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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並不大，遠遠比不上太極宮。

王安風答道：「師長有事，弟子服其勞。」

都是些溫暖細碎的小事情，王安風都一一應下。

馬車裡姜守一握著妻子的手掌，只說了一句話，我回來了。

恨不得齊齊沖入太學中去，馬車在這段路上速度不得不變慢，先前曾見到過這馬車以及馬車上王安風的，先前罵得越兇狠，此刻卻越是神色異樣，連連退開，再不復說要令神武府主贖罪之類云云。

尤其是那些在這一次考核落榜的士子。

「往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姜守一溫聲道：「這一次還是將安風你牽扯其中。」

廖行之笑了笑，輕聲道：「是啊，將來的事情誰知道？」

李盛看到御書房中，帝王負手而立，看著窗外，目送著姜守一離去。

女子便已經泣不成聲。

又聽說了神武府主在姜家前面縱劍行兇，更是群情激憤。

他的這點小心思完全沒能夠逃過姜守一。

老人看到那駕車的青年亦是氣度儼然，幾乎有三分淵渟岳峙的氣象，不由得心中更是驚異非常，連連暗道怪哉。

趙叔源平靜道：「將來之事誰能知道？」

他聲音低下去，旁邊一直氣度沉靜的趙叔源神色也波動了一下，然後抿了抿唇，道：「這是夫子的選擇，若真想要對得起夫子，便去做一個好官，無愧天地，無愧於我，也無愧於夫子。」

然後又說：「太學後有三五里的梅林，這些年來，一年年都開得更好，你往年還可以來這裏看看，或許比起這一次開得更好些。」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當中。

廖行之笑了笑，輕聲道：

「去將盧家那位老先生喚來。」

王安風驅車往前。

他甚至於在心中不住叩問自己，如此太學，便如長夜，一人化身為燭，也不過照亮片刻。

「樹？」

為何不值得？

「說來夫子與你討了甚麼，讓你入了太學？我一直好奇，你一直不與我說，此刻總可以了罷？」

我輩薪火相傳，奮飛不墜。

帝王已第和-圖-書三次目送知己遠去。

那車夫還是不大明白，可見的老人如此起勁兒，還是附和道：

這一次，終究要離開天京城了。

車夫不解，還是美滋滋道謝。

馬車自朱雀門行出宮殿。

馬車緩緩駛過了太學的大門，在太學對面的老樹之下，一位身穿夫子服的老人面色悲愴，看著那些群情激憤的年輕學子，淚流滿面。

……

「柳樹現在還沒能長出芽兒啊，老爺。」

他所悲者不在於師侄的死。

……

往年每年春日，等到柳樹抽芽，十里柳亭就會是一片喜人的綠意，現在還不到時候，雖然已經過了隆冬，但是距離春日還有一段時間，所以這折柳送別之處，實在是沒有多少人，空溜溜的柳樹枝條在風裡晃動，也有些凄涼。

他小心控制著馬車，沒有讓馬車經過這個時候行人最多的那一片區域，也沒有經過原本的姜家和太學，故意繞了一大個圈子，他剛剛從那裡過來，知道那些百姓口中會說出甚麼話來。

趙叔源平靜答道：「一枚大秦通寶。」

溫和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還是讓他從太學那裡走一次，王安風沉默著讓馬車調轉了方向，馬車車輪聲音中，馬車朝著太學的方向轉過去，果不其然，相較於姜家，太學周圍的人有更多，其中百姓和士子最多。

馬車緩緩駛過。

「學生天雄常偉兆，送夫子！」

馬車放慢速度離開。

所有人都可以為了好友知己，豁出去一切，在他的記憶中，他們曾經為好友踐行，違反了宮中的規矩，騎馬早早逃出宮牆外，以汗血寶馬和五金鍛劍為鑒別的禮節，曾經和好友偷偷跑去喝花酒，最後罰跪在皇室祠堂前。

他隱約還記得年少時那個少年是被稱呼為有勇武豪俠之氣。

「我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夠看完半本。」

袖袍一震，緩步往前，走過冰冷空無一人的清冷皇宮。

可他覺得明君帝王，和年少時恣意縱馬的少年已不是一個人。

老人微怔，旋即指著那車夫大笑道：「和圖書不錯不錯，你卻也說出了句有些味道的話，看來這些年裡逼著你看書，總算是沒有白看，休要擺出個臭臉來，不讓你看書了，今日回去，賞你幾個酒錢。」

