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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此時，距離那一葉軒尚且還有十數里的距離，心中竟然連拔劍的念頭都不曾升起，唯獨剩下了驚怖。

倪天行抿了抿唇。

莫不是……

倪天行能夠感受到背後神兵的興奮。

他算是年輕一輩當中能夠以劍術稱雄的人。

楊永定微微一呆，沒了壓迫的力量，他險些就要撲出去，左腳尖點在地上朝著前面踉蹌跳了好幾下才穩住，抬頭看著自己的老師。

若不藉助天文殘卷的氣機，他竟沒有勇氣正面面對自己的師兄，可正當抽調天問氣機的時候，原本只是一件死物，如臂使指的天問殘卷卻突然震動。

一人一劍。

老師要對一葉軒出手？！

難以言喻的氣機裹挾了風雲，鋪面壓迫而來。

一身紫衣，奢華難言的袁紫衣面色一白，竟然彷彿難以再往前一步，雙足立在了堅硬山石之上，往下陷落三寸，右手持劍，但是此時持劍並沒有什麼用處。

今日天氣本不是很好，方才尤為陰沉，雲霧層層堆疊，墨染一般，此時卻有一道恢弘劍氣掃過天穹，原本陰沉的雲霧出現一道裂縫，陽光呈淡金色散落下來，美得驚心動魄。

「可惜……天下讀書人何止於千萬，能說一句書生意氣的畢竟是少數，否則，何至於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吶……」

引導著他來到這裏的東西，現在就在一葉軒當中，他這幾年曾經暗中調查過了許多典籍，西域都護府的藏書，大部分也對他開放，已經知道那座山上有些什麼東西，應當便是《天問殘卷》。

這老人看上去極為好說話，只是一雙手掌寬大，泛著令人心中不適的墨染顏色，此時稍微用力，將那青年挪移到自己身後，然後和那名白衣女子聯手，方才勉強將自發出現在自己三人之前的氣機給打碎。

他現在雖然只是開了茶肆，當年家境不曾旁落時候，也是曾讀過詩書，撫過琴曲www.hetubook.com.com的，自然也懂棋局對弈的精妙。

眼前持劍的江陽給他的壓迫力幾乎要讓他喘不過氣來。

倪天行嘴角浮現自嘲，輕聲自語。

雖然亮起，卻又迷惑不清。

茶肆內，曾經令六國連縱，反吞秦國的老者飲盡了最後一口涼茶，然後慢悠悠站起身來，看一眼外面風景，自語道：

「今日為師回去會謄抄論語三百遍。」

方才倪天行對他的解釋浮現腦海，楊永定的神色微微一滯，旋即雙目中便升起了不敢置信的神色，這想法令他幾乎呼吸不過來。

他張了張嘴，想要開口，但是這個時候，他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天象壓迫，四品武者都要受傷，何況於他？

然後便不甚在意，看著紫霄山莊眾人，心裏面反倒是升起許多幸災樂禍的感覺來，他對於那比自己當年還能裝的青年本就心裏面不爽快，何況之後還莫名其妙中了別人的暗手。

……

當年便是在這樣的地方，眼前的師兄教會了自己讀書識字，一字一句教授自己儒門最基礎的功夫和經文。

即便如此，仍舊面色煞白，連連後退，直至退出七步，才勉強站穩，地上便被一連踩出了七個坑洞。

「你可明白了？」

往前走出數步，卻已經沒了身影，茶博士獃獃看著這隻在典籍中曾經看到的天象變化，過去了許久才想到自己怠慢了客人，連忙轉身回去，卻已經不見了雙鬢斑白的文士身姿，桌上茶盞中茶水喝盡，旁邊放著些銀錢。

楊永定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認真修鍊武功的時間只有三年左右，對於太過高深的東西，還不是很了解，即便倪天行給他解釋了，也只是稍微知道些那些人是自找苦吃。

