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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輕響，李盛自回憶中恍惚回過神來，睜開眼睛，看到了前面木門打開，一身藏青色長衫的王安風站在了喧囂人群之前，正平靜看著自己。

而若是依這聖旨所言，繼承定國公的爵位府邸，王安風自然不能夠繼續成為神武府的府主，而若是神武府歸於定國公下轄，則今日血戰就又要大秦朝堂背負，惹得天下第一庄莊主再度入京。

然後又想到了今日所見踏龍掣雷的江湖武者，月色之下從容飲酒的神武府之主，明明只是半年時間，卻總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的時間。

夢月雪看了一眼旁邊不擅和人打交道的師兄，心中暗嘆口氣，主動介面道：「薛大哥風姿氣度，亦是一如往昔。」

心中忍不住暗罵出聲，覺得這所謂的江湖大人物，若是真有膽量，何不去找朝堂上那個最大的出氣，那樣子縱然一死，也還能算是一條好漢，專門找小輩出氣，果然是老而不死是為賊。

等到他再出來的時候，在這月色清涼如水的院落當中，卻已經看不到一身黑衣的笑虎李盛，只是在矮牆那邊兒放著兩個粗陶酒碗。

「我的眼光不差。」

李盛笑了笑，道：

「不錯吧……這旗子有些時日沒有看到了，天下剩下來的沒有多少，兵部有一份，宮裡約莫有一份，那些老卒子手裡面，約莫也還有些……」

「看來此次來得卻是巧，不日當有好酒可喝。」

「你做得很好。」

「這一次不能出手，也是因為耗盡了靈韻，後面這句，是落羽要給你解釋的。」

王安風沒有動手。

「離伯……」

離棄道微怔，旋即哈哈大笑，看了旁邊王安風，重重拍拍肩膀，道：「這一次做的不差！總算是像了那麼回事，沒有給你離伯我丟臉！」

王安風側過身來，先是抬手指了指身後的客棧，然後順勢將手中酒碗抬起，道：

李盛仰脖灌下酒去，道一聲好酒。

有一襲白衣渡江而來，入二皇子營帳，秉燭長談，出則有神武府，不過短短半年時間，能夠斥千百年世家，鞭笞天下，繼而提兵長擊萬里之外。

王安風抬起眼眸來，看著李盛，道：

「人世間事情哪裡有能夠做完的時候，這一次只是聽到你小子在江湖上亂鬧騰，還拒了聖旨，所以順道來看看你。」

趕來相見的還有一名看起來有幾分木訥的青年男子，穿著一身灰色麻質衣服，一頭黑髮發梢處竟然有些泛起紅色，隔著還有十多步遠，就快步迎了上來，笑得開心，卻又在王安風身前四五步的時候止住，臉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尷尬。

薛琴霜若有所思，微笑道：

然後端起了自己的酒碗，有些渾濁的酒水上和圖書面倒映著月亮，王安風端著酒碗輕輕碰了下另外一個酒碗，發出清脆一聲響，仰脖將一夜月色一飲而盡。

「你在細膩處，和你爹一般無二。」

王安風雖然飲了酒，但是精神依舊如常清明，這一次足足過去了兩月的時間，才重新看到了圓慈，心中感覺自然複雜，不知道該如何分說，干站了片刻，才想起來要上前行禮。

「末將公孫靖，見過離將軍！」

「好久不曾飲酒了……」

王安風心中大動，不知道該如何說，然後看到眼前僧人臉上竟然浮現一絲罕見的揶揄笑意，道：

「未曾想，王安風竟然是這樣的性子，和當日所見變了許多……」

說到這裏他微笑了一下，道：「店家以為是找我們尋仇的人，和我說了一下。年前在扶風郡中曾經見到過將軍，加上玉墟觀的故事，印象算是深刻。」

「軒轅鴻升的手。」

公孫靖站起身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薛琴霜也同樣認出了川連和緊隨其後的夢月雪，當年在學宮中也曾打過交道，當下主動招呼，笑吟吟道：

「李將軍來了，為何不進去？」

老者對他笑了笑。

那個時候，尉遲傑心中就多少有些預料，但是依舊未曾想到會是這般大的手筆。

離棄道自腰間取出了酒壺，仰脖灌了一口酒，漫不經心道：

當年那狷傲疏狂的書生，可不會在拒絕之前，還要邀人飲酒盡興，縱然拒絕，也絕不會如此風平浪靜。

不說曹東林本就是不靠神兵利器，以自身實力成名的宗師，那四千多名江湖武者可不是些沒有名字的小魚小蝦，雖算不上是如何強的高手，也算是一派支柱，此次盡數死在了這裏，不知道多少門派一下子給打斷了脊梁骨。

