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縱橫天下
第六十一章 秦與蜀
眾人騰空而起，一個個施展手段，離棄道因為顧忌了劉陵年老體弱，雖然御空，實則沒有用了太快速度，王安風幾人只是片刻時間就追了上去。
「章左聲。」
……
王安風看著夏侯軒，聽出了最後兩句中的自嘲和諷刺，未曾開口，只慢慢點了點頭，然後道：
一推窗可以看到千丈飛瀑奔流而下，視野遠眺，可見竹林迴廊，若是白日，能聽得到新入門弟子的朗朗讀書聲。
今日里那茶肆還在，卻已經沒了人，只剩了桌椅倒扣，稍微值錢些的輕便家當全部都帶走，風吹而過，拿竹竿支撐起的帷幕沒了老人殷切拿石頭壓著，嘩啦嘩啦響個不停，明明是在江南道，倒是有了兩份塞北的荒涼。
他踏前一步，身子失重，隨著無時無刻不在奔騰的飛瀑朝著下面的山石衝撞而去，耳畔隱隱約約聽到了有驚呼聲音，他睜著眼睛，任由天空中月色灑滿了他的眼睛，裏面一片平靜。
王安風等人則選擇了另外一條官道，自這一葉軒所在之地，前往劍南道方向，王安風先前出劍的時候，氣機升騰，臉上的面具難以承受，已出現縫隙，迫不得已，王安風只得又從夏侯軒那裡弄了一幅面具過來。
「中秋啊……」
「姑蘇城雖然比不得天京城繁華，瀟洒玩賞處卻還要超過，多的是銷金窟讓人享樂，到時候整片姑蘇城的花魁，你要哪個我便給你哪個，只要是你看上的，縱是帶人去強也要給你綁來！」
夏侯軒微怔，旋即笑問道：
這個時候，這城池已經裝點起來，處處可以看到以竹子和彩紙紮起來的彩燈，各類仙神異獸皆有，卻因為沒有到今年中秋燈會最熱鬧的時候，依舊是黑壓壓一片。
這據說是江南道那些少年俠客們最喜歡的打扮，看上去英姿颯爽，又不缺儒雅風度，和北地豪俠涇渭分明地區別開來。
七百三十人出川，唯獨三人回。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縱然遭逢大亂，一葉軒中的早課晚課誦經並沒有取消，朗朗讀書聲音只在耳畔迴響，呼吸中有飛瀑中水汽，便如有一道涼意直入胸腹之中，令人心神為之振奮。
章左聲抬手細緻整理衣著，扶正了玉冠，以濃重得散不去的蜀調平靜道：
不知是否是這位大世家公子的趣味，先前他給自己弄出了個模樣普通的，給王安風的卻是個頗為英武的青年模樣。
劍眉星目，鼻如懸膽，若是再好好裝扮一番，便如同是那些大小姐們藏在閨閣里看的禁書中走出的劍俠書生，這樣的面目氣質，穿上幫工們喜歡的短打衣服反倒更顯得扎眼。
只是當年年少，中秋燈會那一日的燈火太明亮，蜀調又太入耳，一聽，便一輩子都放不下了。
一轉眼，數十載春秋已過。
從一葉軒山上下來，順著官道往外面去走，驅馬不過短短數刻時間，就已經走到了先前發生許多事情的那一處茶肆。
「年三十七，蜀國涿州人。」
明明相距極近，卻如同兩幅毗鄰畫卷一樣，隔了太遠。
和三四十年前一般模樣。
薛琴霜褐瞳微眯。
夏侯軒呵出一口氣來，勒馬停住，轉身看向王安風，笑了笑，直截了當道：
章左聲閉上眼睛，記憶中的燈火和少年鮮活起來，在街道上轉來轉去，怎麼看都看不夠，怎麼聽也聽不完。
水花濺起。
……
「說實話，我還真的想要跟你們一起去劍南道，去看一看那梁州滿夜燈火通明，看一看一城歡慶高呼上酒的模樣，只是可惜，這一次我算是偷跑出來的，不能離開太久，再加上家中那兩名客卿武功都不算差，雖然都有二心，折損在外www.hetubook.com.com頭也算得不大不小的麻煩。」
任由外面的江湖天下如何廝殺來廝殺去，一葉軒卻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變化，至少，這讀書聲，這令人舒暢的飛瀑水汽，從未曾有過半點變化。
