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陰謀
他的腳下一滯，心裏忽然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叫囂著，她已經是你的敵人了，她是蘭陵王，是周國最大的敵人……不如就讓她這麼消失……消失……
她微微皺了皺眉，如果沒有猜錯，這其中也許有詐。可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就此離去，萬一帳內的真是小鐵呢？她不能用小鐵冒這個險，她寧可用自己來冒這個險。
這個明顯帶著調侃的動作激怒了木離，他騰的站起身來，「你們就看著吧，蘭陵王今天晌午會去月牙湖赴約，在那裡我已經設下了圈套，為他準備了一份大禮，保證他有去無回！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他沒有回答，驀的轉過身，徑直走向了離他最近的一匹馬，乾脆利落的翻身躍上，猶如一陣風般策馬揚塵而去。
所以，雖然是拿她當誘餌，不到萬不得以，他也不想殺了她。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居然聽到了一陣馬蹄聲，然後難以置信的看到了一道銀光閃過，那女人的雙手竟然被活生生的砍了下來！下一秒，她整個身體都被撈了起來，落在了一個堅實的懷抱里。
有一種感情，不是一次決斷就可以毀滅的。
雲淡淡的從高空上流過，象往夕故事的影子。
「自然是——一個也不留。」
「奇怪，今天也一直都沒看到王爺……」
也是在這個時候，宇文邕正好陪同著皇后前來可汗帳內探視，就在到了帳門口的時候，恰好聽到了木離說的這句話。之前好像隱隱聽到了蘭陵王的名字，他的心裏彷彿被什麼扯了一下，腳下卻是再也不能挪動。
「木離，這幾天你又去掠奪財物了？」阿景不悅地看著自己的這個堂弟，「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這些天稍微收斂些，尤其是宇文邕還在這裏的時候！」
只不過，這些罵人的話聽起來確實讓人心煩，於是，他彎下了身子，又伸手一掌將她打暈了。
即使是敵人——也不可以。
「哦，哦……王妃幫王爺去辦點事了。」
明天之後，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蘭陵王，就會在他阿史那木離的手裡永遠消失……等到那個時候，看那些人還小不小看他……
話語如呢喃般飄落，世間的喧囂剎那間遠離。
是——火藥！果然還是中計了……她心裏倒是出乎意外的冷靜，就在她要急速後退時，那個女人忽然猛的撲了上來，伸出手死死抱住了她的雙腿，露出了要和她同和圖書歸於盡的猙獰表情……
恆伽心裏一緊，這兩天因為前所未有的混亂心情，所以一直沒有留意到，確實是兩天沒有看到小鐵了。想到剛才的對話，再想起早上長恭的舉動，他忽然感到冷汗從脊背上泌出，不快的濕粘感令人窒息……也來不及再多想，對著窗外的人就是一聲低喝，「石頭，你給我進來！」
她剛往前邁了兩步，幾個突厥兵就一臉緊張地攔在了帳前，那名大胆的突厥兵趕緊道，「請蘭陵王稍等，殿下很快就到。」
「你怎麼不知道？那天你不是跟著王妃去對付那灰狼的嗎？」
這些年來，她了解他是一個太過沉著冷靜的男人，他的喜怒哀樂彷佛是因為需要而有，並非真實。
「想用這招來殺我嗎？真是愚蠢！」她冷笑一聲，眼中殺氣迸現，手起劍落，血色四濺，眨眼之間，所有的突厥兵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一頂不起眼的帳篷內，阿史那木離正神色複雜地看著還在昏迷中的小鐵。本來是想用那個計謀引蘭陵王上當的，沒想到來的人居然是她。不過那也沒關係，有她在手，明天蘭陵王一定會來的。
有些事情是不論成敗都要去堅持的。有些東西是要不論生死都要去守護的。
草原上新的一天又來臨了。今日的天氣一改往日的晴朗明媚，天空灰濛濛的一片，空氣中懸浮的水氣使人感到煩悶，好在偶爾有涼風吹過，緩解悶悶的氣氛。
宇文邕揮著鞭子，恨不能立時插上了翅膀飛向那月牙湖，他的體溫在升高，他的血流失去了方向，他的身體失落在陽光之中，他是如此急切地想要留住她……留住他一生中唯一的夢想……他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好像浮在雲端上一樣。斷斷續續傳來陣陣刻骨剜心的疼痛，像閃電一樣直直貫穿了心臟；他甚至能看見了紅色的液體匯成了涓涓細流，淙淙錚錚，蜿蜒旖旎……
就在她心思轉動的時候，幾個突厥兵忽然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唰的拔出了劍向她刺來，她一個側身，靈巧的避過了他們的進攻，長劍出鞘，轉眼之間就動穿了兩人的喉嚨。
她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掀起了布簾，就在看清裏面狀況的一瞬間，她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剛才困惑的原因。
這樣的女子，可比那些矯揉造作的女人有趣的多。
那麼，就讓她一個人下地獄吧……
「長恭，我要的和-圖-書天下，是有你的天下。」
「不過，陛下，到時若是我們助你攻下了齊國……你……」
