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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好多血啊。

爸爸，我被人欺負啦。

她依舊唱著奇奇怪怪的歌兒，目光獃滯，好像犯了童年時的病。孩子們的童年除了有童謠，還有千奇百怪的傷痛、千奇百怪的病。無憂無慮的那個孩子，只是在大人眼中。

沒有忘記，還要喜歡她，很多很多年。

可是，林遲感知的疼痛，是這種疼痛的十倍百倍。

能以為林遲喜歡她喜歡很多很多，其實她只是在勉強林遲喜歡她，因為她臆想的「很多很多」

夢裡的她還分明是個小孩。

爸爸被撞死的時候，小灰也死啦。

阮寧回頭，遲疑地看著暗影中的少年，風吹到了他的身上，她問他，「奶奶呢，奶奶在哪兒？」

爸爸滿臉是血，在嗡嗡的耳鳴聲中說著什麼，車窗全部是碎痕，他用手砸開了門，把她抱了出去。

這篇故事並無實際意義，大抵是教導孩子要大方處事。可是阮寧看他能起手，就想起了小卡達，也想到原來某一天，大家都會消失。奶奶就像小卡達一樣消失了。這消失並不知童話里說的輕鬆好笑，而變成了一種永恆的事實。

在少年親口實證的「勉強」面前，多少是荒唐可笑的。

那輛撞了爸爸的車的後座上似乎隱約坐著一個戴面罩的人，那個人的身形體態那樣熟悉，化成灰她也認得。

噓，這裡是不是有人啊，爸爸。

因她仍喜他人，已無法開口。

心裏的那些陽光、空氣似乎一夜之間被人抽干，爸爸的血早已凝固，變成黑色。

她感覺到自已臉上有黏稠的猩紅液體滑落又凝滯。

阮寧搖搖頭，卻有些心虛。

林遲用這一天時間做了三件事：一是收拾整理了家中書籍和行李，二是配了把鑰匙，三是買了一本同學錄。

因為靠他一次次的「勉強」，才能把眼前可愛的小王八蛋變成同桌。可是，今日而後，再見啊，同桌。

他買了食材，做了一頓飯菜，邀請阮寧到家中來。

爸爸死在了去機場的高速公路上。

那時，她有爸爸。

她想起爸爸臨終時的話。

第二日，第二節課課間的時候，安安遞給阮寧一本同學錄。

他沒有忘記那場盛大的心愿。

二十二歲的俞遲和*圖*書一覺醒來，他也做了一個夢。

阮寧卻抱住他，下巴從他的頸部繞過，貼住那張白暫的臉，不知過了多久，濕熱的眼淚滴在了少年的皮膚上，阮寧哽咽起來。

林遲眼睛愣愣地看著地磚，許久，才緩緩地轉身，狠狠地抱住阮寧。他說：「你這個混賬。讓人恨不起來的混賬。」

全家死絕，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他拍了拍阮寧的頭，輕輕開口：「我也成了這樣的人啊，阮寧。」

他卻將她的這點心思說的這麼乾脆，因為她的勉強，他們才能一直坐在一起。

因還有一場演出，這場演出不能亂。

阮寧尷尬極了，吼著說：「那是上天給你的緣分，我年年找跳大神的跳出來的，小夥子你可要珍惜！」

喜歡的小王八蛋。

阮寧哭著給爸爸打電話。

之後的兩年幾乎耗盡一生的思念，那條滿是荊林血行的路，走著走著，也曾遇到別的可以託付終身的姑娘。

他很想點點頭，說好啊，人生從此輕鬆，即使沉淪，也有人相伴。

她說：「我以後就做你家沒有死絕的人，別人如果問你家中還有什麼人，你就說，還有我。」

就是當時，她也沒回答上來。

可真是想念。

而這可愛，他又確鑿只有自己能瞧見。

她蓄著力氣，舔著嘴唇熬時間。

阮敬山開著車，接上阮寧，詫異地看著女兒的淚眼，卻沒曾想到小女孩的情竇初開竟如此洶湧澎湃。他擦掉阮寧的眼淚，給她買了兩串冰糖葫蘆，捏捏女兒的小臉，像他從前對著小栓一樣笑道：

林遲沒有被間王要走。

她想起了什麼。

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遲拍拍阮寧的頭，淡淡地笑了笑，靠在樹下，說：「你走吧。」

垂者眼睛，卻猶疑不安地望著四周。

這個夢真是美好。

爸爸，快醒過來。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撓頭，紅著臉，眼圈兒一會兒也似要紅起來。林遲拿手擦了擦她的眼角，笑道：「你這尿包，這點小事也要哭，長大了豈不是事事都得哭。」

明天大概再也見不到，明天之後，也不會辛辛苦苦地每次在考前披肝瀝膽、費盡心血猜測她究竟m.hetubook.com.com能考多少分，而後再勉強自己，考得比她多個一二分。

