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進宮
「皇上，皇上饒命啊……」妃子嚇得渾身哆嗦，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衣袖，繼續懇求。
「繼續喝茶。」高湛的聲音低低傳來，「很快，你就會習慣了。」
她的心裏微微一動，其實九叔叔他，也是傷心的吧，只不過，他不是將喜怒哀樂寫在臉上的人。
「如果娘沒事就好了，只要娘沒有死，我們總還會找到她的，是不是？」長恭彷彿看到了一線希望。
「長恭，有空你就來宮裡多走動走動。」皇上的話忽然將她從混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她猝不及防的抬頭，正好撞上了皇上意味深長的眼神。
長恭微微一驚，直覺上感到皇上的這句話有些古怪。
「長恭……」斛律光安慰的輕拍她的背，「我剛回來就聽說這件事了，長恭……堅強一點，你是個男孩子，要堅強一點，知道嗎？」
斛律光微微一愣，雖然有些不悅，卻又找不出反駁的話，長公主的話綿里藏針，顯然，如果他執意要帶走長恭的話，理虧的就是他。
長恭正要坐下的時候，忽然看到不遠處正走來一人。蒼藍的藍天下，滿園繁花似錦，那人的容顏，透明似水，清冷如冰，攝魂奪魄的美麗之中偏偏又帶著幾分讓人不敢親近的疏離。
「這也沒什麼，皇上是我們的二叔，有時也會召見我們兄弟進宮，所以應該只是循例的召見吧。」
「御花園？」孝瑜微微一愣，「皇上之前似乎從未在御花園中召見過我們。」
長恭側頭想了想，對著長公主道，「大娘，我好想斛律叔叔，可不可以先和叔叔說點悄悄話？」
高湛剛想坐下，忽然見到長恭正笑咪|咪的對他揮手，「九叔叔，來這邊坐！」高湛愣了愣，只聽皇上笑道，「小九，你就過去坐吧，看來長恭很喜歡你這個叔叔啊。」
高洋神色泰然的將手中的劍一扔，恍若沒事人一般問道：「大家覺得此茶如何？」
「但皇上才剛回來，怎麼會如此匆忙召見？」斛律光的眼中掠過了一絲疑惑。
她驚訝的轉過頭，發現摁住自己手的居然是九叔叔，他並沒有看她，臉上的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她又扭頭望向了兩位哥哥，只見他們也是一臉的神色自若。就在她有些混亂的時候，只聽一聲慘叫嘎然響起，瞬間打破了寧靜的花園。
長恭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忽見一名宮人匆匆而來，和_圖_書見到他們連忙開口，「河南王，三公子，還有這位四公子，皇上正在御花園等著你們呢。」
失去母親的悲傷，長途跋涉的辛苦，被趕出門的委屈，種種的一切，在隱忍了許多天後，終於找到了一個爆發口，可以盡情的宣洩出來……
「這樣也好，我也有這個打算。」斛律光拍了拍他的肩，「長恭，要記住，你並不是一個人。暫時也不要多想了，先跟著我好好習武。」
一聽是大哥的聲音，長恭連忙打開了門，只見孝瑜正站在門口，微微笑著，「四弟，剛才皇上派人來傳了話，讓我們兄弟幾人明天進宮晉見。」
孝琬像是察覺到了她的變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低聲道，「四弟，不用怕，皇上怎麼說也是我們的二叔，一定不會為難於你的。」
孝瑜也飛快的笑著回答，「回皇上，此茶味道甚妙。」
「你就是長恭？」他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情緒。
有生以來，長恭第一次踏進了齊國的皇宮。只見四處雕樑畫棟，繁花似錦，穿戴華麗的宮人們不斷在廊間穿梭，一派奢華景象。
再見到斛律光時，長恭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胸口有什麼不斷涌動，彷彿就要掙扎要跑出來……
「九叔叔……」長恭愕然的望著他，只得深深呼吸了幾下，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與此同時，高湛也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但那殘留在她手上的涼意還是揮之不去。
長恭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只能怪以前娘教她的時候，她從來不曾仔細聽。所以才鬧了個這麼大的笑話。
「唉，大哥，管他什麼地方，我們去了再說。」孝琬神色不耐的拉了長恭就走。
「什麼？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應你。」
不知為什麼，一踏進這裏，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眼裡有一種譏俏的神情，儘管陽光那麼猛烈，但他卻讓人全身發冷。
淡淡的陽光灑落在御花園中，晨風輕輕地吹拂著樹木，帶來了一陣新鮮的青草香，品種繁多的百花簇擁在這方寸之地爭奇鬥麗，嬌艷誘人的花瓣上，晶瑩的露珠折射著陽光的七彩，讓人不捨得移開目光。不過，比百花更為風流多姿的，應該是那些簇擁在皇上身邊的嬪妃們，這些千嬌百媚，活色生香的美人兒們，比那最珍貴的花朵都要動人。
孝琬的臉上是一副hｔtps://ｗww•heｔｕｂｏoｋ•cｏm•coｍ備受打擊的樣子，原來，他在可愛的弟弟心目里只是個粗魯的人……只是個粗魯的人……好傷心啊……
