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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眼，可真燦爛。

應澄澄一邊啃蘋果一邊說：「這叫聰明，要我我肯定倆都不要，全天下就這倆男人啊？」

他們客套地稱呼彼此「同學」，一如當年初相見。

她小時候也常常磕住，一張嘴就是，林林，板凳石板絆住我了癩頭蛤蟆嚇著我了，她一邊哭一邊找靠山，七歲半的林林拿牛皮筋做了個小鞭子，不是打板凳就是嚇蛤蟆，小少年不大說話，卻永遠擋著她順著她。

梁征揉揉眉毛，笑了，「可是，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一直一直地出現在你身邊。」

俞遲眯眼看著校醫院的門，細長白皙的右手透過肩頭如釋重負地拍了拍阮寧的腦袋，極自然，他說，到了，阮寧同學。

梁征忍俊不禁，「也就是說，我在你眼中，沒有肉重要，而你喜歡的人，比肉重要。」

電梯外站著的興許是個姑娘，因為滿臉的血和淚壓根看不出眼前杵著的生物是人是鬼，只能從那一根馬尾辮上分辨了。姑娘的橘黃襯衫和白色短褲上全是頂新鮮的血跡，她捂著屁股，眼淚就沒停，好像一條養在茶缸里不停吐水的小金魚，委屈極了。

剛向校花表白成功的張印顯然心情不錯，嗓門齁高，叫道：「喲喲姑娘，殺了幾個人？」

跟包子一樣的一直對阮寧印象很不錯的醫學院小胖指著阮寧，尖叫了一嗓子：「你姨媽來啦？！」

特么沒接電話就是討厭他啊，特么沒接電話還有可能是真不熟真沒記住啊。

阮寧說我不喜歡你。

阮寧拿著諾基亞手機，扣扣索索半天，刪了寫，寫了刪，最終費勁地打了一行字：梁征同學，喜歡別人吧。我有喜歡的人啦。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那樣低垂著眼睛的樣子，讓她想起了鏡子前的自己。怪不得大家都說他和她像，原來她和他，在別人眼中，都是這樣為情所困忐忑不安的樣子。

阮寧想了想，搖了搖頭。她說：「你摸了我的頭，又該覺得我可愛了。」

大胖說我喜歡你。

「林林鄰居家」。

以上的統統都是她喜歡，而她的林林只喜歡看二十四集電視連續劇《西遊記》。

才得知，你是俞遲同學，而我是……阮寧同學。

他們說的般配，就是阮寧沒談過戀愛，大胖也沒談過；阮寧數理化滿分，大胖政史地滿分；阮寧長得一般，大胖更一般；阮寧九十斤，大胖一百八。真真是既互補又神似，不在一起天理不容。

阮寧讀了高中之後，性子就收了，人也生澀自卑很多，在外人面前已不大說話，這一會兒，她更是撓頭沉默，不知和*圖*書道該說些什麼。

齊蔓笑了，「這才是聰明姑娘呢。我可不信她沒對俞遲動過心，滿學校傳得沸沸揚揚，多半是她們寢室的功勞。華容不露出點意思，誰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傳這種閑話。無奈呢，神女有心，襄王無夢。俞遲不接這茬，華容也就明白什麼意思了，順水推舟的，反而答應了各方面條件都算不錯，一直追求她的張印。」

