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他的這份執念，令她有些震撼，又很感動，又感覺已經厚重到她無法承受的程度。她嘆了口氣，問道：「你，到底喜歡我哪裡？」
官家有些不忍心，安慰他道：「不要難過，以後給你挑更好的，那蘇氏女沒有婦德，不娶也好。」
「你、你怎麼知道？」
他倒也不隱瞞：「我花錢，讓我舅舅幫我雇了些江湖人，專門搜集這些情報。過程很保密，搜集情報的人也不知道我的目標到底是什麼，所以你放心。」
「我……信，我的意思是……哪裡有那麼多要私奔的女孩啊……」
林芳洲，別想逃。
「何事？」
骰子方方正正的，線條平整，再綉幾個點點，確實簡單得很。
林芳洲張了張嘴，驚訝道：「所以你從那個時候就決定不成親了？」
雲微明從他爹那裡出來之後，打了個哈欠，方才一直木著個臉，肌肉都僵了。
九月十七，本該是三皇子定親的大日子，蘇家卻傳來「蘇沐病重卧床不起」的消息，炸得滿朝人議論紛紛。蘇沐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這個時候病得「卧床不起」，要說這其中沒有蹊蹺，鬼都不信。
所以鄧天師也有點糾結，這個渾水，真的不好趟啊。
林芳洲一驚，不小心扎到了手，立刻痛叫，「哎呦！」
「哪裡都喜歡。」
官家又安慰了小兒子幾句，後者始終提不起精神來。
林芳洲哭笑不得地抽回手指，又說，「我還是覺得不對勁啊。」
他卻不以為然：「有什麼不好，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與自己心愛之人雙宿雙飛，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只要三皇子不犯大錯，今日的三皇子妃，就是明日的六宮之主，尊貴至極。
他搬了把杌子，坐在她旁邊，伸過頭來看，一邊問道：「綉什麼呢？」
「原來，是這樣嗎……」官家恍然。
「儘管去懷疑，派人追查也無所謂，蘇沐和她表哥暗遞私情已經很久了，只要用心查，肯定能查到。事實會證明，又不是我逼他們去私奔，」他看了她一眼，語氣十分地理直氣壯，「我是受害者。」
林芳洲正關在房間里繡花呢。
「旁人說三道四最多說個兩三年，又不會念一輩子。她家人想開一點就好。總不能，她為了家族榮辱，就嫁一個自己不https://ｗｗｗ•ｈｅtuｂoｏk.com•ｃoｍ喜歡的人吧？倘若一輩子都不能喜歡起來呢？那就一輩子活得不如意了。好好的姑娘，一輩子只是把自己賣個好價錢，枉活一世。」
「意思是說，雖然有合適的人，合適的時辰，但，中間出了一些變數，導致三皇子目下不宜成親。」
正憂傷著，有人來給他送解藥了：三皇子偷偷地告訴鄧天師，他今年元夜在河邊看煙火時，遇上了一個女子，從此一見傾心，念念不忘，只因自己正在給父皇祈福，便不好意思央求官家提親。
林芳洲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本來想綉個蟋蟀的，可是太難了，只好先從簡單的開始。」
她不說話，他也就不說，低著頭，又抓起她嫩蔥一樣的手來玩，玩了一會兒，又把方才那被針扎破的食指放進嘴裏含著，濡濕的舌頭卷著它，輕輕地咬著。堅硬的牙齒碰到她的指肚上，力道很小，小心翼翼地嘗試，像個小奶狗。
官家心想，誰遇到這種事都不可能開心的，三郎只是率真了些，喜怒都在臉上。
林芳洲翻了個白眼掩飾自己的害羞，說道：「過獎過獎，我再聰明，也不及你的一根手指頭。」
「她與他表哥郎有情妾有意，早已經私定終身，聽說要嫁給一個斷袖皇子，她很不情願，她表哥同樣不捨得她嫁給一個斷袖。他們兩人痛苦彷徨了很久，最終下定決心，要比翼雙飛亡命天涯，」他簡單介紹了一下蘇沐的故事，然後問道，「是不是很動人？」
她低頭吻住了他。
「嗯。」可憐的三郎看起來失魂落魄的，連話都不想多說了。
「哪裡不對勁？」
「先不用。」
「姐姐不用妄自菲薄，你只用動一根手指頭，教我往哪我便往哪，如此看來，還是姐姐的手指比較厲害。」
她托著下巴，搖頭道：「不行，你太能煽動人心了，我緩一緩。」
蘇廊啊？哈哈哈太好了！
「我——」
他笑意盈盈地望著她，眉目含情，道：「姐姐真聰明。」
鄧天師離開后，官家表情猶疑，沉思了一會兒，喚來了禁中侍衛：「初六，你帶幾個人，去尋找蘇廊那個私奔了的女兒。就算私奔了，也該有個落腳處。」
官家聽著一頭霧水的：「天和圖書師，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明說吧。」
