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這些是我作為他的心理醫生能給你的答案，但是我也有私心，我很喜歡那孩子，」言衡溫聲說，「作為她的長輩和朋友，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讓你知道。」
沈倦抬手，指尖落在她皺起的眉心，動作溫柔地從上往下揉了揉。他低低嘆了口氣，垂頭親了親她毛絨絨的眼睛：「傻子。」
她根本沒覺得沈倦會主動去找她。
他靠在椅子里，安靜地看著她。
雖然之前已經有了猜測，但是在確實聽到言衡親口承認，聽到「我的病人」四個字的時候，沈倦整個人還是有點兒僵。
下課鈴聲響起，高高的牆后漸漸有學生說話的聲音。
「那我也要保護我的病人的隱私，」言衡耐心說，「她既然沒有跟你說，我恐怕也不能告訴你什麼。」
他俯身，輕輕的親了親她的眼睛，小心而虔誠的觸碰，聲音晦澀，沙啞的：「林語驚，我對你不好。」
林語驚慢吞吞地下了車，看著他從車裡拿出東西來，兩個人上電梯，她忍不住看了沈倦一眼。
言衡說了很多，他語速不急不緩，像是在娓娓道來講述一個故事。
再等等吧。
林語驚簡直服了，不想再搭理他，翻身捂上被子準備睡覺。
沈倦沒說話。
林語驚腿上的傷說嚴重也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皮外傷，十幾天後可以拆線。不留疤是不可能的，不過她皮膚天生就合，恢復得挺好，醫生也說養得好再配合用消痕的藥膏以後不會明顯。
林語驚這小丫頭，平時看著心眼兒多得不行，有些時候是真傻。
林語驚出院以後沒回學校，寢室是hetubook.com.com上床下桌，上上下下還不怎麼方便，沈倦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公寓小區。
他在國外的時候，林語驚給他打過一個電話，那個電話沒打通時，她心裏該有多不安，多膽怯，多想逃避放棄退縮。
怎麼可能不想去找她。
這會兒小姑娘睡得香，沈倦臉上的笑淡下來。
「沈倦……」林語驚有點兒不安，費力地在親吻中叫他，他沒聽見似的，含糊的聲音全被含住。
所以她沒有抱怨，沒有懷疑，甚至沒有考慮過，沈倦是不是會去找她。
林語驚都沒反應過來。
在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沈倦覺得身體里最後一點血液都被人抽幹了。
沒見過活得這麼失敗的人。
上課鈴聲響起，牆那頭從吵鬧重新回歸到寂靜，沈倦吸了最後一口煙，掐滅，站起身來。
這人沉默的有點兒不太對勁兒，林語驚形容不出來那種感覺，反正就是不對勁兒。
一片寂靜里，沈倦靠在牆上，微仰了仰頭，閉上眼睛。
他忽然想起之前，他在病房裡提起聶星河說的那件事的時候，林語驚那種茫然的反應。
沈倦捂住她的眼睛，沉默地再次吻上來。
林語驚紅著耳朵往後縮了縮，推著他拉開了一點兒距離，仰起頭來。
A大這邊地段兒不錯，公寓樓也沒有便宜的，沈老闆大概挑了個最好的，沈倦開了車，車子划卡進去，林語驚看著綠化設計也沒比傅家那邊的別墅區差多少，估計晚上燈一開也能開個燈光藝術節。
沈倦倚靠著牆，近乎自虐地仔細聽他說那些細節和htｔps://m•hｅｔuｂｏok.ｃoｍ•coｍ過程，一字一句都像一刀一刀剮在心上。
沈倦手指無意識地縮了縮，指尖掐進掌心。
林語驚眨眨眼，走進去，沈倦跟在她後面，回手關上門。
他當時竟然和她發火了，他被一堆事情壓著，他等得憋屈，他憤怒，他委屈，卻沒想到過林語驚這一年多克服了什麼才走到這裏，這個在他看來無比簡單的過程，她到底需要下定多大的決心。
濃密的睫毛覆蓋下來，嘴唇抿著，微皺著眉。
「她媽媽那時候帶她來找到我，因為發現比較及時，她本人很明白自己的情況，比較配合，吃了一段時間的葯，又調整了一年，現在基本上沒什麼影響。」
言衡看著他：「所以在我知道你的存在，知道她是為了你想要去改變，去修正自己某些偏執的想法的時候，我就非常好奇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沒法兒，只能拽著他袖子，喘息著含糊開口：「哥哥，哥哥，腿疼……」
電梯門開，一層兩戶，玄關門開在電梯背後，隱私感極強的設計，林語驚跟著沈倦走到左邊兒那戶，看著他刷指紋，又摁了密碼。
顧夏在裡頭幫著林語驚收拾東西，沈倦靠站在病房門外，等了一會兒，言衡走出來。
不過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這人是懶到連卷子大題都不願意動筆多寫兩個字兒，卻願意在他的每本書上都簽上自己的名字的，可能大概對於這種「屬於我」的東西，會特別的在意。
她自己走向他，和他把她綁回來，這兩者之間的意義完全不一樣。
心臟像是被和*圖*書一隻冰涼的手緊緊攥在一起，一抽一抽的疼。
但是這並不影響她生氣。
言衡全部說完，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沈倦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明知道見不到她，依然在和她一牆之隔的地方，想著她沒有他的新生活里每一個細節。
