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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上，張洗馬像一隻木雞，僵硬地扛在了德語的肩膀上。

文臻拿著那珠花把玩著，想著先前慧娘遞過珠花前，手指曾輕輕一捻，珠子發出極其細微的聲響。

「告訴我他們是誰！」

這個新鮮事兒比較難以掌握，老闆娘今天對四聖堂四聖的愛恨情仇八卦感興趣，明天對傳說中的大當家練功的地方有好奇，眾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歡聽什麼，就把知道的都聊一聊，聊到高興了，老闆娘隨便拿出個什麼，都好吃得打嘴巴不能丟。

慧娘急忙稱謝，文臻又道：「提醒一下夫人，即將大好之前，夫人應該會有一次大出血，排出許多血塊，這是最後的排淤，夫人屆時可千萬不要驚慌，可千萬別把我當刺客拿了，那我就冤枉了。」

文臻心中暗笑，道：「自然。看起來和婦人產後血崩很像。只是輕一些。所以才特意囑咐夫人。」

還是君莫曉憐香惜玉，在雞窩旁邊搭了間小屋讓君顏棲身，顏控且唯一不怕燕綏的君莫曉十分同情自己的本家，把那間小屋造得很是精美，引得隔壁的雞總試圖往裡鑽。君顏經常一覺醒來，胸口上蹲只雞。

慧娘聽見血塊兩字，心中卻動了動，忽然問：「我若排那血塊，是不是看起來十分兇險，是不是像……像婦人生產的那種兇險？」

玲瓏便苦笑，道：「貶斥完了沒人用了，姐姐還會回去的。」

「放我下來！我要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玲瓏微微一顫，想起自家夫人去年的那些半夜私會，想起她忽然懷孕時自己等人的驚恐，想起小姐得知夫人懷孕時的憤怒以及後來引發的事件，不禁激靈靈打個寒戰。

「嘿嘿嘿，你自己算算，這朝堂上，還有誰這麼惡劣，這麼無恥，這麼善於欺騙，這麼……」德語忽然發現風向有點不對，可能會把語聲往上刮，「……這麼美貌！」

燕綏含笑，撈起一縷長發，在唇邊輕輕一吻。

此刻她心中隱隱有著一絲慶幸——夫人如此惡毒，但方才她已經把珠子掰過了。

她笑得溫婉，眼神卻冷若靜水。

漸漸就有傳聞出來，說那飛流半山，因為少人去，後山深谷又埋了不少屍體，現在鬧鬼了，大家碰到的，是鬼打牆。

去夜探過半山小院的人，大多撞到頭，回去之後意識不清，ｈｔtｐs://ｗww.ｈeｔubｏｏｋ.coｍ.ｃｏｍ情緒暴躁，有一回還有人竟然拔刀殺了人。

「上——天——梯。」

山道上，燕綏站在文臻側后一步，忽然伸手，慢慢揭下了她臉上一個疙瘩。

這邊慧娘已經恢復了平靜乃至柔弱的姿態，和文臻笑談了幾句，文臻又給她把了脈，把藥方給她再調整一下，笑道：「再喝上七副，便要大好了。」

慧娘的婦科病，說是積鬱所致，其實還有一個根子，像是因為突然小產後將養不利，留下了病根，文臻也是後來幾次把脈中，漸漸發現的，這病不輕，如果不好好調養，是能要了命的。

一旦安靜下來，山間便只余了風聲，方才的梆子聲也便更清晰，仔細聽並不是那單調的梆子，而是一種悠長又清脆的聲音，那一聲脆響長音從山腳下響起，有個雄渾的男聲長聲道：「上——天——梯——」

