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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昀峰一時啞然無語，碎星團這邊已經是極度壓榨勞力，堪稱血汗兵團的組織，阿山更是團中這方面的佼佼者，被各種加班過勞，壓榨到了一個新高度，白天和妖魔拼死拼活，夜晚還要被團長逼得搞各種沒譜的科研，但與這女子相比，恐怕阿山也要甘拜下風。

「你的狀況……我沒辦法處理，不然去問問那個人好了……但他搞不好會要你順其因果……」

看著美人眼中閃閃生光，生出希望，李昀峰明明不想把希望的火苗澆滅，卻還是忍不住脫口，「你贏不了的！」

聲聲狂笑入耳，李昀峰忍不住看著龍仙兒的杯子，記得裡頭的應該是茶，而不是烈酒，現在笑成這樣，肯定不是醉了發瘋，不過……她看過來的眼神卻很奇怪，好像在看自己，但又焉知在她眼中，此刻自己身旁是否正站著一大票冤魂亡靈，泣血訴願……

明明有著最好的修練資質，明明有著最高的起點，有望搶在任何人之前，成為始界人族的最強者，卻偏偏被這個窘境絆住腳步，不斷攀爬向上，又不住跌回起點，打回原形，龍仙兒覺得自己彷彿就是一個笑話。

「克制他？什麼時候？」龍仙兒卻冷冷道：「這些年，我始終藏在幕後，根本就沒有和他正面對上的機會，我與他只有童年時候的短短相處，那個時候彼此都還很幼稚，現在的你們和他一起出生入死，遠比我更了解他，對付他根本就用不著我……還是，其實你們是怕殺他不成，被他找回來報仇，所以才培養我，讓我來當個擋箭牌？」

成為地獄龍皇的顯身已經數載，隨著力量進一步提升，分享更多權柄，龍仙兒的各種後遺症也越來越嚴重，白日見鬼已經見到麻木，如今根本是從早到晚，和圖書都被冤魂纏身所擾。

那……我的堅持，真的還有意義嗎？

一個人心中的理念，到底能夠獨自堅持到什麼時候？

從早到晚，每時每刻，不管是白天辦公，夜裡睡覺，甚至是靜坐修練，或者與敵人交手之時，都有大批鬼哭之聲傳來，泣訴著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和滿腔怨憤，而幢幢鬼影，也總是在眼前出現，無時或停。

李昀峰心裏有一個強烈的聲音，告訴自己要維持住冷靜，不要說出不該說的話，因為能成事者，從來不是整天嚷嚷著理想，恨不得昭告天下的，而是那些把想做的事情埋在心裏，一心專念去執行的……特別面對那個人，自己根本沒有嘴上空嚷的餘裕，該藏起的心思一定要藏好。

龍仙兒跟著搖頭道：「現在，我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如果真有一位這樣的清官，他的確絕對會死，因為……不光白天要拚命幹活，晚上還得加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沒得睡，你說，他能不累死嗎？就算是永恆者都給搞死了。」

不過，自己也和龍仙兒一樣，實在壓得太緊，壓得太久，很想找個機會釋放一下，所以，這一回，自己還是忍不住說了。

一句話，龍仙兒彷彿觸電一般，瞬息沒了聲音，默然靜坐，只聽李昀峰道：「你想要的實在東西太多了，你想要完成夢想，你想要守護家人，甚至想要保衛人族……只要你有想要的東西，他就能夠抓住，就能成為壓制你的弱點，如果有一天，他拿你的家人來要脅，那時候……你要怎麼辦？如果他用你的理想、你的堅持，來迫你就範，讓你作那些你可能不情願作的事，你又要怎麼辦？」

「……確實有點道理，不過……」李昀峰聳聳肩，「你那時候才幾www.hetubook.com.com歲啊？就想這麼現實的事情了？」

龍仙兒不語，只是直直將目光看向李昀峰，更看向他身旁……那些站得密密麻麻的冤魂，其中有老有小，別無二致的滿臉怨毒，流著血淚，瞪著李昀峰，也瞪著自己……

眼前的每一件事情，該處理？不該處理？該放過？還是該嚴審嚴判？每一個判斷，如果作錯，如果不能說服自己，讓自己篤信無疑，就會觸動冥皇權柄的反噬，把自己炸得亂七八糟，傷重降級。

「當然是因為阿山啰！你可是他的未婚妻，雖然他至今不知道當年的事，心中略有怨恨，可看得出來，他其實很在乎你。」李昀峰苦笑道：「那個人應該是覺得，有你在，可以克制阿山，所以才刻意培養你啰。」

龍仙兒當即拍桌怒道：「只要有心，就沒有贏不了的仗，這些年我們不都是這麼走過來的？哪一場與妖魔的硬仗，是一開始大家說能贏的？」

「……很久以前，我爹告訴我，前朝曾經有一位大清官，日審陽，夜斷陰，裁定陰陽兩界一切的是非黑白，我那時候就覺得，如果真有這麼一位大清官，他絕對會死，因為他的敵人不可能容得下這樣的存在，一定會聯合起來，千方百計要他的命。」

龍仙兒沉默數秒，開口道：「……我不了解你的想法，我不了解你們的想法。」

李昀峰卻冷靜道：「就是因為有心，所以這一回你才贏不了。」

龍仙兒沒有說話，這些問題自己早就想過，想過很多很多次，卻始終沒有解答，「所以……這就是你的做法？為了沒有弱點，所以就沒有堅持，沒有理想，也沒有要守護的東西，變得和那個人一模一樣，這就是你的反抗？」

還是……亂世和_圖_書之中不無辜，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人就是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賞歸賞，罰還罰，這才是天道？

