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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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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君臨天下 4

第十八章 君臨天下

4

胡容箏只能勉強安慰他:「不會的,令堂英風颯爽、為人剛勇,非常人能比,你們兄弟三人也都是一代將才,地下,誰敢凌虐令堂!」
雖然身為一個魁偉男兒,但在母親面前,他永遠是當初蹣跚學步的嬌兒,母親是如此寵溺他,從今後,還有誰能給他這般寬廣無私的深情?
胡容箏疑惑難定,先將自己的心事放下,問道:「白花,府上出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楊白花漸漸止泣,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道,「我想,第一步是將母親的靈柩扶回洛陽,歸葬祖墓,不管父親怎麼嚴厲禁止,我都會將母親的魂魄招引回來,以免她孤魂流落異鄉,受人欺凌……」
這話又問到楊白花的痛楚,他的牙齒咬得嘎吱作響,恨道:「楊大眼不讓設!這個絕情忘義的武夫!」
叩門之後,楊白花一路飛奔過來,前來接駕,見到他,見到他臉上那沉重的憂傷,胡容箏才放下心來。
這種比較令胡容箏啼笑皆非。也許是自己太強大了,所以才會寄情于楊白花,而總是排斥多少年來一直對她痴心不改的元懌。
「有!」
胡容箏苦笑著看他,到底還是個孩子,他的殺母仇人竟是生身父親,這一生,空懷一身絕藝,那是永遠不能復讎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娘真是天下罕見的將才,可惜她生了個女兒身,又可惜她竟然嫁給了一個不識字的莽夫!你知道m.hetubook.com.com嗎?我爹從來沒讀過什麼兵書,後來,還是在我娘的指教下,才將《司馬法》、《孫子兵法》讀完,他這個平南將軍,有一半是我娘在做!」楊白花立起身來,扼腕再嘆。
「白花,」胡容箏輕輕撫拍倚在她膝上的哀哀欲絕的楊白花,「明天,我寫信替你問他,為什麼會這樣對待你娘?」
「是我妹夫趙延寶在我爹面前告的狀,說我娘在洛陽府中私宴男子,有失行之處……」楊白花抽泣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呵!潘夫人不是一個月前才收到你父親的信,前往荊山大營了嗎?聽你說,你娘走時神采奕奕,為即將要見到數年未晤面的你父親而欣喜不已……因為,你父親這幾年心中移情,只喜愛年輕寵妾,十分冷落你娘,難道,她竟然在荊山營中暴病身故?」胡容箏嗟嘆不已,「潘夫人是一代賢夫人,更是大魏開國以來罕見的女將軍,出入敵陣,常常得勝,所立下的功勛,若在男子,早已封侯……白花,你娘生了什麼病?」
她將手插在他的烏黑長發里,嘆道:「我今天就下詔,給你母親賜個身後的封號,命人在邙山下選一塊好墓地,你自己去挑。」
從前,他不過有年輕單純的笑容和英俊的面貌、健壯的身材,升為太守后,參与了幾次戰事,勸過幾回農桑,閱歷豐富了,這幾年又讀了些書,竟變得深沉內斂起來,眉宇和*圖*書間更有了種超脫不凡的氣質。站在人群中,是那種一眼可以看見、並令人讚歎為絕世風姿的年輕將軍。
「朕正告你,朕雖然身為皇太后,但臨朝聽政,勤勉操勞,超過了前朝所有的魏帝,朕的私事,不勞你費心!朕奄有天下,之所以未像前朝文明太后那樣多蓄內寵,正是因為朕慮及了自己身為婦人……你消息如此靈通,那一定是因為你在朕的崇訓宮埋伏了耳目!大魏天下,到底是朕在掌管,還是你在掌管?不訓誡你此次,何以儆人效尤?誰都能因為朕是個女人而牽制干涉朕的舉動,朕豈不是與天牢囚犯一般無二,又何以治國理天下?」胡容箏拉長了臉,怒氣萬丈地斥責道,「來人!」
門外,天空已經發白,今天還要趕回去上早朝,胡容箏見自己實在不能久留了,這才嘆道:「白花,節哀!我要去太極殿聽政,今天下午,你到宮中來,我賜你官銜和兵馬,送你去荊州奉迎潘夫人的棺槨。」
「真有此事嗎?」胡容箏喃喃問道。
胡容箏心下不禁一怔,繼而深感難過。
她發現楊白花瘦削了很多,從前他是個健壯漢子,現在卻顯得單薄,一襲雪白的素綾長袍,越發襯出了他修長飄逸的風姿。