「傻小子，哭什麼。他就是被閻王要走了，爸爸也給你追回來！」

林遲好像沒有聽見這個問題，蜷縮著手，談淡開口：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奶奶疼你，你陪她說會兒話，你老愛同她說些悄悄話，就那些話，很好，她喜歡。

他想了想，又問了一句：「行吧？」

一輩子太長。

那個女人很奇怪，聽說家中要來人，自動避了出去，只告訴他，如果有人問起之後會去哪兒，就說要回B城的家中。

她說：「老師說你生病請假了，我這兩天又不大好意思見你，就沒給你打電話。」

阮寧給起頭，卻看到了客廳靈黨上的照片。對著大陽的光圈，她僵在了哪兒。

二十二歲的阮寧覺醒來，她做了好長的夢。

林遲回憶起，這人就是曾寄來的婚紗照中的那個女人。她穿著黑色洋裝，生得很漂亮。她說：「我是你的家人，你小的時候，我和你有過一面之緣。」

少年忽然想到了什麼，他乾澀開口：「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常看一部武俠劇，裏面有一個滿臉鬍子的大俠，第一集開頭，他就對店小二說『來三斤牛肉。對，就我自己，吃得完。我家中死絕啦，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們當時笑得嘻嘻哈哈的，還學他說話的樣子，只是因為覺得他酒脫好玩。」

她看著靈堂上林奶奶的照片，拿著帕子擦拭起淚來，眼淚那樣真切，可這哭聲下卻儼然是揚起的嘴角和壓抑不住的愉悅。

阮寧被拒絕的這些日子，不無悲傷地想著，日子沒法過了，一夜回到解放前。她想著兩人的情誼怎麼著都夠了，就好比日日買彩票累計花了上萬元的彩民終於中了一回一等獎，穩操勝券得意揚揚去分三千萬獎池了，到了才發現，這一屆中一等獎的幾千人，到手只有幾千塊錢，大大地違逆了心理預期。

