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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秋雙手布滿皺紋，掩著臉頰，嘶啞痛哭。

澄澄煩躁道：「我知道，我也沒想到會懷孕，他上次打電話說帶朋友來玩，讓我做個嚮導。我上鉤了，上當了！」

她從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定會活著，只要自己瘋了，無論真瘋還是假瘋，都一定會活著。

阮寧：「我……」

阮寧：「我……」

快至春節，家家戶戶親戚滿堂，老實巴交的漢子來探親。

而後，一場春夢。

時間真像一台忙碌的電報機，嘀嘀嗒嗒，刻不曾停過。

張暨秋有些憤怒，有些受傷，她碰到與亡夫相關的事，永遠不復平時的溫柔酒脫，她像一隻困獸，恨道：「你知道這個小畜生都幹了了什麼嗎？她未婚先孕，還騙我說孩子爸爸是個死人！她不肯打掉孩子，不肯再結婚，要為一個死人守活寡！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生下這個畜生！」

那個因為有了犯罪記錄，無法讀大學、無法打工，只能回鄉務農的小舅舅。

她有一個小舅舅，她的小舅舅這輩子未婚：她有一個小舅舅，她的小舅舅這輩子卻有一個放在心尖的女兒。

所以，她說請大家打胎，嚇得澄澄、阮寧都一抖。

阮寧哇哇大哭：「這是不是也是個暗號或者陷阱，天亮前我說出你的名字你就像《聊齋》中說的那樣，必須離開了。」

阮寧攤手：職業使然，我會告訴你，我曾經看過原配找人用攝像頭偷|拍的整整十個G的他老公的小黃|片嘛，這叫證據。我問不到位，不好結案，也希望你配合。

她看著阮寧痴獃地張大了嘴，補充道：「顧潤墨那個畜生的。」

阮寧伸手拽住他的襯衣衣領，狠狠地咬住了他的頸。她想說什麼，卻終究沉默。這或許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瞧見他，所以責備、埋怨、憤恨、思念、愛意，這些通通無法再提。

顧潤墨泄氣了：「行行行，阮大法官，您有話請直說。」

後面的場景阮寧沒見，小五說她在場。顧潤墨抱著澄澄的腳像抱著牧師，邊哽咽一邊懺悔，從小他本性不壞，只是十歲被他爹精英教育扔到俄羅斯整整五天心裏變了態，覺得誰也靠不住，說到如果澄澄願意嫁給他，他直接變毛毛蟲都行。搞得應澄澄提溜著車厘子的白|嫩小手不知是放桌上還是塞嘴裏。

青梅竹馬時，不知情慾。情慾來時，青梅竹馬時積攢的小小兒童才有的溫柔依戀瞬間變成了成人的兇狠佔有。

他僵在了那裡。

黝黑粗糙，滿手繭子和_圖_書，滿臉皺紋。

這一人一鬼，相識整二十年。

那雙渾濁的眼珠看了阮寧許久，漢子放下扛著的麻袋，擦了一把汗，木訥地看著張暨秋，有些怕人地避開別人直視的目光，嘴吸許久，才說出一句：「大姐，不要逼孩子。」

那隻鬼沒有再來過，每月都來的親戚也沒再來過。

「鋼鐵俠」怒了：「不打掉眼睜睜看你們把自己的下半生毀了嗎？」

顧潤墨像只爬到油脂中的昆蟲，可憐地等待千萬年的風化，凝固成一塊琥珀的模樣。

他一溜煙跑了，跑車跟會隱形似的，眨眼就消失了。

阮寧愣了，她從沒這麼想過，也從沒想過媽媽這麼多年，對她心有這麼多的戒備。

情慾似海，潮水翻滾，無處可擋。

他沙啞地問她：「澄澄呢？」

張至仲嘆息了一聲。他如今麻木而蠢笨，但卻像是說著這世間亘古至今的真理，直直地抬頭重申，迎上暨秋的憤怒：「姐，不能打掉孩子。小栓不願意。」

於是一個人的優傷變成兩個人的優傷。

阮寧吐得翻江倒海。

阮寧有些崩潰，她哭著說：「我該怎麼辦啊林林，你告訴我啊林我該怎麼樣，才能把你多留一會兒。」

阮寧：「我也懷孕了。」

澄澄惱羞成怒：「你到底想說什麼？！」

顧潤墨恨道：「如果澄澄有點什麼，就算三表叔還魂，我也會宰了你。」

「你別想騙我！」阮寧哽咽著吞淚，寧死不屈。

一間商務咖啡館，他倆都點了檸檬茶。

阮寧第二天看到床上一攤血，嚇傻了，拉著行李箱逃到了火車站。

「本案宣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找澄澄啊，你沒有腳的嗎，你沒有嘴的嗎，你沒有手機的嗎？」