他並不是第一個來的，這往日年關前後時節都沒有多少人逗留的地方，現在卻多了許多的人，路旁還有稀稀疏疏來往天京城的行人，好奇看過去，發現這裏的都是些書生。

李盛輕輕關上了門，立在御書房的外面安靜等著，過去了最多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大秦的皇帝已再度推門而出，眉宇間沉穩有力，平淡道：

王安風此刻心境低沉，和這位在皇宮當中權勢地位令人的大宦官只是稍微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馬車被引著一直到了太極宮的側門，王安風看著這座大秦權利最中央的建築。

廖行之呢喃道：「是啊，夫子的選擇。」

可知姜守一心境失守至何等的程度。

都說帝王無情。

平素這時候能有那麼幾個人已經是罕見的情況，今日竟有了近百人，而且都是書生，難免就惹得人心裡頭有些好奇不解。

……

王安風驅趕馬車，朝著距離這裏最近的天京城城門而去。

上一次來的時候，儘管是深夜，宮內處處仍舊可以看得到低頭快步走動的宦官和宮女，現在正是上午，可王安風一路所見，處處清冷，除去李盛之外，竟然沒有其他人在。

兩個持金吾手中兵器交錯本來打算將馬車攔下。

門沒有關。

他卻只是呢喃這琴音曾經聽夫子的夫人彈奏過，旋即整理衣著，然後雙手拱起，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衝著馬車深深一禮，高聲道：

總有一日星火燎原。

馬車裡書生輕聲呢喃。

卻不知是哪個大世家出來的。

「學生……」

旁邊廖行之無奈道：「我雖然覺得夫子的那本著論極好，卻也不至於到了你所說這樣的程度，你馬上就要入吏部入職，你不是說你欲要一看那三公位置嗎？怎麼，難不成你還打算靠著半部論語治理天下？」

「學生天京廖行之，送和*圖*書夫子！」

年輕氣盛，不覺得自己落榜是才學問題，只認為是姜守一欺上瞞下，此刻人人皆怒，握著自己所知道的真理而大肆開口，若有旁人不知，便自以為矜貴，添油加醋告知于旁人，若是有人提出疑惑，便似受到奇恥大辱，大聲呵斥。

「想來若民開智，往後這樣的事情應該會少些了。」

可他看著帝王，卻覺得距離越來越遠，他記得神武府主離開天京城的時候，彼時的帝王就在東宮中安靜看著城門的方向。第一日登基的時候，皇上也這樣一人孤獨地坐在皇位上，看著空無一人的大殿，看著外面的皇宮，天上的群星和遠處的燈火。

他雖然悲傷，卻只覺得應當狂歌相送，才能不負師侄的所作所為。

姜守一笑了笑，輕聲道：

「家裡還有些茶具和書之類，還有些筆記，若有閑暇，可以來取走。」

「還有百年後，一座河海清宴的天下。」

李盛親自去了朱雀門，引著王安風驅車進入宮殿當中，原本只有宮內的貴人能夠驅車從朱雀門進，便是宦官出去奉命採買些甚麼東西，也只能從側門進出，這算是大內禁衛的規矩。

旁邊的年輕人開口道：

等到目送王安風的馬車離去，李盛輕輕呼出口氣，轉過頭走回了宮殿，沒有百官的太極宮仍舊高大肅穆，卻透著一股冷冰冰的感覺，李盛沒有發出腳步聲，走過空曠冰冷的大殿，轉入御書房門外。

「芝蘭玉樹居然也能成如此長堤？」

「一路都有打點，府主自去送夫子出城，不會有人阻攔。」

「我還想著要請夫子喝杯酒，沒有想到，陛下先邀夫子入了宮喝酒。」

背後一個個在旁人眼中前途一片平坦，即將平步青雲的書生皆穿一身青衣，衝著天京城中污名已不堪入耳，人人不屑的書生拜下，一聲聲送別聲傳來，青衫衣擺拂動，是十里長亭相送。

大丈夫能死得其所，殉道而死，不遜泰山，是多少人求不得的事情。

當年正是老人不遺餘力，讓他能夠回到太學。

李和_圖_書盛笑而不言。

雖然都年紀輕輕，可是這一眼看過去，卻都自有氣度，老人雖然是個商人，可是一直羡慕儒生風雅，而立之年成家之後，每有閑暇便去看書，讀書讀到現在，也稍微品砸出了書中三味，此刻遠遠看去，不由得呢喃開口：