自從上次的落湖事件后，長恭就被逼著每天去大哥的書房習字。陽光微熏，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寫著寫著又忍不住去見周公了。
「聽你這麼一說，的確疑點不少。」他頓了頓，「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娘暫時應該不會有事，如果要殺她的話也不用費這麼多周折，不管怎麼樣，我會立刻派人前往長安，好好調查一下。」
眾人也紛紛跟著笑了起來，花園裡又是一番熱鬧景象，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長恭也不說話，只是緊緊抓著斛律光的衣襟一個勁的哭。
長恭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又抬起了頭，水晶般的黑眸牢牢盯著他，「我要留在這裏。我不想讓您為難，再說，現在，這裏的確也是我的家。大娘和哥哥們對我也很好。不過，斛律叔叔，我有一個要求。」
只見一本書嗖的飛來，「砰！」她的腦袋上就重重挨了一下。
「這孩子，怎麼哭個不停了。」長公主輕嘆了一口氣，拿出了一塊絹帕遞到了長恭的面前，輕輕替她擦了擦眼淚，「好了，長恭，別哭了，你看，斛律將軍可是連府里都沒回就直接來這裏看你了。」
在看到她的容貌的瞬間，皇上的眼神似乎柔和了幾分，脫口道，「你越來越像你的娘了。」
長恭抬起頭來，直視著這位只見過一次的二叔。此時此刻，這位二叔，和在她記憶里那個瘋瘋顛顛的二叔，完全是判若兩人。
「斛律叔叔……」她喃喃叫了一聲，不顧周圍人的目光，直接撲進了斛律光的懷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斛律叔叔可以教我習武嗎？我想多學點本領，這樣，不但能保護自己，也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她眨了眨眼，「而且，將來我還想和斛律叔叔一起並肩作戰呢。」
「對了，小九，你母妃的後事，朕會令人操辦的，你就不要操心了。」皇上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朝著高湛說道。
高洋似乎也感到了自己的失言，掃了周圍一眼，淡淡道，「都坐下吧。」
「唉……」孝瑜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這是說，在我們北方民族男兒眼裡，一把刀勝過了十五六歲的少女，明白了嗎？和-圖-書」
「小九，你來得正好，先坐下吧。這裏也沒有外人，你我都是自家人，不用那麼拘謹，」高洋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錯，「今天讓你們來，除了拉拉家常，也是想讓你們嘗嘗柔然的貢品——七子茶。」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一群宮人手捧茶盅款款而來。
高湛只是微微一驚，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動，只是保持著原來的這個姿勢。
長恭心裏一喜，是那個漂亮的九叔叔高湛！
「嗯，嗯……」長恭嗯了半天，她哪裡知道什麼意思啊……能背下來就不錯了。
「臣弟見過皇上。」高湛上前行了行禮，他那雙深邃的茶色眼睛里流露出一抹蒼白的疲憊。
「我知道，我一定會。」長恭忽然笑了起來，黑亮的眼睛分外有神，「將來再見到娘的時候，她一定不會對我失望。」
長恭大吃一驚，怎麼，九叔叔的娘已經過世了嗎？前不久還聽大哥問起來，沒想到竟然這麼快……
「長恭，你想跟我回府嗎？」他轉頭問長恭，如果長恭要跟他回去，那麼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也許是聽聞四弟回來，所以才想一見吧。」孝瑜的臉上也有一絲複雜的神情一閃而逝。
想到這裏，她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聽長公主這麼一說，長恭這才留意到斛律光的身上居然還穿著盔甲，俊朗的眉目間瀰漫著掩飾不住的疲憊，焦急和擔憂。
「是，長恭知道了。」她連忙低下頭。心裏湧起了一絲淡淡的疑惑，皇上剛才的眼神——好奇怪，彷彿是在透過她望向別處，這樣的眼神，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經見過。
想到這裏，她想起了自己的境遇，心裏湧起了一絲同情，於是，就像剛才他伸手一樣，這次輪到她伸出了手，輕輕覆在了高湛的手上。
她實在不喜歡這個地方。
長公主點了點頭。
「斛律大人，抱歉打擾了。」
「啊！那怎麼行！」孝琬立刻瞪大了眼睛。
「大哥，怎麼你也像三哥一樣粗魯啊。」她惱怒的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抬眼一看，原來拿書砸她的正是她的好三哥。
畢竟，她也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
這名妃子大驚失色，根本顧不得自己的臉，慌忙跪下，渾身顫抖，哭哭啼啼道，「皇上，皇上恕罪，這是有人害臣妾，臣妾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
「多謝皇上賜座。」孝瑜連忙叩謝聖恩ｗwｗ•hetｕｂoｏk•com.ｃom，示意兩個弟弟坐下。
長恭頓時心中大喜，斛律叔叔——他終於回來了！