楊白花的眼睛黯淡失神,幾天未櫛洗的髮髻顯得蓬亂骯髒,胡容箏從腰間取出玉梳,一邊打開他的頭髮慢慢梳理,一邊問道:「怎麼沒設靈堂?」
楊白花m.hetubook.com.com忽然蹲身下來,伏在她的膝蓋上放聲大哭:「我娘好端端的,什麼病也沒有……她是被我爹用馬尾親手勒死的!」
進得府來,卻未見靈堂。
這樣恩愛的夫妻,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楊大眼心志失常了嗎?
「多承太后厚意。」楊白花的這句答話,顯得有氣無力。
宮車剛剛離開平南將軍府兩里路,就在殿外被車騎大將軍崔光攔住了,崔光鐵青著臉,跪在地下,遞了一份折到車中來。
群臣也都保持著沉默,沒有人開口譴責崔光。
「什麼!」胡容箏驚呼出聲,鎮定如她,也不能相信這種人間慘劇的發生。
見四下無人,楊白花紅腫著一雙眼睛,泣道:「我娘去了!」
隨著年齡的增加,楊白花變得越來越奪目出眾。
但幾乎在這念頭閃過的同時,胡容箏揚起了臉,昂首挺胸、神情肅穆地沿著太極殿高高的台階,向上一步步走去。
有「千載一將」之稱的平南將軍楊大眼,與夫人潘氏相愛甚深,三個兒子都是由潘氏所生,只有一個女兒是庶出。潘氏擅長騎射,從戎軍中,常常與丈夫並肩攻城略地、鑣戰沙場,楊大眼自己也常得意地向人說道:「此吾家潘將軍!」
她恨恨地走下車來,薄明的晨色中,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上朝的大臣,他們都離得遠遠的下了車,遙遙圍觀。
「即使有又何妨!」楊白花忽然賭氣說道,「我爹在荊山大營中,留有五六hetubook.com.com十名歌女舞伎,這兩年又收了三房小妾,他怎麼不捫心自問,他對不對得起我娘?我娘跟了他二十五年,出生入死,從死人堆里救過他三四次,這般大恩,他為什麼不感念於懷?我娘有沒有失德之處,我不清楚,但一個被丈夫公然遺棄了近十年的婦人,為什麼不能去與別人宴遊,聊慰寂寞?」
胡容箏的心一陣狂跳,這是誰的喪事?
平南將軍府位於洛陽城西,離魏宮很遠,將近二更時,宮車才駛到將軍府門外,門外竟是一片素白,檐下高高地挑著兩隻白紙燈籠,寫著碩大的「奠」字。
胡容箏曾私下裡拿楊白花和元懌二人比較過優劣,與崇訓宮中女官們討論的結果,大家一致認為,楊白花洒脫,元懌秀逸;楊白花朝氣勃勃,元懌沉靜斯文;楊白花如新出的朝日,元懌如子夜的星河;楊白花的風姿變幻不定,如風中楊柳,元懌穩健氣派,如寺前古木;楊白花遠比元懌可親可愛,而元懌卻是每個女人想托以終身的人。
胡容箏只掃了一眼,就怒容滿面,將奏摺往車外一丟,喝道:「崔光,你無禮已極!朕在後園西海池射箭,你說古來女子都不學射藝,上摺奏請朕停射,朕依了你所請。朕思念年邁的父親,回家探視,你說朕有違婦人三德,不許朕歸寧。朕出宮巡遊,你說朕輕舉妄動,朕又依了你,現在什麼地方也不去了!今夜朕第一次出宮到平南將軍府,你竟然這麼快就知道m.hetubook•com.com了,並且寫了這麼一份言語失敬的奏摺來教訓朕!」
崔光臉色煞白地被逐了下去,他的眼睛中似有悔意,但自始至終,卻沒有認過一聲錯、討過一聲饒。
在一片寂靜的太極殿外,胡容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她心底暗暗一寒,只在這一刻,她才明了這些經她之手而得到升遷的重臣們的真正心意。
他終於說出了心裡話。雖然並非想「乘長風破萬里浪」的少年豪士,楊白花也絕不屑於依靠她來在朝中獲得升遷……而她能用什麼來助他一臂之力呢?難道只能和他坐在花廳的白紙燈籠下對泣?
楊白花再次放聲大哭:「你爹已將我娘的屍身在荊州草草下葬,連塊墓碑也沒有,我的二弟在荊州詢問了很久,才找到我娘的墳……楊大眼一個月前寫信招我娘前去,就已經存了殺心……太后,我娘要那死後的虛名做什麼用?別人不會因此而尊重、同情我娘,只會嫌她生了一個毫無本領、靠女人吃飯的兒子!」
「將崔光逐出太極殿,一年不準入奏!」胡容箏惡狠狠地吩咐,「削去他的俸祿,讓他到國子監去刻殘缺的石經!」
平南將軍楊大眼是一方重鎮,如果暴死,朝中應得到奏摺。而楊白花身穿重孝,腰束麻帶,必然是為尊長服孝,難道是他的母親身故了?可是府里除了兩個白燈籠外,其他什麼孝儀也沒有。
見他語氣有侵犯父親之處,胡容箏才深深發現,楊白花對於母親的感情,超過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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