如此一來，夜裡小院也安靜了。整座五峰山，在那扇詭秘的門前，終於低下頭，展現了應有的識相和尊敬。

再揭一個，又一個。

玲瓏沉默半晌，終於忍不住問：「夫人，扈三娘給您治病，你何必還下手呢？留著這麼一個女醫，對咱們也有好處呀。」

只是不知道這寡居的女子，怎麼就忽然小產了。和她私通的人是誰，想必是個很有意思的故事了。

至於張洗馬，慘遭失戀打擊的年青大人，早已忘記了身外事務，把自己整天關在房裡，吃什麼，住什麼，都是浮雲，等傷漸漸好了，在能自如走動的第一天，他便要求下山。

張洗馬卻沒心思聽她話里的深意，執拗地看著她。

那一聲聲不斷往上，往上，在五峰間回蕩。而四面峰頂之上，忽然響起了鼓聲，鼓聲沉厚咚咚，彷彿自九天雷霆生，四面黃昏薄雲被震散，如飛絮綴了滿山。

為表對愛國愛民不惜己身的張洗馬大人的敬意，她親自送張洗馬下山，燕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好也跟著，張洗馬一直情緒低落，走到半路，忽然轉身，問文臻：「三娘。多謝你這些時日的照拂。如今我要走了，今日一別，再難相見，別的我也不問了，想必你自有打算。你……你能否告訴我，那夜夜浣發的少女，到底是誰，在哪裡？」

還留在這裏幹什麼？和*圖*書天天夜裡看著他的女神和人私會嗎？

「……燕綏！文臻！」

來的是誰？

「你做什麼！安靜！安靜！」德語咆哮，「激動個啥！啊我說你激動個啥！自己有眼無珠，還怪人易容遮面嗎！」

文臻愕然環顧四周。

文臻嚴重懷疑是燕綏挾私報復。

燕大俘虜還說自己不過住雜物間，君顏怎麼能住西間？叫君顏去和雞們擠一擠。

這段日子是平靜的日子，是安穩的日子，這是半山小院諸人的共識，除了君顏和張洗馬。

玲瓏停住腳：「什麼？」

五聲上天梯，不斷地盤旋而上，眾人沉默靜聽，彷彿也見人一拂衣衫，伴清風浮雲，拾級而上，且登青雲梯。而蒼天之上起高台，見眾生塵埃。

只看見眾人仰起的臉，光芒熠熠。

那丫鬟道：「這種珠花她多著呢，裡頭有翻轉機關，裝毒裝粉裝葯裝蟲都可以。這樣，」她比了個掰的手勢，「掰一下，就換了一格。往往外頭那一面沒問題，掰過就有問題了。告訴你是讓你防著一點，別哪天她叫你掰你就傻乎乎掰了。」

一晃又過了些日子。

再一看場間，今天那些木訥黑衣人一個都沒看見。

慧娘吃吃一笑，道：「你是在說我恩將仇報嗎？是啊，我也很為難啊，怪不好意思的。可是我的身子，我的脈象，她都看過了，如果她看出了什麼，你說我以後能睡得著嗎？」

她笑了笑，手指輕輕用力，啪一聲輕響，又掰回去了。

小院里的人安安靜靜生活著，除了語言護衛大多又不見了，也不知道被搞事大佬燕綏又派到哪裡搞事去了。

掰開機關是嗎？

與此同時，四面四座山峰，也響起了這脆響聲伴隨著號子，「上——天——梯——」

下山的索道上。

那就是夜間有貴客。

文臻瞟燕綏一眼，笑眯眯地道：「倒也不是再難相見，說不定咱們很快就能再見呢。」

易慧娘輕輕撫著小腹，想著已經失去的孩子，和那個更加狠心的孩子，唇角露出一絲嬌怯的笑意，輕輕道：「既然我病好了，也是時候放出點消息，請我的好女兒來敘敘了……」

文臻便笑著接了，兩人又客氣了幾句，文臻便告辭。

送走張洗馬，文臻便回去準備晚飯，十字坡食堂生意紅火。文臻充分發揮了奸商的特質，打著免費和_圖_書的旗號，卻經常推出諸如點心，小菜，各色調料，各色小吃，這些東西都不供應堂食，想吃，要麼拿出市價很多倍的銀子來買，要麼拿上好的獸皮來換，要麼提供一些老闆娘想聽的新鮮事兒。