「遵旨。官家，倘若找到她，是否需要帶回來？」
「你小心一點。」
「也對，說了，就是在承認他收你的賄賂、愚弄官家……可是官家難道不會懷疑嗎？」
所以有好幾個世家蠢蠢欲動，希望結這樣一門好親，一個個的都來勾搭鄧天師。
雖然他的表情看起來好無辜好委屈，但是林芳洲的直覺告訴她：這事和他脫不開干係！
「我舉止粗俗。」
最後是官家一聲嘆息，問道：「你都聽說了？」
笨拙而生澀的吻，重重地蓋在他唇上，動也不敢動，她閉著眼睛，剛要退回去，他卻一把按住她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不信？放心，現在是我抓著鄧天師的把柄，而不是他抓著我的。」
「瞎。」
「萬一呢？」
千算萬算，鄧天師也沒料到，蘇氏女會私奔。他覺得，正常人都算不到這一點，不怪他……
「可是你喜歡男人！」
他垂下眼睛，「嗯。」臉被她的手捧著，莫名竟讓他心裏起了一陣燥熱。
後來三殿下還讓人送了一盒子珍珠給鄧天師，彰顯其誠意。鄧天師也不跟他推辭，收下了。
他撇開臉不看她，小聲道，「和我有什麼關係，同她私奔的又不是我。」
被調戲了，林芳洲臉龐竟有些害羞。
林芳洲問道：「蘇沐真的私奔了？」
林芳洲放開他，哭笑不得地說，「你現在還有心思關心人家動人不動人？那可是你——」說到這裏，林芳洲突然眯了眯眼睛，「你等會兒，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你以為我父皇那麼好糊弄？話說得太大，我父皇不會信，鄧天師也不願意這樣說。他是個聰明謹慎之人，多年來未涉黨爭，卻和各方都保持著不錯的關係，其才智可見一斑。」
「無妨，我尚算文雅。」
「微臣領旨！」
雲微明看了韓牛牛一眼，韓牛牛有些不確定，問他：「殿下，你說我瞎嗎？」
林芳洲一邊綉骰子，一邊問他：「你今天要定親了，宮裡沒事嗎？」
「你怎麼對京城的閨秀們那麼了解？誰會私奔你都知道？」
那鄧天師從官家那裡出來后，悄悄地擦了擦汗，心道：好險，幸好貧道反應夠快。三殿下，你可害苦我也！
鄧天師問那女子和_圖_書是誰，三殿下答曰：他經過多方打聽，證實女子是戶部員外郎蘇廊的嫡次女。
「有啊，很多。」
「無妨，我出身還不錯。」
再後來……
他舔了一下嘴唇，無辜道：「什麼？」
「嗯。」他低下頭，「我說過，我一輩子，只認你。」
私奔就是私奔，無論這背後有什麼隱情，結果就是，未來的三皇子妃跟著別的男人跑了。往後就算能把這女兒找回來，她已經有了污點，也不可能再有資格嫁入皇家。
「我太放心了，我想不到你為了不成親竟然這樣大費周章。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僱人打探這些的？」
身為一代國師，鄧天師是很聰明的，也很低調。他從來不參与任何黨爭，哪怕是當初二王相爭之時，兩方人馬爭相拉攏他，連貴妃都對他青眼有加，但他始終站在官家這一方，不和任何勢力有牽扯。
他笑著又湊過來，「我看看……呵呵，骰子？我第一次見人綉骰子呢。」
「這是天意。」鄧天師說著，搖頭嘆了口氣。
不等他回答，她又逼問道：「你早知道蘇沐會私奔對不對？所以你雖然不想成親卻還是爽快地答應定親……不對不對，你怎麼知道你最終要和蘇沐定親？啊，是了！」她一拍手，「是鄧天師！你是不是賄賂了鄧天師，所以他給你測完字，選來選去單單就選了蘇沐？」
林芳洲驚訝地看著他，他也在看她，一雙眼睛笑得幾乎彎起來，眼波蕩漾，望著她。她聽著這樣的告白，心房輕輕顫動，突然間腦子一熱，伸手一抓他胸前衣襟，把他拽到眼前。
溫軟柔韌的舌頭包裹擠壓著她的指肚，那觸感有些微妙，令她微微失了下神。待她反應過來，立刻將手抽回來，目光幽幽地看著他：「怎麼回事？」
「這個……」鄧天師眼珠轉了一下，眼前突然一亮，「這個，可是要問官家了。」
紙是包不住火的，許多人早已打聽到來龍去脈。官家把雲微明宣進宮裡，父子二人面面相覷，都不說話。
韓牛牛會意，立刻出去了，還順手關好了門。
「和她表哥。」
林芳洲扭了一下身體，背對著他，「不給你看。」
可倘若給三皇子挑個不能如他心意的親事，等他當了皇帝，秋後賬還是要算的。
「你！」林芳洲氣道hｅtuboｏｋ•coｍ•ｃoｍ，「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在炫耀你自己？！」
「我識字不多。」
「剛回京城不久。」