爸爸和小灰很有感情，回來赴任時，還打了申請，託人把小灰運了回來，他約有十年沒換過車，是小灰陪伴著他沒有親人在身旁時最孤獨的歲月。

阮寧被縛著眼，在黑暗ｈｅtuｂｏｏｋ•coｍ•coｍ中囚禁了三天。她不停地被人拷問，知不知道對方是誰。

後來又來了一個人，他們爭吵著什麼。之後的她，被人扔到了高速路邊。

每一次，手足無措時，她所能想到的，就是爸爸。她說：「爸爸，林遲要走了。」

阮寧鼻子一酸，想了想，接話：「你得先喜歡上我才行啊。林遲點點頭，不再說話，只是夾了口米飯。他絕望得心慌。我得多喜歡你才行啊。」

爸爸卻死啦。

阮寧認真地摸著爸爸的嘴后，像小小嬰孩初初仰頭，認真去觸大人嘴巴。那張常帶笑意的嘴唇一張合的，他說：「小栓，爸爸說的話你記住。」

除了軍車不見了，一切都還是車禍時的模樣。阮寧抱著爸爸的屍體，靜靜地坐在那裡。

爸爸的車是一輛破舊的老軍年，從延邊時起便跟著他。車牌號0579，爸爸叫它小灰。它其實本來是黑的，可是後來變舊了、變髒了，也變老了，沒了光澤，就成了小灰。

林遲忍俊不禁，眼睛彎成月牙。

她地耀地望著四周，哭著說：「救救我爸爸。」

那人本來隱蔽在暗處，卻看到了阮寧的動作。

阮寧來時，他看著她，笑得還如往常。

她是上天賜給自己的金色的華年。阮寧說：「明天見啊，同桌。」

唉，誰也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怎麼會沒有爸爸。

說完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她說：「我這就走了，白白（拜拜）。」

姑娘費力地掰著爸爸的眼皮，直到淚流滿面。

「爸爸，你流了好多血啊。

想起十二歲那年，他曾經牽著她的手，如今日樣，送她回家。那時，他大聲唱了一首歌《向天再借五百年》。

爸爸的屍體也被人拋下，她的爸爸僵硬地蜷縮著，已經開始腐爛，卻還維持著死前抱著她的溫柔姿勢。

明片上老人的每一根髮絲都很清晰，旗袍平整而熨帖，笑容也很慈祥。還是她不久前瞧見的模樣。

夢裡有他喜歡的人。

她指著那個人，啊啊地崩潰大叫著，阮寧哭得面部抽搐著，她想是你啊，是你這個畜生。

再觸不到她溫柔的撫模，再看不到她慈愛的笑容，再不能承接來自祖母的無私的愛。

這日ｗｗw.ｈeｔubooｋ•com•ｃｏｍ子太久，險些忘了十五歲的那年立夏，他踏上飛機的那天，心中曾暗暗發下宏願。

「爸爸，這裏好吵，你說了什麼？」

四周的時間彷彿停止了。阮寧神經質地觸了觸爸爸的鼻息，也許是一秒也像是一個世紀，小小的姑娘沾著血號啕大哭起來。

夢裡的他分明也是個小孩。

阮寧聽到了。卻喉頭一哽。

他抱著她，寬大的手卻漸漸垂了下來。

她想著等讀高中了，老子一定一定不要跟你同桌了，誰規定，喜歡一個人就要落下被他嘲笑的口實。

姑娘問他，我現在開始喜歡你，慢慢地，你瞧著我，又瞧不見她，我愛你的時間便低過你愛她的時間。這樣，好不好？

阮寧聽到了血滴下的聲音。

阮寧點點頭，接過鑰匙，林遲放下筷子，微微笑了，問她：「阮寧，等你長大了，我有錢了，就娶你吧？」

阮寧點點頭。

自覺這執念羞辱荒唐，已無法開口。

她說要帶林遲回家，給了林遲一天時間整理過去。

可是，那個開不了口的遺憾始終在腦中盤旋，雖時間太久，已無法開口。

吃飯時，他隻字未提他要離開，只是把家中的鑰匙交給了她。

爸爸眼眶中帶著淚水和不忍，他說：「爸爸可能要走啦，你照顧好媽媽，替爸爸愛她。從今以後，你喜歡的人和東西爸爸沒辦法幫你守護，沒辦法幫你爭取，所以，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不要……不要追究爸爸的死。你活著，媽媽活著，就是對爸爸最好的……報答。」

他疑惑地說：「林遲昨天夜裡找到我，讓我轉交給你。今天他和親戚一起去北京，似乎是十一點的飛機，你怎麼沒去機場送一送呢？」

他問了阮寧一個問題，時間久了之後，阮寧一直想不大起。因為那是個太讓人害臊的問題，所以也許是她刻意忘了也說不定。

他總算清楚自己為什麼喜歡這個小王八蛋了。因為可愛。

林遲微微一笑，並沒有回答。

小王八蛋好可愛。

他指示司機拖走了阮寧和阮敬山的屍體，只留下撞得扭曲支離的軍車。

那時人們叫她小栓。

林遲喝了口剛買的純凈水，他說：「因為勉強。」

起初小姑娘只是沉默，可是和-圖-書忽然有一天，她開始唱起了兒歌，含含混混地唱著，被人打罵卻不肯再開口。

可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他有多久沒見她了啊。

你說是不是……

他蜷縮的手無法鬆開，轉身，就要離開，背後卻一暖。

她吼著問：「你這騙子，奶奶呢，你把奶奶蔽哪兒了！」

小時候是小朋友們自願坐起，可是讀初中以後，班級都是以成績選擇座位。為了和他坐在起，她跟得跌跌撞撞，爸爸媽媽很驚喜，說她每次成績都在突飛猛進，可是沒有人知道，為了和林遲同學的成績挨著，半夜四點爬起來讀書做題的時候也不是沒有。

他們會來打我，爸爸。

小王八蛋對前面的幾句頗有印象，而他看著她的臉，只想到歌詞中的那句一珍惜蒼天賜給我的金色的華年。

林遲很詫異為何不是奶奶口中所說的「三個混賬」出現，而是一個女人，他想追問個究竟，那女人卻十分懇切地告訴他，奶奶是她的「姐姐」叫他安心。

夢裡不再是一片雪和一個要死的姑娘。

阮寧邊走一邊回頭，問他：「你昨不回家，你是不是想奶奶了，要不要我今晚陪你住啊？呀，你會不會害羞啊？糟了，我是女的。」

林遲就那樣用力地蜷縮著手，不停地蜷著，阮寧看著他，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法國民間童話《害羞的小卡達》。書中的小卡達是個害羞的孩子，碰到不認識的人會害差，看見不認識的東西會害羞，甚至偶爾早起看到爸爸媽媽都會害羞。他害羞時就會蜷縮起手，緊緊地蜷著，到後來，有一天，村子里來了一個陌生的外國人，小卡達從沒見過，害羞之下，居然蜷起手，變成了蒸汽，消失在了空氣中。

林奶雖然為人冷漠一些，但從未虧待過她，她待她與林遲一樣。阮寧第一次感覺到鑽心的疼痛，就像迎而溫柔的風中藏著猝不及防的冰冷鐵棒，朝著頭重重砸去。

她走時，林遲把她送回了家，她有些擔心地看著他，和他揮手說再見。林遲也說再見。

戴者黑色面罩的男人直直地朝小灰撞了過來。

林遲輕輕地撫摸姑娘的長發，淡笑問道：「阮寧，你有沒有想過，初中以後，為什麼我們還能一直是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