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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賢兄，聽見沒，勞煩你待會兒幫信誠老弟把這銀子報銷了，順便給信誠老弟支五十兩，用作車馬費和公費。」

「好吧，反正起都已經起了。」

「論分號，以合縱聯合而著稱的『蔚泰厚』比『日升昌』設立的分號還要多。嗯，只要跟這兩家談妥，咱們就不用為消息如何傳遞發愁了。」

韓秀峰抬頭一看，赫然發現上頭掛了不少幌子，諸如「萬聚爐房散碎成錠信實傾銷」、「聚泰爐房傾化銀兩散碎成錠」之類的，五顏六色，令人眼花繚亂。

鑽出馬車揉揉眼睛環顧四周，發現天已蒙蒙亮，大街兩側的早點攤兒已經開張了，蒸饅頭、蒸包子的蒸籠上瀰漫著白色的水霧。下麵條、煮餃子的小攤上霧氣更大，都看不清有沒有人坐在攤兒後面吃。

「遵命。」

等再次被叫醒，赫然聽見車外很熱鬧。

「這兒是珠市口！」韓秀峰捧著包子喃喃地說。

「喜歡吃這兒的包子差人來買便是了，幹嘛起這麼大早？」

「東翁，您又不開錢莊，不曉得也正常。」

王乃增脫下鞋，盤著腿笑道：「東翁，這件事無需刻意打聽，您只要把『日升昌』和『蔚泰厚』這兩家的掌柜請登聞鼓廳去聊聊就成。據乃增所知這兩家不但都馴養了，並且在廣州、福州、寧波和上海等地也都設有分號。」

「差不多。」王乃增笑了笑，接著道：「因為離珠寶市不遠，而珠寶交易，動輒千百，所以許多大珠寶商的銀兩也在這兒熔鑄。久而久之，這一帶的爐房不但以化鑄銀兩為主業，也兼營銀錢兌換、存放款項。其中熔鑄銀兩並不收費，只在銀的成色上取利。」

「馴養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正是。」

「和*圖*書他們來這兒做什麼？」

越往裡走，衚衕越狹窄，窄得只能容一人通過，並且又見著幾個看似不起眼，但門上的對子卻有點意思的宅院。

「東翁，要是不靠譜，那些個大錢莊大票號能用鴿子傳遞消息嗎？不過您說得也對，咱們可不能在一棵樹上弔死，要用時大可多放幾隻，該走的民信還照走，您覺得如何。」

韓秀峰反應過來：「爐房，這兒就是熔鑄銀錠的地方？」

趕早市買菜的百姓或提著籃子，或把籃子挎在肩上，雙手攏在袖子里，悶頭往菜市口方向走。

韓秀峰不曉得他葫蘆里究竟賣的啥葯，想著既然來了就進去瞧瞧，跟他邊往小衚衕裏面鑽邊吃起包子。

韓秀峰笑而不語，就在這麼邊吃著剩下的包子，邊信步走出衚衕，回到車邊等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王乃增狼狽不堪地出來了。

「你從後院翻牆過去，請他翻牆過來，我去聽雨軒等他。」

「足夠了，」韓秀峰取出厚厚一大疊銀票，一邊清點一邊沉吟道：「信誠，還得勞煩你跑一趟，幫我進宮遞牌子，跟奏事處的公公說我乞求覲見。」

恩俊不想當差賠錢，小心翼翼地問：「那……那卑職墊的銀子呢？」

商量起正事，時間過得飛快。

「雲清兄，你要是不提我都想不起來。」

「東翁，咱們還沒到呢。」王乃增笑了笑，隨即做了個請的姿勢，領著韓秀峰往前走了幾步，跟著一個行色匆匆的男子鑽進一條不起眼的小衚衕。

「鴿子有啥好看的……」余有福被搞得一頭霧水。

「不是，『銀鬼子』正忙著熔鑄元寶，又怎會呆在外頭。」王乃增吃完最後一口，扔下油紙掏出手帕擦擦嘴，踮起m.hetubook.com.com腳看著前頭解釋道：「東翁，這是條死胡同，最裡頭有個宅院，那個小宅院便是銀錢匯兌的交易之所，守在外頭的這些全是城裡各大錢莊、票號、糧棧、當鋪及各業大商號的掌柜或賬房先生。」