「阿史那殿下很快就到，請蘭陵王稍稍等候一下。」其中一名比較大胆的突厥兵開了口。
她騰出了手，慢慢摸到了自己的腰間，那把斛律光叔叔所送的匕首還在。她咬了咬嘴唇，想起了那個雲淡天高的黃昏，想起了斛律叔叔指著遠方的草原對她說的一番話，字字句句，她一直都銘記在心。
「什麼？」這下倒輪到阿景愣了愣。
皇后這才發現他的臉白得象冰一樣散發寒意，不由擔心的問道，「陛下，您怎麼了？」
有些宿命，是不論對錯都無法更改的。
木離沉默了一會，忽然惻惻笑了起來，「我為什麼要和他單打獨鬥？我可以用這裏取勝。」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長恭瞥了一眼帳篷，淡淡說了一個字，「好。」一瞥之間，她看到了從帳篷的帘子里露出來的半隻靴子，不由心裏一驚，那不是小鐵所穿的靴子嗎？就在她想看得更仔細一點時，那隻靴子又唰的縮了回去。
高長恭，你這樣一個女人，你這樣一個女人，不會死，不能死，不許死。
他只覺得胸口一痛，一把匕首已經穿透了他的身體。血，透明而嫣紅地，一絲一縷，從他的傷口湧出，不間斷地美麗的下墜，滴滴答答，象溶化的瑪瑙冷凝在草地上。
聽著那些精彩紛呈的罵詞，他雖然有些驚訝，卻又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女人真的是未來的蘭陵王妃嗎？不過這種爽朗的性子他倒也不討厭，之前也和她交過手，她的武藝也不弱。或者說，在某一方面來說，他對她還有那麼一點點欣賞。
木離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話。
失去力量和平衡的身體隨水漂擺著，意識也不斷起伏……恍惚中，一隻手突然扶住她的頸部，然後抓住腦後的頭髮用力向下一扯，她不由自主仰起頭，雙唇立刻被一片如絲綢般溫潤的氣息包圍，微張的唇間流過救命的空氣，彷彿燃燒著火焰的咽喉頓時沁入一縷清涼，渙散的意識也得以迅速集中……恢復。
夜色籠罩下的草原。
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也是在這月牙湖邊，清俊的少年在月光下仰起一張意氣風發的臉，隔著花瓣吻上了她的唇。
他驚愕地看著小仙，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會為了敵人的王妃
和_圖_書這麼激動。凝視著那張再度昏迷的臉，他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略帶猙獰的笑意。
「不服氣就說出來！我說的不對嗎？更何況，你也根本不是蘭陵王的對手！」阿景瞪了他一眼，「你好像從來沒有嬴過他吧！」
那個被叫作石頭的人支吾了一下，「我也不清楚。」
敵人……聽到這兩個字，長恭混沌的腦袋好像被一把利劍劈開，幾句似曾相識卻又令人心寒的話涌了進來。
「想不到木離哥哥倒也厲害，竟然能把蘭陵王引入圈套。」身邊的皇后輕輕笑了笑，並沒有留意到宇文邕異常的神色，「陛下，若是真能除去了蘭陵王的話，對您來說也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設下圈套？笑話，蘭陵王會這麼容易上當？」金帳內，林小仙的臉上明顯寫著不信兩個字。
他緩緩地彎起了唇，到時他一定會準備一份大禮給蘭陵王的。
這樣近的距離。這樣毫無防備的他，如果，如果……
帳篷里的女人果然不是小鐵，不過比這更糟糕的是，這個女人的身邊有個大箱子，從箱子里漏出的一條引信正在燃燒著……
木離胸有成竹的哼了一聲，「你說如果我用他的王妃作誘餌，那他會不會上當？」他的話音剛落，就看到面前的兩人同時變了臉色。林小仙更是一個箭步沖了上來揪住了他的衣襟，狠狠道，「你把她怎麼了！」
林小仙微微一笑，「哦？那倒是要聽聽看，殿下怎麼靠這裏取勝。」說著，他也指了指同樣的部位。
長恭獨自一個人趕到了月牙湖邊時，看到不遠處搭起了一頂白色的小帳篷。帳篷前還站著幾名突厥兵。看到她出現的時候，他們似乎感到有些畏懼，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小鐵在一陣暈旋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一看到木離，她頓時來了精神，破口就是一頓大罵。因為極度的憤怒，所以將之前賊窩裡學的罵詞也全都用上了！
她下了馬，徑直走了過去，在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沉聲道，「本王的王妃呢？」她沒有再走過去，是因為她沒有看到灰狼。明知道他要對付的人是自己，她自然要加倍小心謹慎。
他說的每一個字象巨雷轟轟轟地撞擊著耳膜，宇文邕只覺得心頭象是突然被千萬根冰針狠狠扎了進去一樣，帶著寒意的恐懼和痛楚瞬間便漫布全身……平素的沉靜和理智在這一刻如同和-圖-書打破的瓷碗裂成片片，第一個念頭居然就是立刻趕去月牙湖……
「是啊，殿下，現在就不要做這些無聊的事了。」林小仙也在一旁介面道，「你也該多將心思放在我們和周國聯盟攻齊的事情上。」
可是，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忘了掩藏自己的心思。
「長恭，快些過來。那個人是我齊國的敵人，也是你的敵人。」他盯著緊緊抱著長恭的那個男人，突然覺得臉頰一陣僵硬，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如同控制不住心頭的憤怒一樣。
