。」薩拉頓了頓，「不過玫瑰夫人就是個例外。在生完了穆斯塔法王子后，蘇丹還是允許她繼續侍寢。」
我們正打算離開那裡時，從庭院里忽然傳出了一陣凄慘的哭鬧聲。薩拉師傅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了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厭惡之色。
「金匠？」我一時無法將這個身份和君王聯繫在一起。
「目前蘇丹陛下的王子一共有三位，其中最得寵的就是玫瑰夫人所出的穆斯塔法王子，因為尚年幼就還跟著玫瑰夫人。其餘兩位王子要年長一些，長年都居住在這裏。」薩拉望了一眼雙子宮，沉靜的目光中隱隱有複雜的神色。
「沒錯，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達瑪拉也起身走了過來，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們三個都是從易卜拉欣大人府里出來的，彼此更要多多關照。雖然我們渺小如沙礫，但也要努力地生存下去。」
平台下有個碧波蕩漾的水池，夏天的時候，寵妃們會在這裏游泳嬉戲，精通器樂的女奴則在旁邊演奏跳舞，宮裡的女人們竭盡所能地取悅宮裡的最高主宰者——蘇丹陛下。光看著眼前的景緻，我的腦海里彷彿已經想像出了那副奢糜曖昧令人迷離的畫面。
第二天清晨，我和
和圖書達瑪拉很早就在樓下等著薩拉師傅了。進宮的第一夜，我們兩人因為各懷心事誰都沒睡踏實，所以眼瞼下的黑眼圈也是顯而易見。薩拉師傅果然準時而至，並且親自帶著我們去熟悉整個後宮的環境。我想如果不是易卜拉欣的關係，像我們這樣剛進宮的低等女奴恐怕是難有這份待遇。
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接著就聽到了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
「這裏就是寵妃庭院。」薩拉停下了腳步，「當受寵的女奴被封為伊巴克爾後，就能在這裏擁有屬於自己的房間。宮裡還會為她配備幾位女奴，她的地位一下子就會提高許多。被封為夫人同樣也是住在這個庭院，不過房間會大得多，女奴自然也要多得多。後宮里目前也只有玫瑰夫人一人有資格享受這個待遇。」
「達瑪拉說得對，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我先將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貝希爾只是遲疑了幾秒，也將他的手覆在了我們倆的手背上。他的手格外冰冷，卻異常的有力。
我心裏暗暗稱奇，抬眼看向達瑪拉，她的神色還是如常，但眼中同樣流露出了驚嘆。即使是她這樣出身貴族的女子，也不曾見識過奧斯曼宮廷的奢華吧。
我心裏更是納悶，脫口道，「生了兒子不是應該高興嗎？可這哭聲聽著好像並不是因為高興……」不僅僅是不高興，甚至還有種說不出的哀傷悲涼。身在後宮的女人，生下個兒子不就是她們最大的倚仗嗎？真不明白這位女奴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略帶調侃地挑了挑眉，「達瑪拉，你好像對這位君王很有興趣哦。不過憑你的聰明和美貌，引起蘇丹的注意那是必然的。」
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就笑了起來，「他確實是個記仇的，我們平時盡量小心幹活，不讓他挑出刺來就是了。他之所以這麼囂張，也是因為討了皇太后的歡心。」
我和達瑪拉道了謝后就按原路折回了女奴庭院。此時的庭院中庭里有不少膚色各異的女奴正在幹活，或許是大家都在忙碌著所以也沒什麼人留意到我們。回到房間里，阿拉爾和卡特雅也不知所蹤，聽旁邊房間的女奴說這兩人是去洗衣服了。
這些王子在這個「鳥籠」一直要住到成年，成年後聽說王宮也會給王子們安排過了生育年齡的宮女解決生理需要，但如果宮女還是懷孕了，生下的孩子就要被活活絞死。
我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儘管不知將來會怎樣，但至少我知道現在的達瑪拉，是這個陌生宮廷里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我不想讓自己處於一個孤立的位置上。對她，我可以放下部分的防備之心。但，不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