「萬里挑一。」

俞遲輕輕靠在略帶礫石的牆壁之上，眉眼舒緩，帶著淡淡微笑。許久，遠處同寢室的男生對他對了個勝利的手勢，他打開小小的火花，躬身，對準煙花。

阮寧陡然間覺得壓力山大。教室那麼大，剛過六點，壓根連個鬼影都沒，大胖哪兒不坐，專門坐到阮寧旁邊，顯然是來堵人的。

梁征微笑，臉頰上的肉顫顫的，「我能摸摸你的頭嗎，阮寧。我一直想摸摸你的頭來著。」

她迅速捂住眼，「哎喲我去」了一聲，臉紅得像猴子屁股，刺溜躥得無影無蹤。

「急不可待。」

也不知道梁大胖是怎麼得的信，尾隨阮寧去了同一間自習室。

「不要動。」少年的聲音沒有平時的淡漠，似乎是剛睡醒，帶著略略的沙啞。

她拉著俞遲的衣服，垂著頭，眼淚在眼眶裡沒落下來，鼻涕倒是吸溜吸溜的，要出來了。

小同學捂住屁股開始繼續哭，一邊哭一邊往外跑，本想走樓梯，後來發現八層挪下去有點難度，沒等下去，就失血過多變紙片人了。

她前些年給爸爸過周年燒紙的時候，總念叨著，做人做鬼，爸爸，總讓我再看他一眼。

阮寧嚇尿了，一下課就抱著書包翻窗戶從小花園逃走了。

「嗷～！！！」她一邊嚎一邊飆淚，整座教學樓快被這一嗓子震塌了。

小同學很暴躁，疼得一頭汗，一哭，腦門抻得發矇，還被一群熊少年嘲笑。

可是他興許也有些顧慮，遲遲沒有說話，阮寧卻已經不自在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次被卡在牆壁和課桌之間，真像只兜在胖網拍里的瘦蛾子，逃都逃不走。

媽媽說那是爸爸聽見了。

千千萬萬中，怎不知你是萬里挑一，我說我們一步之遙，你說我們遙不可及。約摸知道你急不可待地想要忘記過去，可是待到什麼時候，我啊我才能忘記。

熊一樣的男生對著俞遲繼續咆哮：「看看看，看個鬼的熱鬧，特么一個寢室的兄弟，幫忙拉下橫幅能累死你啊，三公子！」

阮寧彎了眼睛咧了嘴，她說：「我想說的是，在我還很小的時候，總是擔心些亂七ｍ•heｔubｏｏｋ•cｏｍ•ｃom八糟的事情，抓不住事情的核心。我以上講的故事的前提都是那個貧窮的男孩也喜歡我。我擔心人家家窮，供不起我一頓肉，可是他就算窮，也沒打算和我吃一鍋飯過一輩子啊。」

畢竟，彼此都已經算是陌生人。冠著與昨日不同的姓氏，養在今日天壤之別的居室。

阮寧：= =

阮寧血壓低，廢話卻很多：「俞遲同學，我流這麼多血，要喝多少雞湯才能補回來？」

阮寧看著他，彷彿看著自己，她心裏酸澀，輕輕問他：「聽著呢，梁征。你想跟我說點什麼。」

阮寧抓耳撓腮，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小聲嘟囔：

當然，阮寧偶爾也會想一想，可是，終歸要很好吧。怎麼個好法？像華容一樣好。然而俞遲也終究沒有喜歡上華容。那天俞遲同寢室的兄弟表白成功，與校花華容正式出雙入對了。

阮寧接著跑。

阮寧說我壓根就沒瞧見你長什麼樣子。

大胖的字寫得倒是挺清秀的，上面一行力透紙背的電話號碼。第一次被人這樣鄭重追求，阮寧猶豫著要不要把電話號碼存在手機上。她無意識地往前翻了翻電話號碼，撫摸手機屏幕，瞧見一個長長的標名，微微愣住了。

阮寧抬起眼，看著華容嬌羞地看著那個突然出現的男生，忽然間覺得自己可能誤會了什麼。雖然全校的女生大概都有可能誤會了，但是顯然沒哪個傻蛋像她這麼能幹。

「一步之遙。」

「可是俞遲同學，如果不說話，我總覺得血馬上流光了，悄無聲息地就死了。」

她說的每一個字，俞遲都聽得分明，可是這少年只是覺得女孩子的情緒來得太奇怪，也太陌生。就算他是她口中很熟悉的林林，她又怎麼能認定這麼多年過去，他們還適合做這樣親昵的動作，說這樣並不十分得體的話。