「原來如此，怪不得小的看過去，好似是那長堤柳樹冬天長了葉子一樣，好看的緊，像是回春了。」

王安風嘴角不可遏制浮現出笑意，緊繃的神經松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輕鬆和歡喜感覺，雙目泛白的笑虎李盛立在太極宮前，朝著馬車遙遙一拱手，輕聲道：「末將就不送府主了。」

「朕欲和他談談，想必他也有許多話要和朕說。」

「多謝。」

李盛慢條斯理從袖口中取出了一物在兩名禁衛面前晃了一晃，先前還礙於職責不得不攔下馬車的禁衛當即心中暗送口氣，朝著兩側退開，恭恭敬敬半跪于地，顯然那東西分量極重。

「我等皆欠夫子這座天下。」

姜守一隔著馬車的一側，朝著那位老人的方向恭敬行禮。

他至少希望姜守一在離開天京城的時候不要聽到那些話。

他身上的衣服漿洗地發白，但是收拾的很乾凈，眼角眉梢有著一股年輕人所獨有的朝氣和銳氣，卻也沉靜，書生旁邊放著兩本書，取了個干硬的饃，就著熱水吃饃，認真看書，一絲不苟。

「諾。」

遠處馬車緩緩駛緊，又慢慢駛過，眾多年輕人並沒有感覺到異樣，直到馬車中傳來幾聲琴音，趙叔源突然起身，這氣度沉靜儼然，欲要半部論語治天下的書生懷中書卷，還有包起的饃都灑落在地上。

老人失笑一聲，指著那些書生，解釋道：「芝蘭玉樹，便是讀書人讀出數里的道理和味道了，是難得的璞玉和才子，可知道？」

「送夫子！」

老人懷著疑惑入了天京城，另外一輛馬車旋即出城。

李盛雙手插在袖口之中，在馬車旁邊徐行。

……

長堤處的布衣書生已經將那本書看過了一次。

天京城的大門之外十里處，有一和*圖*書片十里長堤，植滿了柳樹。

一名穿著布衣的書生早早走到了柳堤的一側，坐在柳堤旁邊的石頭上。

有一位頭髮已經花白的老先生聽到車夫說這件事情，還令那車夫先停下馬車，專門出了車廂看過去，果然看到，十里柳亭處，數十名書生。

……

他聲音頓了頓，又笑說道：「那本書你七歲不就看過了？」

他所痛苦的是眼前這些為人所利用的年輕人。

老人轉過頭來，心裏有過去認識認識這些年輕讀書人的打算，可是看了看那邊的氣氛，卻還是沒有主動去，只是在上馬車的時候想著天京城裡何時出了如此多出彩的讀書人？怎的從未曾聽說過？

他所悲者，是為百姓挺身而出者卻是百姓傷他最甚，他所悲者是這樣的人離去，卻沒有多少人會感覺到難受，沒有人再懂得姜守一的志向和意氣，最終將會像是落入水面的漣漪被撫平，十年，百年後便再無一人記得那個書生，每每想及此事便痛地徹夜難眠。

「學生天河郡趙叔源。」

廖行之反應過來，雙目泛紅，拱手行禮，道：

「叔源，你還在看夫子那一本書？」

表字叔源的書生平淡道：「夫子的道理彌深，經歷不足，看多少遍都無法明白真正的蘊意，也不是只看那些所謂大儒的註解就能夠領會的，若能夠看通透其中道理，便如同踩著夫子的腳印一步一步走。」

不急不緩，卻始終在王安風一側。

之後或許仍舊長夜，是否值得？

一名身上衣服稍微比他好些的年輕人坐在他旁邊，布衣書生眉眼平淡，朝著一側讓了讓，或許是知道這個人來了，自己就休想要再看進書去，在書里夾了一枚柳葉書籤，小心收好。

王安風看著高大肅穆的太極宮，上面的琉璃瓦在冬日的陽光下泛著光，卻不如他前次所見那樣清冷地不近人情，反倒有了些暖意，王安風想著這大約是春日快來了，收回視線，衝著李盛抱拳一禮，道：

身後李盛恭敬行禮。

也是老人支持他的妄為。

車夫沒能聽懂，好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