張暨秋渾身顫抖，定定地看著女兒，她說：「你總算說出來了，我覺得你憋了十幾年，這些話總有一天會說出來。我既怕你說出來，又總是在等你說出來！你恨我！你覺得自己為我而活是嗎，你一刻沒有停，就回到你爺爺身邊是嗎？那裡有榮華富貴，有尊嚴有驕傲，而在我身邊，什麼都沒有，你只能作為一個無知愚在的家庭婦女的女兒活著！誰都看不起你！」

阮寧有些疲憊，她說：「那就好。澄澄懷孕了……」

「大姐……」有人叩門，門外站著一個背著一麻袋大豆紅薯的農村漢子。

阮寧「啊」一聲，打電話問暨秋：「媽，媽，這世界上有鬼的吧？」暨秋也「啊」一聲，她憤怒了：「當和_圖_書然有鬼啊，我昨晚上還夢見你死鬼爸爸！你爸說你可急死他吧，咋還沒找著對象，唉，你到底在想啥可跟媽講講吧，媽跟你談心，媽跟你聊聊，咱倆深度聊，來來來，我今天可不去跳舞了，想起傅慕容那個兔崽子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說：「你在往我心上戳刀子，你在報復我！你從小就心毒，就是這樣的孬種，別人讓你生氣了，你每每隱忍住，可逮到機會，便再狠組他別人。你於今天這麼干不過是恨我沒給你爸爸守寡，所以你就要做個寡婦好讓我看看是不是？！」

小武問她為什麼不辭而別。

阮寧咕咚了口熱水：「身為民事法庭的法官，我們庭的宗旨素來是勸和不勸離，財產不重要，為了孩子要三思。身為你最親的姐妹，我也不贊成你這麼輕率地以主觀想法下這個決定。所以，把這件事先交給我，你，對，就說你，別跟我急頭白臉，你就坐這兒養胎別亂動，我出去一趟，回來自然見分曉。」

阮寧沒被嚇死，有點尷尬地想著脖子等天黑。

阮寧舒了口氣，她很滿意，顧潤墨不是他表面表現出的那個畜生，更不是對澄澄沒心沒肺。

顧潤墨看見阮寧惡形惡狀，沒啥好臉色。

顧潤墨想起那個漂亮又二缺的妹子，就得牙痒痒。打從在Z大課堂上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他便不停地提醒自己，絕對不能看上這樣的二百五。可這個二百五，明明看起來不像是對男人認真的人，卻莫名其妙地追逐了他七年之久，他們好時，像男女朋友一樣親昵貼心，不好時，能冷戰十天半個月，誰都不肯饒了誰。他告訴她，自己就算娶只直立的毛毛蟲也不會娶她，而毛毛蟲是他最討厭的生物。那時節，她的臉可真蒼白，後來，她卻又恢復從前的模樣，只是和他做著有界限的朋友，再也不曾牽手親吻。顧潤墨對此十分煩躁困惑，可是這話，並不必告訴阮寧。他很沒好氣：「只有你們這些女人才天天想著愛來愛去的。」

鋼鐵俠很無情「打神，我出錢，帶你們去最好的醫院。」

阮寧看著張至仲，看著他渾濁的眼珠深處的包容和慈愛。

院寧揉揉眉心，黑亮的眼珠微微轉動，卻沒讓他瞧出端倪長短。她說：「她說你不愛她，已經把孩子打掉了。我不甘心，為人又很人卦，所以特地問問你，既然你不愛她，這孩子打掉倒也不個算很可憐了。唉，都三個月了。聽說拿出來時都ｗｗw.ｈｅtｕbｏok.cｏm•ｃom有小手小腳了。澄得哭了三天三夜，滴水不進，我今天問過你，想來她肯死心振作了。」