待，待什麼？

小同學顫巍巍拔了一下，鮮血飈了出來。她傻眼了，如果應澄澄在旁邊，保不準能聽見興奮的一句「艾瑪演電影了」。

阮寧愣了許久，眼睛才變得十分柔和，她說：「怎麼會煩？你瞧，我長得也沒有很好看，喜歡我的人又很少，好不容易有人這麼喜歡我，一直不放棄，你同理推知，覺得我會煩嗎？」

「還做普通同學？」

阮寧看見大胖了也不好說什麼，就坐在了第一排的角落。剛掏出書，大胖就過來了。

此時的俞遲依舊沒有說話，少年已經長得這樣高，腿長得足夠邁出大大的步子，但此時卻安穩得像一座靜謐的山。

阮寧在電梯里，腦子一片空白，旁和_圖_書邊的事兒也不大關注，腿抖得像篩糠，剛下電梯，還沒來得及撒丫子往校醫院跑，就被人扛在了背上。

大胖的大名是梁征，梁征忽然就嘆了口氣，自嘲：「我都沒和你好好說過話，你就把我推出局了，阮寧。」

阮寧發現了，自己長得特別招小胖墩兒。無論是法學院的梁征還是醫學院的包子。

「還做普通同學。」

阮寧想了想，也笑道：「嚇人呀，忽然就蹦出來了。她們都說你人特別好，大家都喜歡你。」

且有一回，有個陌生號碼打了四五個電話，阮寧怕是小廣告都沒接，第二天正上著英語課，周旦簡訊發了過來：大胖在教室門口等著你，說要跟你好好談談，為什麼你這麼討厭他，連他的電話號碼都不肯接。

梁征抱起書就走，一刻不停留。他到教室門口，卻轉頭，揮手道：「阮寧，雖然你很不通人情，但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覺得你是個十分溫柔的姑娘。」

俞遲後退了一步，淡漠的黑眼珠微微垂著，俯視阮寧。他說：「同學，你擋住我了。」

俞遲是個盡職的醫生，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那就成語接龍吧，分散點注意。首詞：千千萬萬。」

她爬著爬著想起什麼，從樓梯縫隙問阮寧：「小六六，商法複習咋樣了，馬上要考試了，我剛剛讓年級長把咱倆座位排一起了，到時候不會了，我給你遞紙條。」

起初阮寧壓根不知道院里有這麼一號人物，後來常常有不同的男生跑到她面前，看著她似笑非笑，笑得她發毛，又後來，有一個一百八的胖子常常在上課時幽怨地盯著她看，再到後來，就是她的姐姐們圍坐一團竊笑，然後表情微妙地通知她，她被梁大胖同學看上了。從此，阮寧打哪兒都能看到大胖，一團白肉晃得她煙花。阮寧後來見他就跑，大胖別看胖，甩開肥肉跑得挺快，阮寧體育不好跑得慢，大胖說你跑什麼喲，阮寧欲哭無淚，你追什麼喲。

甜甜嘿嘿笑，阮寧抱著書，壓力山大，「我再背背，再背背。」

阮寧終於解開心結，鬆了一口氣。之後背了會兒書，就到了吃早飯的時間。她收拾書包，起身，一爪子摁在了小板凳上，這本來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小板凳上有顆釘。

她握著那角還殘留餘溫的衣服，最終還是只能放手。

俞遲沒留神，被他推了個踉蹌，穩住了，才把阮寧往一旁帶了帶，動作安靜平緩，淡淡又清晰地重複了一遍：「阮寧同學，你擋住我看熱鬧了。」

梁大胖喜歡阮寧。對，你沒看錯，小同學也是hｔｔｐs://www.ｈｅtｕbｏｏk.com•ｃoｍ有追求者的。而且是很執著的追求者。大胖喜歡阮寧，全院聞名。每個學期每個時期，總有零星男生跑到她面前，恨鐵不成鋼地跺腳，唉，阮寧，我就不知道你對大胖哪點不滿意了，你倆這麼般配，唉真是操碎心了。

可不留神，悲憤的心情還沒收回，兩人已經被大包推在了一旁。一個五大三粗的男生聲音震天，唾沫亂飛，「我說哥們姐們，我好不容易表個白，你倆站中間搗什麼亂！」

小的時候，林林家沒有電話，後來林林走了，再也沒有音訊，她僥倖著他會再回到那間種著大香椿的老房子，買了手機之後，第一個記下老房子隔壁的固話。有時候她覺得他一定會回來，因為老房子里他最愛看的書都還不曾帶走，可有些時候，又覺得再也見不到他，因為天高路遙，音信渺渺，如果尚巧沒有那麼濃烈的緣分，而一輩子，日出日落，又這麼短。

那天風很大，把帶著點點明亮火星的黃紙揚到了天上。

正說著，周旦剛好推門進來，塞給了阮寧一個小紙條，一邊喝水一邊說：「熱死我了。上面是電話。今天辦活動，梁大胖給我打了一天下手，殷勤得緊，說讓咱們寢室給個機會，讓你得空常跟他聯繫。」