出院的那天，沈倦再次見到了言衡。
反正也跑不掉，闖都闖進來了，倦爺的地盤哪兒是說來就來想走就能走的。
言衡微側了側頭，他四十多歲，保養極好，幾乎看不出什麼歲月的痕迹，氣質成熟而溫和。
洛清河走的時候，沈倦從國外回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
她一向沒什麼耐心，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高考以後。
他的小鯨魚，那麼那麼努力的，拚命朝他游回來。
他想了下，問道：「林語驚跟你說過嗎，她之前的情況。」
好半天，他「嗯」了一聲，聲音有些啞：「您說。」
但她還是來了。
沈倦多少也是有那麼一點兒的大男子主義的，他不想讓林語驚覺得他脆弱又矯情。他是個男人，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就是要放在心裡的。
這些話他都沒法兒跟林語驚說。
就這麼渾渾噩噩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去了懷城。
「其實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她有些時候想事情的角度比較負面，而且習慣性逃避，這種問題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她以前的很多思想，包括對愛情和親情都是非常消極的。她很固執，很多她認定了的事情，你沒辦法打破她的思維誤區。」
主動的努力的去找他，接近他，和他認錯道歉，哄他和好。
是她的生日。
沈倦動作戛然而止。
她這幾天始終沒怎麼睡好，傷口不吃止痛片就一蹦一蹦的跳著疼，她睡不著，沈倦就這麼陪著，捏捏她的手，拍拍她，幫她分散注意力。
她是非常注重個人形象的人，出院也得穿得美美的，特地讓顧夏從寢室里拿了雙之前新買的D家小皮靴，還沒等反應，沈倦人已經蹲下，解開鞋帶幫她脫了鞋，又套上拖鞋。
林語驚換了鞋進屋，看了一圈，還沒等看清這房子是個什麼格局，剛轉了個身，就感覺到沈倦拉著她轉回來，垂頭吻下來。
那個時候，她甚至心裏可能都不確定他是不是還喜歡她。
一對上他的眼睛，林語驚愣了愣，抬起手來拽他的袖子：「你怎麼了……」
她是不是有了新的同桌，他們下課是不是也會聊天，她有求於他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撒嬌似的哄人，沒兩句又不耐煩地冷下臉。
想知道林語驚去了哪兒不算難，懷城一中是全封閉式的管理模式，沈倦那天靠著一中校外圍牆，蹲在牆邊抽光了一盒煙。
言衡笑笑：「知道你在等我，想聊聊？」
每天都發了瘋的想去找她。
沒有什麼不能等的，他有耐心，也有時間，她說她會回來，他就信她。
到這兒，都還挺正常的。
……
沈倦沒說話。
活了快二十年，沒堅持過什麼，也沒能守住什麼，沒成功保護得了誰，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喜歡的人，也被他給弄丟了。
他這動作突然，她本來以為他親得會和圖書很兇，結果沒有，沈倦含著她溫柔舔舐，一點一點纏繞，明明就是接個吻，動作卻細膩緩慢得讓林語驚莫名覺得有些羞恥。
黑暗裡，林語驚聽見他們唇舌纏繞，他的呼吸，他在抖，指腹掌心貼著她的眼皮，觸感全是涼的。
言衡始終看著他，眼神溫和而犀利，半晌，他嘆了口氣。
車子停進停車場，沈倦要抱她，林語驚拒絕了，就這麼幾步路，她又不是殘廢了。
沈倦當時在想，這些聲音里，是不是也有一個是屬於她的，夾在百千道聲音之中，聲線是輕軟的，不緊不慢。
他小心的把她抱起來，走進卧室，放在床上。
沈倦直了直身子，看著他。
沈倦坐在床邊，長久地看著她，終於開口：「我很後悔……」
沈倦頓了頓，眸色晦暗：「沒有。」
因為沒人對她好過，所以她想不到，如果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對她好，那應該是什麼樣子。
能不能還，記得他。
沈倦對他這本書執念之深，是林語驚萬萬沒想到的。
「林語驚去懷城一段時間以後出現了一點點的輕度抑鬱的前兆。」
林語驚撐著身子坐起來，沈倦拉了枕頭立在床頭，她坐在床上看著他，舔了下被親得發麻的嘴唇，有點兒愣：「你到底怎麼了？」
就是位置比較艱難，動的時候或者走路很容易會扯著。
她一個人扛了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做事情不依靠任何人，她不會求助，不會依賴，也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在林語驚的世界里，不存在「誰會為了她犧牲些什麼」這種可能。
但生日是來不及了，最終她十八歲生日是在醫院里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