他拉過她的手，見她食指的指肚上滲出一粒血珠子，他二話不說低頭，將她的指肚含進嘴裏，輕輕吸吮。
「嗯，謝父皇。」
「他又不傻。」
三皇子要定親了，定個什麼樣的皇妃，是官家說了算，但是鄧天師的意見很容易影響到官家，這個，全天下人都知道。
「……」
「貧道聽聞，三殿下此前一直不願結親，是因為他想給官家祈福。官家煉丹煉到要緊處，三殿下貴為龍子，與官家是親父子，想必這一片拳拳孝心感動了上天，上天是要成全他，也是要成全官家啊！」
但是鄧天師又不敢把那些權貴們得罪徹底，所以，他的態度也並非拒人於千里之外，能幫的忙，偶爾會幫，但有一個前提：只是小事，不能涉及到黨爭糾紛。
離開皇宮后，他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林芳洲家。
「嗯？不定了。」
他鎮定地摸了摸自己那把美髯，答道：「官家，從八字上看，蘇氏女與三殿下確實是難得的佳偶天成，這是不錯的。現在她私奔了，這隻能說明一件事。」
「萬一父皇不死心，那就讓鄧天師再給我說一個會私奔的。」
「什麼樣的變數？」
「我的意思是，你沒有的，我剛剛好都有，我們可以互相彌補。」
「可這會拖累她的家人吧？」
「我出身不好。」
雲微明突然傾身，往她臉上重重親了一下，不等她反應，他又立刻撤回去坐在杌子上。
聘書沒下，親都沒定呢，拿什麼理由抓人？這樣的女孩名聲已毀，抓回來也沒用處。官家覺得，自己並不是個昏君，他說道，「朕就是要看看，這其中，到底有沒有人在搞鬼。」
「可是，把好好的姑娘逼得去私奔，總歸是不太好啊。」
她雙手捧著他的臉把他的腦袋扳過來面向她，她直視著他的眼睛，說，「小元寶，你可是從來不會對我撒謊的。」
什麼事情能幫什麼事情不能幫，這中間的度，就靠他自己把握了。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培養一下女孩子的氣質，今天穿了一身粉粉的襦裙，頭上插珠戴翠的，腳上穿一雙同樣粉粉的並蒂蓮繡鞋，坐在椅子上，翹著個二郎腿，無聊地把腳踝一
ｗww•hｅｔｕbｏok.ｃｏm•coｍ扭一扭的，鞋頂上別著的小繡球，隨著她的動作一顫一顫的。……
「蘇沐私奔，是不是和你有關係？」
他搖了一下頭，「暫時不會了。」
「和誰？」
「咳。」林芳洲被他調戲得，老臉一紅。
鄧天師是很謹慎的。倘若現在給三皇子選個有勢力的家族，討好的意味太明顯，首先就可能被官家猜疑，其次，萬一以後三皇子不能坐上大位呢？到時候二王之一不管鹿死誰手，都要找他算一算秋後賬。
她又問道：「我還是有個問題不明白，你既然可以賄賂鄧天師，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定親蘇沐，還逼得人家私奔，為何不直接讓鄧天師告訴官家，你現在不能娶親？」
從來都是她調戲別人，現在終於，報應來了……
這輩子都別想逃了。
「不、不定了？什麼意思？你說不定就不定嗎？」
這個蘇廊，不是什麼大家族的，做的官也不大，往遍地權貴的京城裡一放，算是小門小戶了。殿下瞄上這樣的人家，只可能是真愛。既然殿下喜歡蘇氏女，那就蘇氏女吧！既能賣殿下一個人情，又可以避開那些望族，討好了官家和二王，天哪簡直完美！
「無妨，我讀書夠多。」
這番話實在驚世駭俗，林芳洲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哦？天意何解？」
鄧天師心想，私奔一事關乎女兒家的名節，也會使整個家族蒙羞，但凡有一點轉圜的餘地，蘇廊也不會跑到陛下這裏來自曝家醜，因此他今日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麼便十之八九確有其事。
雲微明簡單給林芳洲講了一下他賄賂鄧天師的來龍去脈，林芳洲聽完，有些擔憂，問道：「鄧天師會不會去和官家說呀？」
「好好好，你是受害者，」林芳洲有些無語，又問，「可是你這樣大費周章的，能怎樣呢？官家還是會給你定別人。」
他還在笑，眉目如畫般，該死的好看。他笑著，壓低聲音問她：「姐姐，你要耍流氓嗎？」
「要和我定親的那個人，私奔了。」
鄧天師雖然像官家一樣，心中猶有諸多疑慮，可是該回答的問題還是要回答：為什麼上天給三皇子選的妃，會跟著別人跑了？
「可是，我喜歡你啊。」
也因此，他得以牢牢坐穩了帝王身邊第一天師的位子，受寵信的程度直逼貴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