一雙過於深沉的丹鳳眸子微眯，抬頭望了望天穹，裏面倒影的天光雲海被壓得凝聚化為了冷色，他抖了抖馬韁，道：
「這一次從梁州回來，若是能有閑暇，去姑蘇找你。」
王安風頗有些好奇，這分明沒能趕上酒會飲酒盛事，難不成劉陵最大的目的是為了這一次燈會？
大秦州城宵禁時候不許武者御空，眾人只得落在地上，往前看黑壓壓一片，儘是人腦袋，擁堵在了街道上，幾乎是以挪移的速度在移動著，看著便叫人頭痛。
可不等她開口，夏侯軒已經拍馬往前奔出數丈，背對著王安風等人甩了甩手臂，彷彿最後這一句說出之後心裏面終於舒暢起來，大笑而去。
其實也不是如何忠誠于蜀國的國君和皇族。
因為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了江瀾等人引來的危險，眾人趕路相比較先前而言，實在是快了許多，可仍是不夠，最後距離仙平郡沒了多少距離時，已經到了中秋。
一行急奔，恰好在入夜時分入了梁州城中。
「家鄉桃李爛熟卻沒了蜀道酒香……」
故國，舊夢，江山，繁華。
先前劉陵說是自己只要能喝上一碗一葉軒上的國士無雙，那什麼梁州酒會，誤一次也就誤一次了，次次都去的事情，也不打緊，可這個時候卻反倒後悔起來了，明明身上氣機不顯，只是個尋常的老人，卻連連催促要加快速度。
宮玉因為還有林巧芙和呂白萍同行，未曾考慮過一同去，王安風本是要勸說可以攜帶同去，但是見宮玉不為所動，想到了宮玉性子清冷，恐怕並不喜歡這樣的事情，不再勸說。
江陽君子，實在太過君子了些，在他的門前，竟然沒有派遣弟子持拿兵器和圖書守著，只在幾條下山的路上有弟子把手。
一行三騎，絕塵而去。
「我大秦。」
「好好看看吧，小子。」
最後是離棄道聽得煩了，索性將酒壺往懷裡一揣，一手抓在了這老頭兒的肩膀上，御氣踏空，扶搖直上百丈千丈，乃至於數千丈。
同袍同窗雨中寫就立誓殺秦帖。
只得又因著這一張面具，重換過了衣裳，穿上了一身黑色勁裝，外面還罩了一層無袖長衫，同樣墨色，衣襟處鑲嵌著淺灰色暗雲紋的綢緞，只是在身前相對，並沒有如同短打那樣的扣子，露出了內里勁裝環帶，衣擺垂落至膝。
老邁的男子挺直了的腰背，微抬下巴，道：
只如薛琴霜所言，世間多是以貌取人的人。
「你求你的大天下，你胸懷蒼生，你願意天下人人如龍，可你可曾回頭看一看，哪怕只一眼，當年拉著你衣擺笑得開心的鄰家小弟已經死在戰場，那曾給你我一碗涼水的姊姊受盡折辱而死。」
兩名跟隨許久的夏侯暗衛嗅出了聲音下面埋藏的血腥味道，想到家族中那些人背地裡的動作，以及這位公子狠辣的手段，心中一凜，頭顱幾乎下意識往下低垂，沉聲應諾。
他腦海中想到的是過去的事情。
一葉軒中，章左聲並未受到什麼苛責的待遇，甚至於可以說，比起往日時候並沒有半點的變化，住的地方雖然不是什麼奢華之處，卻是山上風景最雅緻處。
王安風旁邊，劉陵突然瞪大眼睛，高聲喊出聲來：
「你竟不曾去看，或你看了，壓下心底。」
喧嘩聲音宛如聲浪，在梁州城中各地響起，男女老少，重重疊疊匯聚在了一起，從每一坊市最邊緣處升起，然後像是怒潮一般朝著整個梁州城的中心處匯聚，澎湃得讓人心裏面發顫。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章左聲神色平靜，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走。」
人群中傳出喧鬧聲音，數不清的大人小孩男男女女一起出聲，嘈雜的聲httｐs://wｗw•heｔｕbｏoｋ.ｃｏｍ.com浪將老者的聲音壓下。
瀑布飛落中出現殷紅血色。
中秋啊……