江陽渾身染血，神色平靜，只一雙眸子平和看著自己的師弟，然後微微一笑，一如少年時候教那更小的少年和*圖*書讀書一般，輕聲道：

山上楊永定看著不算很遠處紫霄山莊眾人的慘狀，心中不由得一個咯噔，有些害怕，卻又有更多疑惑，不知道他們為何會如此，自己的武功明明遠在那三人之下，卻沒有那麼凄慘。

再下一刻，他失去了天問殘卷的控制。

話未說盡，蘇谷抬手摸了摸自己鬢角白髮，曾經腰佩六國相印，進出皇宮如過廊的縱橫子自嘲道：

那力量足以和眼前的天象匹敵。

然後再殺入一葉軒中，憑藉這一口心氣催動氣機，強行將天問殘卷攝取。

轟然聲音中，飛瀑落下。

周圍天象突然發生變化，如同龍吸水一般化為了旋渦衝擊向他們所在的這一座山峰，恐怖的壓力，即便是還有著倪天行站在了自己身前，仍舊讓楊永定身軀一沉，面色發白。

章左聲身軀驟然僵硬。

心中的衝動越發清晰而明顯。

言罷搖頭，復又抬眸，看一眼天穹中隱隱雷霆，神色平靜下來，隨手扔下了一枚黑棋，自語道：

楊永定微怔，當看到倪天行已經轉身大步離開的時候，才回過神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疾步跟了上去。

天象變化消失。

他彷彿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老師。

倪天行眸中升起異色。

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令神兵熒惑和天問產生了感應，若能夠趁著一葉軒虛弱時候，將《天問》取來在手，定然會令熒惑產生某種變化。

倪天行閉上了雙目，想到的卻不是什麼縱橫天下，什麼功成名就，什麼成就宗師，只是少年時候的家，七八點屋房，兩三葉橫舟，是滿是皺紋的面龐，是和蘋果一樣，紅撲撲的臉。

幾乎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被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往下壓制，終於支撐不住，猛地半跪在地，體內浩然氣在瘋狂運轉，胸中一口氣機支撐著楊永定艱難地抬起頭來，看到了自己老師的背影。

我輩書生。

「食盡百ｈtｔps://ｍ.ｈeｔｕｂoｏｋ.ｃｏm.ｃom姓萬鍾粟。」

看得出這一局棋盤上落子精妙，局勢險峻，堪稱處處殺機，他定定看了許久，滿頭冷汗，看不出黑子半點生機之處，只是這顯然費盡了心思機巧的棋局，卻被那客人隨手抹去，心中反倒是有些可惜了。

往出行了十多步遠之後，楊永定有些茫然不解，卻聽得素來嚴肅的夫子突然抬了抬頭，看向前方，語氣平靜，開口道：

「那三人對一葉軒有殺機，因而引得天象反擊。」

章左聲有一瞬的茫然和恍惚。

「諸子百家，鳳少，雀何多……」

長劍點破了他的周身氣機，破去了他的武功，但是卻並沒有如他所想的哪樣直接下殺手，此時依舊嗡鳴不止，卻不曾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劍氣逸散出來。

「我會看著的，老師。」

然後朝著那股氣息處，深深一禮。

旁邊一名穿白衣女子飄然向前，口中輕喝出聲，抬手往前拍出一掌，氣機碰撞，發出嘭地一聲響，肉眼可見的氣浪翻滾，與此同時，另有一名看上去和善的老者出現在了紫衣青年身後，抬手搭住青年肩膀。

老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風起雲湧，數百丈飛瀑直接爆炸開來，化為了大團大團純白色的水汽，四下飛濺，只在這一瞬之間，襯托著一葉軒本就秀麗的建築，如墜仙境。

神兵悲鳴一聲，不再騰現異象。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背後熒惑劍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念，輕聲鳴嘯，肉眼可見的赤金色流光在倪天行的左右升起。

