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月夜
「鬼鬼鬼大人您您您行行好，冤有頭債有主，不不不要找我！」一個太監哆嗦著說道。
值夜的宮女太監都說皇上沒回來，盛安懷有些狐疑，闖進紀衡的卧房看了看，果然看到皇上已經悄沒生息地爬回自己的龍床。
「盛安懷。」紀衡突然叫他。
「皇上，夜深更重，宮門都落了鑰……」田七現在住十三所。
他的話音剛落，鄭少封突然敲著盤子唱起了十、八摸。
紀衡果真下來了，但是下到了城牆的另一面。
盛安懷嚇得四處張望，根本不見皇上一點身影，他哆哆嗦嗦地扯過身後一個太監問道，「皇上呢？！」
紀衡本就看康妃不順眼，這會兒來邀月宮完全是因為想看月亮了。他就從來沒這麼心無雜念坐懷不亂過。
微風拂過他的衣帶，硃紅色的袍帶翻飛，像是來自地獄深處的業火，在皎潔的月光下開出了妖艷的紅蓮。
「不知道，大概去外地收古董了吧。」寶和店裡有太監在干這個。
盛安懷冷靜下來，仔細回想了一下皇上上牆之前的言行，帶著幾個人直奔十三所。
日暮西斜，天光漸收，紀征命人點了十數盞美人燈。美人燈做得惟妙惟肖，真人般大小，各個姿勢不一，裡頭點著巨燭，燈紗輕薄，因此比一般燈籠要亮上許多。
十三所水字型大小房的太監快要嚇死了。
盛安懷連忙召集周圍侍衛出宮去尋，又怕動靜鬧得太大大家都沒好果子吃，因此也不敢太過聲張，一時心ｈttps://ｍ•ｈeｔｕｂoｏｋ.com.cｏm力交瘁。
他走近一看，皇上已經睡著了。硃紅色的衣袍鋪在明黃色的床上，顏色奪目。皇上平躺著，一手垂在床外，手中握著一把發黃髮舊的摺扇。那摺扇舊到什麼程度呢，像是從破爛堆里撿出來的。
他們睡得好好的，突然聽到窗前一陣動靜，睜開眼睛時，卻看到房內多了一個人，紅色衣袍，背對著窗前月光，面目模糊，只能看出他臉色煞白（喝酒喝得），目光亮得不正常，如兩團小火炬，一瞬間讓人想到要發功的黃大仙兒。
「皇上……」盛安懷嚇得額頭直冒冷汗，皇上喝多了，要是一不小心失足掉下來，後果不堪設想。盛安懷怕驚到他，小聲哄道，「皇上，您請下來……」
康妃懷中抱著個小兔子，走到紀衡面前，盈盈一拜，「皇上恕罪。」
鄭少封：「我兄弟都比我強。」
那太監向上指了指，「皇上在那兒……」
且說現在，他坐在這幕布做的大月亮前，恍然有一種真的置身在月亮上的錯覺。
幾人這一頓飯吃得很是盡興。紀征命人端上來二十年的竹葉青酒，因為田七喝不慣，又上了果酒。果酒有兩種，一種是山梨釀的，一種是葡萄釀的，田七覺得兩種味道都不錯，喝一杯山梨，又喝一杯葡萄，雖兩種酒勁兒都不大，但是混起來時卻著實生猛，因此她漸漸地喝得有些頭暈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ｈttｐs://m.hｅtｕbｏoｋ.com.ｃｏm君不知。」
康妃往桌上一掃，便瞭然，皇上喝了不少，想是醉了。
紀衡突然站起身，背著手大步向外走。盛安懷緊緊跟著，很擔心皇上發個酒瘋什麼的。
「鬼啊！！！」兩個太監各自抱著被子縮成一團。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兄弟從地底下爬出來……」
鄭少封又說，「我娘老數落我。」
紀衡便不再問，繼續快步走著。盛安懷一看這方向不對，連忙提醒道，「皇上，您該回乾清宮了。」怎麼越走越偏僻，還挨著牆根走。
「回皇上，田七在十三所。」盛安懷答道。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嫦娥就不用綉了，因為康妃自己完全可以勝任。
啊，原來是來找田七索命的。那太監鬆了口氣，也不結巴了，「田七今天沒回來。」
當然，以後他會經常體會到這種境界，我們暫時按下不表。
真是，當誰沒讀過那兩本酸書呀。田七搖頭失笑，突然又有些落寞。
康妃穿一襲飄逸的白衣，梳個雙環髻，長長的披帛拖地，打扮成畫作里經常出現的嫦娥的形象。
田七不禁嘖嘖感嘆，這個寧王，還真會享受。
紀衡聽罷，又翻窗出去。倆太監只感覺眼睛一眨，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更加堅信這是一隻鬼。
「田七呢？」紀衡問道。
月亮不答。它高高地掛在天上，淡定地向世界灑下清輝。月光如薄霧，如飛霜，如輕紗，如細細流淌的牛奶。田七和*圖*書伸手接了一把，彷彿將這柔光托于掌心一般。