文臻哈哈哈一陣，笑殿下深知人性卻不屑知。

那丫鬟應聲去了，過了一會兒，端了個托盤，托盤上有個小盒子。

她停住，打開盒子，把珠子輕輕掰了一下，然後蓋好蓋子，進門去。

玲瓏垂著頭，想著這豪門巨族的女子們，為了權欲，也可以這般母不是母，女不是女，但這又是何苦？軍隊也好，權力也好，爭來了便又怎樣？還有西川刺史想要收回，西川刺史不收回，朝廷也要收回，這麼多的敵人……長川易聽說也鬧成烏眼雞，最後呢？死了個乾淨！

「我願意接受一切結果。」

慧娘道：「請教三娘，如何讓一個從不吃外食，不喝別人泡的茶水，也不接觸他人，行事萬分小心的人，中毒呢？」

慧娘又出一會神，忽然又道：「身為女子，三娘如此醫術，令人艷羡。聽聞三娘醫術師承山野名家，自古醫毒不分家，不知道三娘對毒術可知一二？」

文臻笑著偏頭，說了句什麼，燕綏搖搖頭，手掌在文臻面上一拂，那些疙瘩便都不見了。

文臻倒覺得他不必這麼急，畢竟摺子燕綏已經安排人送往天京，張洗馬這個人證在路上如果出了波折反而不好。

那丫鬟又探頭嗅了下，道：「現在這樣兒是沒問題的，我猜她等會兒用的時候，一定會順手掰一下，把機關給打開了。」

玲瓏點點頭，知道這大丫鬟跟在夫人身邊久，有些才能，前陣子因為夫人心緒不好被攆了出來，頗有些記恨。她也不多說，點點頭走上台階，正要掀開帘子，就聽見裡頭慧娘道：「那丫頭磨磨蹭蹭，拿個東西也要這半天！」語氣輕飄飄的，玲瓏卻聽出幾分獰惡，激靈靈打個寒戰，看看手上傷口，那葯很好，只這一會兒已經收口了。

忽然隱約一陣梆子聲響傳來，眾人一怔，齊齊住口，側耳凝神聽。

「但我不願意。」文臻揮揮手，負責護送他的德語一把將張洗馬扛了就走。

至於小姐發難的原因，在夫人病重怒罵的那些日子里，她也聽了個大概。夫人和人私通，珠胎暗結，這事不https://m.hetubook.com.com知怎的被小姐知道了，小姐還被人挑唆，說是夫人對她不滿，不想讓她繼承熊軍，想要生個弟弟，把家產和軍隊都給弟弟，小姐因此一急，便下了狠手……

那就是四聖堂高級守衛被派下去守門並接人了。

最後那五聲上天梯，在五座峰頂匯聚，鼓聲更急，雄渾蒼涼。

「你在我妝奩箱籠里，找到那個琉璃珠花來。」

他忽然停住嘴。

玲瓏適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現在扈三娘拿到的是關閉了機關的珠花，不會有事，也算報了她贈葯之恩了。

自從燕綏來了，兩人的待遇一落千丈，燕綏稱君顏是俘虜，俘虜不可以上桌，從此後他就只能抱著一個巴掌大的小碗委委屈屈在門檻上，一邊吃一邊看著另一個俘虜獨享一桌。

慧娘見她把東西拿來，眉開眼笑接在手裡，取出珠花把玩一下，那是一朵水晶六瓣珠花，中間的珍珠圓潤晶瑩，慧娘將珠花遞向文臻，道：「不值錢的小玩意，算做我給三娘的謝禮。」