長恭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誰叫九叔叔看上去這麼年輕嘛。」說著，她還轉頭朝著坐在身邊的高湛道，「對吧，九叔叔？」
這時，只見高洋身邊一位嫵媚的紅衣美人捧起了茶盅，嬌滴滴地的說道，「皇上，這一杯……」剛說了一半，她的手似乎被人撞了一下，茶盅砰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滾燙的茶水飛濺到了她的臉上，也有幾滴濺到了高洋的手上。
而被美人簇擁的皇上高洋，只是低頭飲著美人遞過來的美酒，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多謝皇上費心了。」高湛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半點傷戚。
高洋只是低聲說了一句，「來人，拉她下去。」
「長恭，」斛律光欲言又止，「進了宮要萬事小心，切不可莽撞行事。」
「這麼簡單的都不會？」孝瑜笑道。
「啊，三哥，你怎麼在這裏？」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倒是正好，看長恭和將軍如此親熱，想必也更喜歡和將軍……」靜儀在一旁剛說了半句，就被長公主的眼神制止了。
孝瑜也笑了起來，「說起來我倒想起了一件趣事，長恭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九叔的時候還把他叫作了九哥哥。」
旁邊早有其他宮人上前，拖走了昏死中的妃子，望著眼前那道長長的血跡，長恭只覺眼前一片空白，這麼殘忍的事情居然就這樣發生在自己面前，而身邊的人，居然能當作完全沒有事發生過！
孝瑜微微一笑，「長恭，昨天教你的詩詞背給我聽聽。」
斛律光一時也不明白長恭要做什麼，也就任由著她拉到了房間。
長恭見她哭狀凄慘，更不覺得這是什麼大過錯，剛想說些什麼，身子剛一動，就被一股大力牢牢摁住了手。
高湛微微揚了揚嘴角，並沒有說話。
九叔叔怎麼一點也不傷心？長恭不解的望向了高湛，只見他垂著眼帘，只有濃墨潑灑般的狹長睫毛在輕風中以一種脆弱的姿態微微顫動，像是欲飛卻已經折斷了翅膀的鳳蝶。
「哈哈哈！」她的話音剛落，就見到孝琬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孝瑜的整張臉都在抽搐……
「背得不錯，現在說給我聽聽是什麼意思。」孝瑜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娘……娘到底在哪裡？
孝瑜
和*圖*書幾人不慌不忙的行了禮，當長恭報上了名字之後，高洋驀的抬起了頭，銳利的目光直射到了她的身上。「高夫人，既然我回來了，那麼我就把長恭帶回府了。」斛律光起身說道。
「斛律叔叔，你跟我來，」長恭拉起了斛律光的手，「來看看我的房間好不好？」
原來，這個孩子的手——比他想像中的更溫暖……
兩人又在房內說了一會兒話，忽聽得門外傳來了孝瑜的聲音。
一進房間，長恭就在他耳邊低語，「斛律叔叔，我覺得我娘可能沒死。」在斛律光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后，她就把自己的猜測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進宮？」長恭忽然感到頭皮有些發麻。
「朕也聽說了你娘的事，人死不能復生，不過，長恭，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啊，不然，你爹和你娘可要傷心了。」
「誰說我不會。」她瞪了瞪他，「是說有個人，買了把五尺長的刀，掛在屋子的樑柱上，一天要摸上三次，嗯，每天，每天還要殺死十五個女人！」
她心驚膽戰的望向了慘叫聲響起的方向，只見那名妃子臉色蒼白，手腕處鮮血淋淋，一雙玉手居然被生生砍了下來……
這……就是皇宮嗎？
「長恭，你放心，如果你娘沒有死的話，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她。」斛律光看著他，「那麼，你是要跟我回去，還是住在這裏？」
強烈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臉上，模糊了他的五官，他削瘦的臉和尖下巴好象刀刃一樣雪白髮亮。那一瞬間，他看上去是那麼單薄脆弱，但是也極其強悍鋒利，簡直可以說是炫目。
長恭點了點頭，搖頭晃腦的念了起來，「新買五尺刀，懸著中樑柱，一日三摩挲，劇於十五女。」
「四弟，三哥和你開玩笑呢，生氣了嗎？」孝琬見她忽然神色異常，還以為是因為自己取笑她而惹得她不高興。她剛想說話，忽然聽得有侍衛在門口高聲道，「各位公子，斛律將軍來府上了，夫人請各位公子儘快到廳里相迎。」
「靜儀，休得胡說。」長公主轉向了斛律光，唇邊挽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斛律將軍，長恭是我先夫的骨血，也是我們高家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才回來，如果現在讓長恭跟著您走，這不是讓天下人笑話我這個當家的，笑話我們高家嗎？當然了……」她平靜的說道，「如果高家的人都不在了，那麼將長恭託付給將軍也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