右手抓著盛放著聖旨的紫檀木盒，被朝野文武忌憚的李盛看著明月，呼出一口酒氣，長嘆一聲，呢喃道：

院落當中，李盛負手而立，看著前面近在咫尺的客棧，臉上略有些許恍惚。

「對，握劍的那一隻……」

王安風眼角抽搐，恨不得找個地縫直接鑽進去。

老賊！

袖擺垂落，一根紫檀木長盒就這樣擺在了王安風的面前。

「李盛將軍來這裏，是找我的？」

今日卻不剩下幾人。

王安風揮手讓身後讓關上了門，然後一手提著酒罈，一手端著兩個深色酒碗，大步走到了李盛的旁邊，兩人並肩站著，一個看著客棧，一個看著安靜的村莊，王安風主動開口問道：

「原來是薛兄……」

「這個可是封你為定國公的聖旨。」

他面上浮現微笑，想到了年前扶風郡里發生的事情，想到了那一日血戰登上扶風百層樓上m.hetubook.com.com，哪怕做的是很豪氣的事情，卻都有些面紅耳赤的靦腆少年。

王安風仰脖飲酒，抬手再倒，一碗再一碗，喝盡了三碗好酒，李盛心中竟然已經升起一絲罕見醉意，王安風將手中空了的酒罈輕輕放在了地上，道：

王安風扣著酒罈，控力精準，在酒碗里倒滿了酒，村子里自己釀的酒水，不說朝堂上貢酒，連縣城郡城裡酒館酒肆里的東西都比不得，酒水甚至還有幾分渾濁，味道刺鼻。

老者連連擺手，笑道：

李盛此時方才知道他如何會出來找自己，怔怔然頓了頓，才嘆道：

「接過聖旨，你從今日起就是大秦第一等定國公，位比親王，世襲罔替，陛下所在一日，大秦朝堂江湖無人能動得了你。」

一身武功似乎已經化去，曾經出手兩次，都有六品以上的實力，未見極限，出手總是從容，竟然有兩分深不可測的感覺。

川連有些茫然，夢月雪面上卻浮現一絲紅暈。

「沒有酒了，我去重新取一壇。」

這是一名劍客的手掌。

「王兄……」

當年他們最狼狽的時候，陶碗摔做幾半，盛酒豪飲，也狼狽不堪，也意氣風發，喝醉了好像整個天下都是他們的。

薛琴霜神色鎮定，行以晚輩之禮。

是尋常村鎮客棧里常用的那種粗陶酒器，觸手感覺厚實，和宮中稱為雲樽的美玉酒盞截然不同，那種酒盞用了上等的美玉，觸手感覺永遠溫暖細膩，像是美人肌膚，但是用慣了這等上好酒器，粗陶酒盞也別有感觸。

王安風不置可否，將手中酒碗舉了舉，道：

圓慈臉上有溫和微笑。

足足上萬不止的幫眾，佔據一側絕壁天險的駐地，隨意看去，平和之下，處處都是殺機暗藏，雖然再沒有武者能夠和經歷了絞殺宗師之後的青濤騎比擬，卻也絕不簡單，令行禁止，一股鐵血煞氣撲面而來。

「小子眼光不差啊，比起村子里的那什麼阿蓮好看得多了去了，當時候你就是聽了王弘義那小子的胡話，要找什麼阿蓮成家。」

李盛將手中的酒碗放在了旁邊一處磚石壘起來的低牆上面，右手抬起，暗色的袖袍在風中鼓盪，月色下，猙獰的蟒蛇暗紋突然變得清晰，似是要衝將出來。

李盛微微嘆息一聲。

王安風的身軀僵硬。

眾人下意識止住了交談，抬頭去看。

抬眸看著天上明月，從層層疊疊雲霧中升起，月色清冷，和往日里無異，若是閉上眼睛，聽得耳畔聲音，幾乎要分不清此時是在記憶中的過去，還是現在。

川連連連擺手，面色微紅，道：

公孫靖將原本的幫派旗幟取了下來，然後雙手捧著那有神武ｈｅtuｂｏok.com.cｏｍ二字的旗幟，一步一步走到了幫派駐地的最高處，極為鄭重將之換上。

「裏面是聖旨？」

川連。

王安風斂目不答，只是俯下身來，抬手扣住了那個已經空空如也的酒罈，稍微晃了晃，然後轉過身來，朝著客棧走去，道：

今日飲酒，直將這客棧數年的存量都給喝了個乾淨，不知道多少人直接就醉倒在了桌子底下，客棧掌柜和小二手足無措，打算將這些醉鬼攙扶回去他們自己的屋子裡，卻發現根本攙扶不動。