唐天遠兀自自斟自飲，接著抬頭安慰田七道，「田兄放寬些心，故去的人最不能瞑目的，便是活著的人為他們而痛苦。人生無常，你我也早晚化為枯骨，何不趁活著好好享受這花前美酒，清風明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田七酡紅著臉，托腮望著天上那一輪銀盤似的皎月，忽說道，「月亮，此時此刻有幾人在仰頭看你，共此時？」
紀征連忙把半隻鴨頭塞進他口中，這才消停些。
皇上當時怎麼回答她來著？對了，「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紀衡忽然自言自語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碧海青天夜夜心。碧海青天夜夜心！」他不停重複最後一句話，說著說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奴才在。」
此時這位皇帝也在賞月。康妃在邀月宮布置了一個賞月台，由紫檀木架子撐起一塊圓圓的月白色幕布，幕布後面點著明亮的燭光，把幕布照得亮亮的如一輪巨大的月亮，幕布上綉著淺淺的桂樹的形狀，桂樹後面有若隱若現的月宮。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爹從地底下爬出來罵我一罵。」
皇上會不會想她呢？
盛安懷到十三所撲了個空。水字型大小房的那倆太監已經擠在一張床上，看到盛安懷來，連說帶比劃地給他形容了一下方才那惡鬼的可怕。盛安懷安慰了他們兩句，便出來，又四下找了找，無果，他ｈttｐs://m•ｈｅｔubｏｏk.ｃｏｍ•ｃom只得先回乾清宮。
「小兔子。」紀衡又叫了一聲，接著呵呵低笑起來。
皇上沒有回答。盛安懷小心抬頭看時……哪裡還有皇上！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娘從地底下爬出來數落我。」
紀衡不理她，只逗著她懷中的小白兔，一下一下地戳著那小白兔的紅鼻頭，「小兔子？」
應該不會吧，他那麼厭煩她。
「他去哪裡了？」
她握起拳，輕嘆一聲，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皇宮裡的那個人。有一次他賞月時她恰好在場，當時還拍了他的馬屁，說月宮裡的嫦娥倘若見到英俊倜儻的皇上，定然也要起了凡心。
「把田七給朕找來。」紀衡又重複了一遍。
鄭少封很興奮，敲著桌子要唱歌。紀征和唐天遠都沒攔他，田七根本沒聽到他唱什麼，但也跟著瞎哼哼，一時兩個醉鬼大著舌頭胡言亂語，另兩個清醒的還在慢悠悠地淺飲低酌。今夜月色很美，紀征已經讓伺候的人都先下去，只餘下周圍的十幾盞美人燈，靜靜地看著他們歡飲。
紀衡卻不給她面子，「離中秋還有兩個月，你怎麼就穿成這樣。」
紀征的王府建得很大，但並不像皇宮那樣恢弘，而是很精緻。亭台樓閣，園林景緻，都有一種蘇州園林式的自然別緻。田七在寧王府逛了好一會兒，也沒逛完，到最後走得腳疼，紀征便領著他們停在附近一處小樓前，傳人把晚宴安排在此。
倘若有人現在把這個問題拿來問紀衡，他的回答一定是斬釘截鐵的hetubook.com.com「不會」，當然，後果要提問者自負。
紀征聽著這兩人的醉話，皺眉嘆了口氣。
「十三所哪裡？」
「田七在哪裡？」紀衡邊走邊問。
康妃帶著邀月宮眾人恭送紀衡，見皇上並不留宿，她難掩失望。
「皇上，請您早一點歇息，奴才明日定把田七找來。」
「把田七給朕找來。」
康妃親自執壺，勸道，「皇上，酒多傷身，您也要愛惜龍體。」雖如此說，還是給斟滿了。
盛安懷愣了愣，皇上眼睛清亮，也不像是喝醉了。他有點糊塗，嘴上答道，「十三所『水』字型大小房。」十三所的房子號是按千字文排的。
鄭少封捏著一根筷子，兩眼發直，他突然說道，「我爹老罵我。」
太監侍衛們趕到時，紀衡早已沒了蹤影。眾人擔憂地四下搜尋起來。
康妃擔憂地看向盛安懷。盛安懷也不知道怎麼辦。皇上的吩咐他能聽明白，但是皇上一念詩，他可就沒轍了。
康妃有些訝異，皇上在和兔子說話？
紀衡對這樣的稱呼渾不在意。他向室內一掃，三張木床，只有兩個人，另一張被改造成架子床的木床上空空如也。
暗夜之中，紀衡立在一丈多高的城牆之上，背手而立，對月而歌，立刻要羽化登仙一般。
紀衡端起桌上一杯酒，一仰脖子又幹了。唇齒間被酒氣浸得有些麻木，醇香的酒液劃過喉嚨時，與白水似乎無異。幹掉之後，他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對一旁宮女道，「倒酒！」
鄭少封打斷他，「怎麼你全家都住地底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