澄澄似乎默認了，抹淚攬肚子：「為娘的對不起你。等過兩年，娘結婚了，你再投胎到娘肚裏。」

她說她要肚子用的孩子，她說這是林林送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

好尷尬啊。

澄澄說：「你死了這條心吧。他不會情願娶我的。顧潤墨看起來脾氣蠻好，可其實是個極度執拗又自我的男人，他說自己不願意被婚姻束縛住，我如果告訴他我懷孕了，估計他會扛起責任，勉強和我結婚，可是沒有愛的婚姻我不稀罕。」

「好，請出示皮蛋。」

阮寧滿眼茫然地看著痛苦的媽媽，她有些後悔自己說了這些話，可是看了媽媽的眼淚，看到她為爸爸流下的眼淚，卻覺得心中莫名的暢快。地是這樣狠毒的孩子，默默跪在地上，許久，才似覺察出痛覺，失聲痛哭起來。

她的媽媽……媽媽！

俞遲看著她，許久，才一字一句問她：「阮寧，告訴我，你愛的人是誰？」

阮寧被他一攥，本就在李縮的胃如翻江倒海，咬牙壓了又壓，才緩緩對顧潤墨說：「打掉了，孩子掉了。因為沒有爸爸的孩子，很可憐！不，不是很可憐，是非常可憐！」

小栓不願意打掉孩子。

阮寧那一夜喝了許多酒。

澄澄羞憤：「我知道！我們老應家丟不起這個人！我會把娃娃打掉的！我要把病例證明貼到顧潤墨那個兔崽子頭上！我要讓他後悔內疚一輩子！」

他為誰對阮寧如此，他自己心中有數，但這數又偏偏不能讓她知道。這世界每個人都藏有秘密，他也有。可這是個永遠無法說出口的秘密，他為此發過誓。

迷迷糊糊看到窗外的大月亮，一轉身，俞遲的鬼魂走到了她的身旁。還是少年乾淨的模樣，帶著香草的氣息，細白冰冷的手指撫摸著姑娘的臉頰。

阮寧冷笑：「對，你上輩子還造了孽，所以嫁給了我爸爸！」

阮寧看著澄澄的肚子許久，才若有所思地問道：「讓你和顧潤墨結婚，你願意嗎？」

阮寧說：「你丫有病啊，這幾年看見我就沒笑過。」

「我配合你個皮蛋！」

阮寧說：「你平常不用套的嗎？」

她只想用每一寸時光去好好看看這個鬼魂。那鬼動了動手指，她卻握住他的手，輕輕開口，說：「不要動。」

顧潤墨渾身發冷，好像被人把頭摁在了冰水中。阮寧眼睜睜地看著和*圖*書他的表情從震驚變得痛苦。

澄澄痛哭流涕：「我知道！你肯定想罵我不檢點！我都知道錯了！你歧視我良心不會痛嗎？！」

她有一個小舅舅，她的小舅舅白凈愛笑；她有一個小舅舅，她的小舅舅聰明好學；她有一個小舅舅，她的小舅舅最愛看武打的電視劇。

阮寧笑眯眯：「問你個事兒吧？」

我的孩子小栓不願意打掉自己的孩子。

他幽幽地嘆息，嘆息后，高高低低的吻全落在了姑娘的臉頰上。

暨秋哭著戳著阮寧的額頭，罵著她，阮寧擦掉眼淚，卻像個木頭人，低著頭，不吭聲，憑她打罵。

那隻鬼魂的表情卻一瞬間變得無奈。

阮寧看不到這個場面了，她回到了家鄉的小鎮，跪到了媽媽腳下。

阮寧拿著醫院的抽血化驗單，看著子官B超單上的那顆清晰顧因的蠶豆，抹了把臉。

顧潤墨戴著墨鏡，禮貌性地扯了扯嘴唇：「我牙齦上火，不好意思。」

小小的她怎麼回答爸爸的？保證完成任務。

她說：「你好心來看我，我謝謝你啊，但是，拜託你，不要再動了。你動了，我……怕。我不是你，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走。聽說鬼怕燈，我去關燈，我去點蠟。不，不點蠟，蠟燃盡了似乎也很不樣，如同電影導現心車物做個暗示，一根燃盡的蠟燭等於一個馬上就要離別的鬼魂。我不能落進這個陷阱。」