王安風似乎並沒有感覺到意外，走到那一座矮牆旁邊，給兩個酒碗倒滿了酒水。

王安風輕聲道：

轟然聲響，青濤騎中神武老卒猛地半跪在地，那些能夠奮力與宗師廝殺的鐵卒雙目瞪大，身軀顫慄不止。

王安風若只去管自己的話，來往最多不過一兩日，但是這個時候不一樣，若說和他同行的青濤騎還算是武功不差的話，那些山寨的武者功夫真的不堪一提。

薛琴霜微笑道：「當日扶風一別，至此已經三年有餘，兩位看來倒是風姿更甚……」

尉遲傑呆住，呂白萍和林巧芙有些手忙腳亂，宮玉只是按劍行以劍者之禮，不發一言。

「當不得將軍。」

他將一個木盒扔給了王安風。

青濤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在一瞬的僵硬之後，整齊劃一以軍中禮節半跪在地，彷彿綿延波濤，整個按照神武規章而組織的巨鯨幫，或者神武府，一個一個跪倒在地。

「對了，說起來還有個東西給你。」

上面有騰龍的暗紋。

薛琴霜本只是微笑，聽到此處，看了王安風一眼，然後看向離棄道，耳廓微紅，卻落落大方，坦然道：

明明塊頭看上去並不如何大，卻極為地沉，彷彿都是生鐵打造的一樣。王安風擺了擺手，讓掌柜他們不必在意，那有些年紀的老掌柜才回去了自己的屋子裡休息。

神武府之名不日必將震動天下，沾染了血腥味道的牌匾，江湖上或有不服，卻無人能夠忽視。

「川兄，夢姑娘……」

「多謝。」

川連大鬆口氣，夢月雪察覺師兄模樣，白了他一眼。

血色旌旗隨風而動，烈烈如火。

而宛陵城是在丹陽郡中，在江南十三郡。

「他的眼光也很好。」

王安風慢慢回頭頭來，看著熟悉的老人。

川連微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面上隱隱有些尷尬之色，連連抱拳道：

站在神武軍旗旁的公孫靖半跪在地，聲音沙啞，道：

「我在玉墟觀里，聽一位老人家講了許多許多的故事，那些故事裏面，那位名叫李盛的一直是將軍。」

李盛微笑長嘆。

……

死戰之後的推杯換盞，長歌當哭，似乎已經是很m•hｅtｕｂｏｏk•ｃoｍ•coｍ久遠很久遠的記憶了，若是身上沒有這一身蟒服，若是沒有手中的聖旨，他或許也會上前敲門，像是過去哪樣，微笑和公孫靖討一杯酒水喝。

穿著樸素僧袍的僧人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扣著佛珠。

先前在那山谷里的時候，尉遲傑曾經和王安風說過，若要在江湖中立下神武府的根據，需得要有萬人以上幫眾，有自己駐地，有種種條件，王安風卻只是微笑說等到回了扶風郡就好。

老者揮手笑罵他們還不快滾去幹活，才收回視線，衝著旁邊行禮的司寇聽楓淡淡頷首，對於宮玉卻頗為讚賞，開口道了一聲不錯。

江湖上一代新人換舊人，有的是法子，可神武府偏生用了這個江湖上從古至今最有分量的方法開府立派，宗師飲恨，超過四千名江南道武者喋血。

頂尖劍客。

抬手在王安風的頭頂黑髮上揉了揉，輕聲道：

但是現在不同，無論王安風是否同意，手中的聖旨點明了要王安風承擔定國公的爵位，朝堂江湖不兩立，他今日去的終究遲了一步。

「這姑娘生得俊俏！好看！」

原本是扶風郡藥師谷將來的谷主培養，藥師谷被一位不世出的高人扛山而走，就此覆滅，之後流落江湖，入了扶風郡巨鯨幫當中。

僧人似乎極為感慨，臉上微笑稍微收斂，輕聲道：

「若是在這裏據陣而守的話，拿下曹東林或者並不需要如此大的代價，縱然是那軒轅家的老一輩廝殺過來，應當也能夠擋得住……」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二十三年前。