到時候……

至此那紫衣青年神色終於驟變。

章左聲雙目中恢復了清明，閉上眼睛，等著那裹挾了天地大勢，堪稱大宗師的一劍落在自己的身上，但是卻一直未曾等到，耳畔的劍鳴聲音戛然而止，只是殘留了一絲餘韻。

章左聲張開眼睛。

只要他一伸手，這柄劍便能夠出現在自己手中，而且能夠展現出遠比先前ｈtｔps://ｗｗw.ｈeｔｕbｏｏｋ•com•com更強的力量。

當時情勢危急，若不是還有老師在旁邊，一身內功指不定要在經脈里亂鑽弄出來個行氣偏頗，走火入魔的下場，對這些人便更是沒有半點好感。

楊永定茫然道：

「三窩五窩七八窩。」

錚然劍嘯。

倪天行只剩下了一隻手，卻鄭重整理的衣衫，抬手扶正髮髻為冠。

從西域而來江南，便是為了向一葉軒出手？！

「書生意氣，兵戈爭鳴，若是能死在這個時代，卻是一樁好事情。」

一柄長劍已經點在了他的喉嚨上。

將茶盞輕輕放在了桌上，自懷中取出銀錢放在桌上一側，隨手一抹，轉身從茶肆後面的空漏出走出，背對著浩然清氣浮動的一葉軒，慢慢踱步，嘴中喃喃自語：

「老，老師？」

那劍只是停在了自己喉嚨之前。

「江南道風光山水已經看了，走罷，該離開了……」

「好一個書生意氣。」

若是死在這裏，也不錯。

楊永定發現異樣，呆了一下，然後猛地看向自己的老師。

背後被一層層白布包裹著的神兵熒惑正在以細微的頻率震動著，從劍身上有如同火焰熱浪一般的感覺不斷地傳入他的身體中去，他對於性命相依的熒惑劍極為熟悉，不必去看，也知道這柄劍劍身上的紋路已經全部亮起，顯出那些文字來。

「當真百無一用是書生……」

衣擺狂舞，脊背挺直，周圍狂風四起，天穹上雲霧逆轉，彷彿天地之間，只此一人，只我一人，孤傲之氣幾乎撲面而來。

上面的每一個文字都現出一種淡淡的流光來。

劉陵伸出右手來，從那飛落濺射的瀑布中掬出一捧清水，仰脖引入喉中，入口清冽，沾濕了他白髮。

「老師？！」

「修武下山品是上山，中三品為登樓，上三品時，儒家所養胸中浩然氣，立功，立德，立言，而今江陽立言，與天地共鳴，雖然不能夠持久，但是在此時，就算是大宗師也不見和_圖_書得能和他此時鋒芒相比。」

倪天行似乎是知道自己這弟子心中所想，一雙眼雖仍舊看著那邊的一葉軒，卻開口解釋道：

如崑崙之將傾。

「一窩一窩又一窩。」

牙齒用力咬下，嘴角流出殷紅鮮血來，然後他睜開眼睛，雙目中重新又是一片寧靜和平和，身後的神兵依舊在渴望，他心中卻只剩下了一片坦蕩。

而且，唾手可得。

不知為何暫時失去了控制能力的天問殘卷被打落在地，蒙上灰塵，章左聲下意識抬手去抓，只剩下了一絲氣機擋在身前，支撐了短短一息時間，便被刺穿。

等到了白衣女子勉強調勻了逆亂氣機，方才按捺住心中震動，道：「兩位，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想著方才那客人所說，已經看了來來往往不知道多少客人的茶博士心裏面當真覺得，那確實應當是一位很有學問的人。

茶肆的茶博士再顧不得和那說話文質彬彬的客人閑談，肩膀上還搭著一條用熱水浸泡過的白毛巾，便急急衝出了茶肆，依在支撐著茶肆的木杆旁邊，張目遠眺。

「離棄道，此番沒有心情再和你相見相殺了。」

幾步走過去，將那桌上的銀子拿在手裡，至此看到了桌上蘸著茶水畫出了一個密密麻麻的棋局，白旗為圈，黑棋則點。

那名女子根基稍淺，氣血沸騰，張嘴咳出一口鮮血來。

「好一碗名士無雙，好酒。」

一葉軒中，章左聲傾盡全力去催動手中天問殘卷上的氣機，神色已經不復先前瀟洒，更遑論名士風範。

背後神兵意蘊渴望越強。

心念微動，視線看向旁邊的獨臂文士。

飲盡天下酒的老人自語。

面色瞬間變化。

倪天行轉身看他一眼，淡淡道：

「下一次再說罷……」

楊永定微微一呆，繼而便笑出聲來，笑聲止不住，越來越大，然後止住那笑意，滿足道：

可旋即那陰沉的天穹上，竟然有一顆星辰隱隱亮起。

如螻蟻之撼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