中年儒生身上依舊一身青紫色長衫，往前是枝葉橫生探出的山松，飛瀑轟然砸落下來，宛若雷霆。
「便在此刻分開罷。」
一聲悶響。
配上了夏侯軒的面具，倒是賣相十分不差，連帶著先前被人看做是竹傘的包裹，此時背在了後面，都有些像是劍俠行走江湖時候小心保護起來的劍匣，路上很是受了些調侃。
「我只看著我那小天下，小家國。」
荒涼的並不只是環境和風景，更多是人心。
王安風側耳去聽，聽得了那兩字的全貌。
夏侯家兩名暗衛朝著眾人微一拱手，騎馬奔出，追上了已經走出頗遠的夏侯軒，然後落後了一個身位的距離。
二十年前，有少年書生一夜奔襲八千里，內氣反噬，口咳鮮血，只為了彙報一處消息。
和三十年前，四十年前，和當年蜀國國泰民安時一樣倒映著的安靜景色染上了紅色，終究已經和當年不同。
章左聲已經踱步到當年讀經的青石旁邊。
有少年因為家鄉殘破，為一百姓，仗劍殺入敵軍，身披三十四創，險死，將被擄走女子救回，復返而殺，劍下攢有敵軍校尉以上官將人頭八十四顆。
當浮一大白！
耳畔彷彿有清越的少年音色，不厭其煩講解著經義，在他旁邊是飛瀑，飛瀑落下，旁邊青石一片幽幽的冷意，上面坐著一個更小些的孩童。
然後挺直了腰背，一片黑暗，遠處山門上處處燈火，有人放孔明燈，升空一片，山門傳來聲聲笑語，有學子趁興朗誦自己寫好的詩巨，這一片是歡欣的熱鬧，而山上卻滿是黑暗，唯獨夜色中比夜色更深沉的松樹，以及天上星月陪伴。
「那便這樣說好了！」
這裏的燈會，往日來說，只是尋常，比不得那些真正的繁華大城，可是等到州官藉助了梁州酒會這麼件事情發揮一次，便一年比一年熱鬧起來。
章左聲站在了青和_圖_書石上，面朝著的方向，恰好就是原本蜀國國都的方向，星月在上，今日中秋，天下卻已經沒有了家國，更無他可歸之處，他閉上了眼睛，面容上細微抖動，終於顯出些微的軟弱，雙目流淚，呢喃道：
離棄道似被激起了性子，冷笑一聲好大的胃口，你且吃住了，腳步往前一踏，趨身向前，身帶雷霆走動，一下子便不見了蹤跡。
「此次回去，少不得便要頭疼許多，我這夏侯家的大公子為了夏侯家剷除暗子，最後還得要應對夏侯家本身的傾軋，倒是有趣。」
再往前面，官道便大抵分作兩股，一者通向江南道腹地，有丹陽郡，姑蘇城等諸多江南大城，而另一道則是擦著這幾座大城而過，折轉走向劍南道，入蜀郡。
中秋歸故國，見故人。
劉陵挺直了腰背，瞳孔里倒映著燈光，白須抖動。
星月在上，水光粼粼。
他長呼口氣，猛地睜開眼睛來，方才表現出來的軟弱一下子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一如往昔的豪氣，月色之下，中秋時節，得享天下大名十五載，章左聲朝著故國深深一禮。
「上燈！！！」
聲音匯合在那浪潮中，扶風腔，京城腔，丹陽腔，匯聚起來，整座州城七十三坊，瞬間亮如白晝。
王安風一呆。
「章左聲不如你。」
章左聲整理了下衣著，抬手扶正玉冠，口中曼聲低吟。
笑聲漸歇，夏侯軒臉上笑意逐漸收斂，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來的時候，面上神色平靜，方才那出乎真心的情緒波動就像是滴在了江河飛瀑中的一點濃墨，被迅速沖刷地變淡，直到再也尋不到一絲半點的痕迹。
「我大秦……」
劉陵抬頭望了望圓月，已經是月上中天的時候了，長呼出口氣來，呢喃道：
甚好。
身上每一寸肌膚，都是同袍的血。
那老頭子似乎早等著這一刻，半點不曾害怕，只哈哈大笑，道一聲爽快爽快。
夏侯軒笑了笑，轉頭看向遠處，道：
「此言當真？」
「總算是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