夜深露重啊……

但是王安風終究是王安風，不是王天策，李盛腦海中逐漸有了兩個人，而非是王天策和王天策之子，畢竟……

李盛點了點頭，道：「先前陛下並不知道大帥他有子嗣在，之後發現了之後也有布置，此次知道你現身之後，遣我來此，講這聖旨給你。」

王安風將最後一壇酒喝盡了，才回了客房。

李盛微笑看著他，過去了許久才嘆一口氣，道：「來這裏之前，我就已經猜到了你很大可能是不願意接這聖旨的，但是，你不打開來看看？」

江南道江湖一日重創。

扶風郡地處北地，是北地郡縣中第一等雄城。

他抬手擦了下嘴角，似乎還留下了些許的酒氣，浮現一絲笑意。

王安風抬眸。

他今日來此，註定掃興。

當日事情，親耳聽到的只王安風三人，之後告訴了公孫靖和尉遲傑幾人，可是這一路行來，只能夠探查到了神武府聲威一日強過一日，軒轅家卻一直安靜，未曾有什麼變化，彷彿當日只是曹東林虛張聲勢。

「哪裡哪裡，額，不，薛兄客氣了……」

「許久沒有喝酒了啊……和_圖_書」

「離伯你……事情都做完了？」

這邊是久別重逢的寒暄，那邊尉遲傑卻已經上上下下將這一處駐地看了個遍，越看越覺得欣喜，呢喃道：

「可要喝酒？」

「司寇聽楓，見過離老前輩。」

「起來吧，還跪什麼跪，還有公孫，你那模樣算是個什麼樣子，一個主將這種模樣，讓人看了笑話。」

「那什麼老不死的軒轅鴻升……」

索性一路拉練，背負了沉重鐵石，從江南道一直奔到了扶風郡西定州城之外。

「……終究只是故事了。」

「安風。」

星夜沉沉，這裏只是一處平靜的小鎮，百姓習慣早早就睡下，倒是顯得客棧這裡有些過分嘈雜吵鬧。

旁邊出身於天下第一庄的司寇聽楓心臟轟然加速跳動，雙眼抬起看著那青衫老者，想到了庄中典籍所載事項，緩緩拱手行江湖禮，道：

王安風嘴角抽搐，不知他值得是哪一件事情，面容有些發燒，不敢去看薛琴霜，只得找了個由頭，道：

李盛踏足虛空，黑袍翻卷，瞬息之間已經衝破了雲霧，明月高懸，雲霧翻騰其下，他曾經登過天山，去過北海，這樣的景緻毫不遜色于最壯麗的海上風光。

在他旁邊，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位穿著青色長衫的老者，身子挺得筆直，眉目豪邁，卻穿文士打扮，面容似乎有些感慨，有些遺憾，輕聲呢喃。

面白無須的笑虎微笑強調道：

天空中突然有悶雷滾滾，僧人一派正氣，王安風輕笑出聲來，似乎是酒勁上涌，雙臂展開，一下子朝後躺倒在了突然自平地中出現的茂密草叢中，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愧是父子。

王安風神色有異，卻還是將這木盒打開來，裏面墊著層布料，上面放著一隻手掌，白皙修長在掌心處手指卻有老繭，只看了一眼，王安風和宮玉的神色都略有變化。

「是贏先生說的。」

李盛洒脫一笑，接過了酒碗。

遠處不知道哪一家的狗突然驚醒，然後便是一連串兇猛激烈的犬吠，引得整個村鎮的雞鴨狗都醒過來，亂了夜色。

看到薛琴霜的時候，卻咧了咧嘴，臉上皺紋堆起來，彷彿一下子就從高高在上的宗師前輩，轉戰六國的頂尖名將變成了住在旁邊院子里的老人，上上下下看了看，然後豎起大拇指，贊道：

青衫老者看著沉默行禮的神武府眾人，笑罵道：

他抬起右手，看著佛珠，伴隨著流光，在這鎮子里的客棧里消失不見，重新出現的時候，眼前是少林寺的景緻，是孤峰的峰頂上，沒有看到吳長青，沒有贏先生，古道人，沒有鴻落羽。

司寇聽楓神色平靜，從這青年身上掃過，感受到和大秦正統內家真氣截然不同的氣機，心中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