夫人當年為了前任家主的大業，委身於年紀老邁的臨州郡尉，從而借兵驅逐了奪位的叔叔易勒石，滅掉了妄圖爭位的幾位兄弟，之後前家主便把五禽軍中的熊軍撥在夫人名下，後來臨州郡尉暴斃，夫人帶著小姐回了西川，自此便過著公主般的日子，誰知道前任家主死了，新家主繼位，傳出要收回熊軍的消息，夫人還沒來得及拿出對策，小姐忽然發難，奪了熊軍軍權，把夫人攆出了益陽。

這事情實在有些奇怪，畢竟小院門口有食堂，平常人來人往，誰都看見後頭那院子院門好好地開著，但到了晚上，那門就不對了。

丫鬟低頭撿起，回房打開，嗅見清涼的藥味，才怔怔落下淚來。

「多疑者常死於疑……」慧娘喃喃重複一遍，不禁一笑，「這話真好。」

燕綏卻道無妨，改裝繞道便行。文臻倒好奇他會給張洗馬安排什麼妝，結果一看，滿臉麻子，滿頭癩子，比她自己噁心一百倍。

文臻道：「略懂些。」

方才那個丫鬟急急應聲趕來。

今天的一個鮮奶香蕉派，引得眾人搶食，然後七嘴八舌的，文臻便知道了今晚原定的守門隊被撤回，據說換人守了。但又沒人知道換了誰。

夫人當年對共濟盟三當家有恩，便逃到灌縣來，來了不久便小產hetubook.com.com了，之後便一直纏綿病榻。

張洗馬在德語的背上伸出爾康手：「你不能就這樣讓我帶著一生遺憾下山啊啊啊啊——」

慧娘看著她背影遠去，輕笑一聲，和玲瓏道：「接下來有好戲看了。」

玲瓏吸一口氣，道：「我省得。」

……

文臻笑道：「自然是要選擇讓她不得不接觸的時機。如果真的什麼都不碰，那就得心狠點，拿自己作伐往往效果最好。畢竟，多疑者常死於疑嘛。」

她經過庭前，遇到另一個丫鬟，她急忙行禮道姐姐好，那丫鬟卻道：「別喊我姐姐，我已經被貶斥了。」

「洗馬大人，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而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善良啊。」

她又打個寒戰，不敢再往後想，想那麼多做什麼呢，也許在這些豪門貴婦的下場到來之前，自己早已先一步被折磨死了。

他再一抬手，抽走了文臻頭上的簪子，黑髮傾瀉。

……

好半晌，他忽然激烈地掙紮起來，德語險些扛不住讓他栽下來。

她似乎瞬間有了什麼想法，目光閃亮，轉身拉開抽屜，翻了翻，隨即道：「玲瓏！」

這些日子里食堂照樣開，大鍋飯照樣擺，每天晚上有時候會有一點動靜，但是那些夜半客不是撞到牆就是撞到檐，還總找不到小院大門在哪裡。

「那個珠花，六片花瓣，藏五種寶貝，方才我已經把機關打開了，接下來就看咱們聰明能幹的扈三娘，運氣到底怎樣了。」慧娘伸手拈一顆文臻做的陳皮梅，「不過我可不信她能逃過五種，偏偏碰上沒毒的那個。」她忽然又怯怯一笑，「就算那個沒毒，可也有樂子呢。」

「說得也是，下次就輪到你了，便是你現在在她身邊，我看還不如我們。」那丫鬟道，「這個珠子，她又要拿去害人了？」

很多人從真正的門過，看見的是一截普通院牆，牆根上還有人撒尿留下的黃色斑點，都嫌惡地趕緊走開。

張洗馬自己居然接受度良好，沒有說什麼。文臻好奇地問燕綏何以說服洗馬大人的，燕綏嗤笑一聲道：「這種酸儒。任何事只要和他宣講宣講為國為民人間大義之類的，他就心甘情願——這叫癩子？這叫光榮的印記！」

兩人便笑。一個笑得目光閃爍，暗暗打量，一個笑得微帶曖昧，不以為然。

如今這個最後排血塊，就是個必經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