「……你們看不到，都不知那究竟是什麼感受，那些訴冤者也不說話，就只是一直地哭，就只是滿滿的恨，再不然就是連哭也不哭，光站在我前頭默默流血淚，或是表演腐爛給我看，有時候是一些不相干的鬼湊在一起，有時候是攜家帶眷，一家老小排隊在我面前血淚不停……你問什麼時候？就上次去偷情報，差點給那魔尊活活打死的時候。」

倘使只是單純的冤魂找上門，以龍仙兒現在的力量，直接可以把鬼物打得魂飛魄散，頂多是殺之不盡，困擾仍在，但現在的情形卻完全不是這樣，由冥皇權柄那邊傳來的鬼怨，看得見也聽得到，可卻根本觸碰不著，趕無可趕，逃無可逃。

「我沒有理想，沒有堅持，我也不介意變得和那個人一樣，只要……」

李昀峰半天說不出話來，就這麼呆了好半晌，才用極為疲憊的聲音，道：「我們究竟是怎麼想的，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當關鍵時刻到來的時候，你又會怎麼選擇？」

「……那個人刻意栽培我，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

「……你不用替我擔心，我雖然這樣了，但可從來都沒有放棄……」龍仙兒用力搖頭，道：「我不會任由那個人主宰的，無論如何，我也會繼續堅持下去，作我自己真正認同、想做的事情。」

……這種事情，自己在碎星團內經常干，所謂的後勤大管事的其中一個重要職責，就是兼職血汗客服，傾聽團員的抱怨，小心安撫，這樣說來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垃圾桶？某個方面來說，龍仙兒的工作內容還比自己輕鬆一點，她聆聽傾訴的時ｗｗｗ.heｔuboｏk•com.ｃｏm候，起碼不用顧慮對方的反應……

如果真正執掌冥皇權柄，有一個皇字在那裡，就有無上權威，什麼鬼哭鬼怨，都不能冒犯，只能等待皇者的審判，但龍仙兒的權柄得自冥皇，只得部分，並無皇者權威，而轉傳過來的鬼哭與怨氣，卻牽涉因果，無可躲避。

李昀峰唯有苦笑不語，同樣是簽了賣身契，自己如果也能這麼認命，或許往後的日子就能好過很多，可惜……人什麼都沒有的時候，總是自以為失去什麼都無所謂，可是一旦擁有，就會想要更多，就會生出悔恨，怨恨自己當初為何會答應的那麼痛快……

在之後的很長時間里，龍仙兒仍苦於各種怨魂侵蝕，對神識的煩擾，已經到了難以負荷的程度，怨魂不間斷的出現、權柄限制的動輒得咎，將她弄到快要崩潰。

「不必！」龍仙兒斬釘截鐵的拒絕，「你還不明白嗎？那個人……根本就幹不成事的，無論什麼問題到他手裡，一開始都會有個解決方案，但最後只會更糟，不會更好……我怎麼樣都沒有關係，只要……我家裡人都好好的，我就可以了……這是當初簽了賣身契的代價，我不後悔。」

躺在血泊之中，剛剛擊殺妖尊，協助完成任務的龍仙兒，滿身劇痛，看著眼前千百鬼影層疊，全都注視著自己，怨泣血淚，心……越來越迷茫了。

李昀峰靜靜看著對面的美人，話雖然只說了半截，但相信龍仙兒聽得懂，哪怕不懂也不要緊，因為這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別的人懂不懂，一點也不重要，不懂……其實更好。

李昀峰張口欲言卻發不出聲音，發現了這個問題背後的矛盾，自己竟然從來沒有意識到……

李昀峰慢條斯理地說話，看似冷漠不關心，實則是小心翼翼，和圖書盡量不去觸碰同伴已經瀕臨破裂的理智。

「你們如果真的全力殺他，他根本就是十死不生，哪裡會有活路？」龍仙兒厲聲道：「你們栽培我，是用來防備他的反撲，這就是沒有信心能殺他，但你們怎麼可能沒信心？就算你沒有，那個人怎麼會沒有？所以你們……到底想不想殺他？」

對著李昀峰的一臉同情，龍仙兒卻忍不住狂笑起來，「不用這種表情對著我，我常常都在想，要是哪次直接這麼死了，那就真的是解脫啦，再也不用看也不用煩了，不用吃飯的時候有人爛給我看，不用洗澡的時候，被一堆鬼默默圍著流血淚……不用日日夜夜，都有一堆聲音在耳邊，哭說老天不公，冥皇不公，哭訴這個世界對它們多麼不公，它們有多恨這個世界……我常常，都想把自己活剮了，或是乾脆把眼挖了……」

……只要能夠守住我心裏唯一在乎，也是最重要的那幾個人，無論怎麼樣我都可以，哪怕是人族，是世界，我也可以犧牲。

比苦命勞工更命苦的，就是苦命客服，整日都在處理人家的投訴與抱怨，像是垃圾桶一樣被連續不歇的使用，被搞瘋掉一點也不奇怪，龍仙兒如今的狀況，就是這樣。

直至目前，自己仍不想讓那個人最終得逞，卻越來越無法判斷，自己這些年的堅持到底對不對？如果對，為何自己想要袒護碎星團，不讓他們遭受自身所造惡業的堅持，會屢屢觸發冥皇權柄反噬，總弄到身受重傷？如果錯，那自己一直以來篤信的，到底又是些什麼？這世上的公道又在那裡？

李昀峰聳聳肩，「那個人根本就是瘋的，他的想法，你怎麼可能能理解？我都從來沒理解過。」

對這種情況，李昀峰只能在旁邊暗自感嘆……作弊考上的，終究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