阮寧：「我……」

顧潤墨偉懶洋洋地咬著吸管，示意她繼續。

到最後，迷糊了，被人扛回了招待所。

阮寧想起爸爸臨死前的那句「照顧好媽媽」她在爸死後的每一個深夜，總能想起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和那句話。那時因為高燒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但是爸的面客依稀，隱約回到她七人歲歲時的延邊，他扶正她的帽子，說著「小栓敬禮」！

阮寧說：「您還是去跳吧，答應我，稱霸舞界，好嗎媽媽？」暨秋問她怎麼了。

而她的活著，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爸爸的妻子。

那是阮寧的小舅舅。

他咬牙切齒地問她：「告訴我。」

她咬破舌頭，咬出血，爬出房間，爬到爺爺的書房，她滿嘴都是血，含淚看著爺爺。她喊他：……爺……爺，不……想……死。

張暨秋用盡所有力氣打了女兒一巴掌。她氣得雙手顫抖，說：「你這個瘋子。」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去親吻她，她卻一點一點莫名其妙地剝掉了他村衣上的扣子，顫顫巍巍地回吻著。

她懷孕了。

阮寧和圖書抬起頭，說：「對啊，我是瘋子，媽媽不是知道的嗎，從色爸死的那天起我就成了瘋子。」

阮寧垂下頭，輕輕開口：「我不是沒有想過，媽媽為什麼不能再多做爸爸的妻子幾天，為什麼不能作為爸爸的愛人，不能用這個身份再多過幾天，至少，給我一口氣，讓我緩口氣。為什麼要在爸爸屍骨未寒的時候嫁給叔叔，為什麼……爸爸到死都在惦念你，為什麼活著的我也要為你而話，這究竟是為什麼？被愛的人永遠有恃無恐，愛人的那些不是死了就非得寂了，為什麼？」

琥珀被人敲碎了，僵死的昆蟲緩緩抖動了翅膀。顧潤墨一把攥住了阮寧的脖子，他咆哮著：「你再說一遍！」

不能死啊，不能……死。

張暨秋指著她，說不出話，不一會兒，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你給我滾！我不要你這個死孩子！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就這麼槽踐我，對，我是造了孽，你爸跟你都是我的孽，我上輩子的債！我為了誰才匆匆改嫁，我伯誰出事才匆匆改嫁？你這個畜生，你這麼槽踐我！」

阮寧剛測出懷孕沒多久，身體便漸漸開始有了一些妊娠反應，她強壓住嘔吐的慾望，單刀直入道：「你愛澄澄嗎？」

阮寧抱頭鼠竄，心說一我還是別說了，難道要告訴你，我跟一隻鬼發生了一|夜|情，你聽完，我還有太平日子過嗎？

門外站著的，是她十八年後的小舅舅。

阮寧：我……

阮寧把顧潤墨約了出來。

這傢伙平時就是一隻出類拔萃的鐵公雞，給自己買化妝品、買衣服、做頭髮從不眨眼，請別人唱歌吃火鍋就像割了她的肉。大家偶爾請她吃飯。這人嘴上有骨氣地說看「哎喲人家在減肥人家不吃」到最後，屬她吃得最多。

她用盡最後一點勇氣，問他，是誰送她回到房間的。小武傻呵呵地回答：「文工團的女兵啊。」

阮寧一回頭，眼淚便掉下來了。她看著小舅舅，彷彿還是那個委屈了便要舅舅抱著舉高的孩子。

顧潤墨一口飲料噴了出來，狼狽地擦著臉。他說：「你這個娘皮，不知道害臊的嗎？」

「不要逼她了。」張至仲輕輕拍著暨秋的肩膀，勸慰著她，可反反覆復卻說不出什麼來。

回到公寓，嘴還沒張開，卻被澄澄搶了先。澄澄說：「我懷孕了。」

阮寧想了想細節，她肯定和自己在一起的是俞遲，俞遲身上的味別人都沒有，可俞遲大哥早就死了啊，所以等價交換，她的第一次給了一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