幽靜的月牙湖邊，此刻燃燒得如同熱情的花，開得絢爛。
在朦朧的視線中，她看清了那雙琥珀色的雙眼，那樣近的距離，那樣親密的接觸……雖然潛意識裡想要推開他，可在水下卻使不出什麼力氣……
她看著那雙眼眸中漫起了震驚、無奈、悲哀，憤怒的複雜表情，隨後又慢慢地倒了下去。
在這狂烈的綻放中，他藉著輕煙印下了這一吻。
不過，她現在也沒有時間多想，第一個念頭就去帳篷內看看那人是不是小鐵。
她的心驟然抽緊了，剛剛在心底漾起的一絲微妙情緒也隨之蕩然無存了，她怎麼忘了？他是齊國的敵人，是想將齊國摧毀的敵人，是想奪取她的國家，她的故土的敵人……
一大清早，長恭就將一大堆之前的文書交給恆伽查看，說是有急用。一直到快到晌午的時候，他才把全部的文書看完。放下了筆，他揉了揉眉角，抬眼望向了窗外，天空中的烏雲越來越密集，看樣子可能就要下一場雨了。
蘭陵王——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悠長，纏綿，隨著輕煙飛散，填滿世界。
在觸摸到匕首的時候，她忽然望了恆伽一眼。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多年的默契使得恆伽立刻明白了她此時的想法。
「好，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置那些皇族？」
他和他的哥哥，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有一種感情，不是一句再見就可以了結的，
望著那背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皇后微微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她又側過頭去，凝視著宇文邕，誠心誠意地輕輕說了一句，「謝謝你，彌羅，你又救了我一次。」宇文邕感到一股溫熱的氣息冉冉升起，繚亂翻騰的回憶里從未有過的溫軟綿長，以至於他沒有聽清她接下來說的話，「但是我說過了，再次相見的時候，我絕不會手和圖書下留情。對不起。」
「馬上去月牙湖！」阿景神色緊張的站了起來，眼中流露著難以掩飾的焦灼，快步走出了帳篷。林小仙憤怒的推開了木離，也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再說，就這幾個突厥兵，也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窗外忽然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石頭，這兩天怎麼沒看到王妃？平時有她在挺熱鬧的，這她不在這裏，好像冷清了許多。」
不錯，他是用了卑鄙的手段，那又怎麼樣。只要達成目的，再卑鄙的手段他也不介意。
木離低著頭，緊緊地皺著眉，看上去像是忍耐著什麼，沉沉地開了口，「我這麼做，是有目的的。很快你們就會明白，蘭陵王他不是我的對手。」
「若是攻下了齊國，那裡的財寶美人，盡皆歸大哥所有。我絕不會虧待了我的盟友。」
在被他撈上了岸上時，她還沒喘過氣來，卻又被他一把擁進懷裡，收緊的手臂堅定有力卻又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擁著生命里失而復得的最珍貴的寶物。
難道小鐵就在這帳篷里？
一切，從這裏開始，從這裏結束。
他的嘴角彎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可汗，本來我想等事成之後再說，不過，你們既然這麼小看我，那我就提前告訴不你們吧。」
就在她的腦袋被那人使勁摁入水中的一剎那，她似乎聽到了一陣驚天動地的炸裂聲……即使在水底下，耳膜還是被震的嗡嗡直響……
此時的突厥可汗金帳內。
「長恭！」一聲帶著顫抖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她的心裏也隨著一顫，抬眼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恆伽一臉驚惶的跳下了馬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冷靜，在看到她的一瞬間，臉上浮現的卻是被安心渲染過的狂喜，但很快，這狂喜又被某種異樣的神情所代替。
阿景的眉宇間挑起了驚訝的神色，接著又毫無顧忌的大笑起來，「木離，你就是這點不夠男人，不如別人的地方就要大大方方承認，說這種話你不覺得幼稚點了嗎？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包括那個宇文邕，單打獨鬥都不是他的對手！」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接著又被那人帶著策馬狂奔了幾步，撲通一聲被扔進了湖裡，然後又是一聲撲通聲，那人也跳入了湖中……
她順手將長劍在突厥兵的衣服上擦了擦，心裏卻是有些納悶，雖然這些暗殺者的武功還不賴，可對付她卻是完全不行，灰狼什麼時候這麼輕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