大胖很驚訝，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意。

得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呢，話到嘴邊，大家又形容不出。

田甜甜是個大大狡猾的人，她明明心裏覺得阮寧估計複習得還不錯，到時候興許能瞄兩眼，偏偏嘴上不這麼說，一怕阮寧為難，二也是以退為進。

這是怎樣美妙的一個兇案現場啊。

這一場神轉折的告白簡直讓眾人大跌眼鏡。俞遲又重回少女們的夢中，依舊無人能近半分。有時候，三三兩兩的姑娘們閑了坐下敘話，咂摸著也覺得好笑。哎，你說不知道誰才能讓他喜歡上呢，肯定得是個……得是個……

梁征笑了，眼睛亮晶晶的，他問她：「你對我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梁征嘆了口氣，終於宣洩出了委屈，「那為什麼不能試試，不能接受我？因為我胖嗎？」

又到了考試周，阮寧平常不大愛背書，都是考試前突擊，這一回依舊如往常，天蒙蒙亮就去了自習室。

甜甜脫了高跟鞋，往上鋪爬，「別，因為你不喜歡！」

而後一日大王派你去巡山，我與你只能匆匆告別。你先行一步，急不可待，與我此時雖只有一步之遙，可我也知自己不過萬中平庸一人，翻天覆地之後，遂距你千千萬萬，顛來倒去，滿目瘡痍，才得一個循環，兩兩客套，十分圓滿。

「遙和-圖-書不可及。」

她覺得自己的血淌得很快，指不定哪會兒就沒了，貪生怕死的時候，哪兒有空理這群人面獸心的未來doctor，所以一邊掃清障礙，把少年們往兩邊扒拉，一邊揉著眼淚往電梯里沖。

「說太多話話只會消耗體內能量，在本就缺血的時候讓你暈眩，阮寧同學。」俞遲語氣平平，沒什麼感情。

阮寧小時候愛看電視劇《三毛流浪記》，尤其愛看三毛餓了許久被人收留，喝了一碗黃澄澄的雞湯，小三毛捧著碗喝雞湯的表情讓她覺得那碗湯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東西。她曾經對林林說過，林林也贊同。所以他們小時候生病發燒的時候，總鬧著要喝雞湯。

阮寧一聽梁大胖就炸了。

然後小胖子特別熱心，「我去給你買姨媽巾吧阮寧，你要多少毫米的，棉的還是絲的？」

張印就是當時表白的男生，家境不錯，但比起俞家要平易近人多了。

所以，當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一群醫學生都蒙圈了。

阮寧= =聽懂就好。真怕了你了，梁征同學。

阮寧覺得有個小人拿著榔頭歡天喜地錘她的心，一邊錘一邊說：哎喲嘿，疼不疼，哎呦嘿，疼不疼。

「待……大（dai）王派你去巡山。」

大胖：你瞧啊。

小四翻白眼，「心眼子多的喲。」

梁征忽然就懂了，說：「哦，你是想說你就是單純的不喜歡我，跟我胖不胖沒關係，可是你一個理科生思維怎麼擰巴成這樣。」

阮寧嘴唇蒼白，把額頭往少年頸間藏了藏，這人拍了她的腦袋，也不覺得她可愛。

阮寧搖了搖頭，她說：「我喜歡的男孩子很窮，家裡常常買不起肉吃，睡的床是八十年代的老床板，硬梆梆的，穿的襯衫洗過很多次，手肘偶爾磨得發白。我做白日夢的時候，還想過以後嫁給他，會過上什麼樣的日子。縫縫補補可以學習，聽說睡硬床可以站得很挺拔，這也很不錯，但是，沒有肉吃可怎麼辦呢？我當時真的非常憂愁，因為我非常喜歡吃肉，可是當他坐在我的身邊的時候，我又喜滋滋覺得，十天半月只吃一次肉也是好的。」

阮寧僵在白皙得如一朵初初綻放得百合一般的脖頸間，少年的肌膚溫柔而似乎帶著甜香，她抹了一把臉，才反應過來這特么的是誰，繼而覺得特么的中了頭獎，直直地趴在上面，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告狀：「俞遲同學，801有個釘子，剛剛可扎死我了。」

她剛走進去，一個高挑的穿著薄荷色襯衣的身影也跟了進去。他轉身對著醫學院眾人，一臉平靜，看著他們的嘴齊齊張成「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