「應該是，」韓秀峰猛然意識到王乃增為何一大早帶他來這兒，不禁笑道：「該看的也看見了，走，去衚衕口等。」

「萬壽無疆逢泰運，聚財有道慶豐盈；聚寶多流川不息，泰階平如日之升……雲清兄，這兒看著不像錢莊票號，錢莊票號也不可能開在這麼深的衚衕里！」韓秀峰百思不得其解地說。

洗了把臉，穿好衣裳，跟王乃增和余有福穿過前廳，繞過儀門，打開大門，爬上馮小鞭趕來的馬車。發現天還沒亮，也就懶得再問去哪兒，就這麼靠在車廂上迷迷糊糊地睡起回籠覺。

「瞧見了，看著還不少，只是不曉得能飛多遠，飛遠了能不能飛回來，不曉得究竟靠不靠譜。」

「嗻。」慶賢緩過神，急忙放下手中的木匣，當著恩俊面打開，旋即拱手道：「稟韓老爺，這裏頭的銀票加起來攏共八萬兩。要是……要是不夠，下官回去再想想辦法。」

「鴿子啊。」

「等消息，等裡頭的錢市開盤交易，交易幾筆他們就曉得銀錢交易的行情，然後把消息傳回自家店鋪，店鋪再按照今兒個的行情進行銀錢買賣。」

想到內務府不管買什麼都貴，不管找他們做點什麼事都得給錢，韓秀峰從一堆木腰牌中翻出兩塊沒有刻名字，只刻了一個大大的「令」字的腰牌，一邊掂量著輕重，一邊淡淡地說：「他們要就給吧，誰讓咱們要用他們的名號呢。」

王乃增放緩腳步，抬起胳膊指指https://www.hetubook.com.com頭上：「東翁，您瞧瞧上頭。」

「四爺，看著像是前頭那些人放的！」余有福嘀咕道。

王乃增下意識扭過頭，發現肩上並沒有鴿屎，哭笑不得地說：「東翁，乃增是問您有沒有瞧見那些鴿子？」

「全在這兒熔鑄？」

賣「甜水」的大車更是絡繹不絕，剛擦肩而過的那輛可能水裝太多，騾子拉不動，一個八九歲的娃一邊斜看著包子鋪流口水，一邊在後頭幫著推。

「東翁，餓了吧，嘗嘗，這條街上數前頭那家的包子最好吃。」王乃增遞上兩個用油紙裹著的包子，又從余有福手中接過兩個，邊吃邊示意一樣正在吃包子的馮小鞭在這兒候著。

前頭的人越來越多，再往裡走已經走不進去了，後頭又來了許多看著像是賬房先生模樣的人，王乃增乾脆停下腳步，湊他耳邊解釋道：「各省解往戶部的雖是本已鑄好的官銀，但因成色不一，輕重不等，戶部通常不會收，而是讓他們先來這些戶部認可的爐房熔化，鑄成十足小寶，才能上庫兌收，以期平色劃一。」

「再就是朝廷為防範洋人，已命山海關副都統、天津鎮總兵及天津府沿海各州縣官員嚴禁百姓下海，乃增要是就這麼率雲啟俊和圖克坦等人去天津衛，就算有兵部火牌一時半會間想雇船南下也沒那麼容易。」

正說著，因為衚衕太狹窄擠成一條長龍的巷子里，突然飛出百十隻鴿子，撲閃著翅膀在人們頭頂上亂飛，有的甚至邊飛邊拉屎，韓秀峰急忙把頭縮了回來，等再次探出頭時剛才那一群已經不見了蹤影，但依然有鴿子從人群里三三兩兩地飛出來。

恩俊換了身衣裳，沒跟昨天一樣帶刀，而是提著一包裹。

果然皮薄www.hetubook.com.com餡大，咬下去滿嘴是油，正吃得過癮，路過一個宅院，能依稀看到大門上刻著「增得山川千倍利，茂如松柏四時春」的對子。

韓秀峰剛鑽出馬車，小山東便迎上來道：「四爺，恩俊老爺到了，正在書店等您，楊掌柜過來報的信兒。」

「雲清兄，起這麼早究竟啥事？」韓秀峰放下燈，又禁不住打了個哈欠。

「稟韓老爺，那幫孫子才懶得問這些呢，他們只曉得要錢。」恩俊把履歷還給韓秀峰，一臉無奈。

韓秀峰反應過來：「這倒是，雲清兄，今兒上午你別的事不用干，只要打聽清楚誰家馴養得最多就行，等打聽清楚了就讓恩俊去把他們的掌柜請登聞鼓廳去聊聊。」

「他們有沒有問『厚誼堂』究竟在哪兒，究竟是個啥衙門？」

「看到了，在這兒呢，真是鴿屎！」韓秀峰指著他肩膀調侃道。

見他們三人不急，後頭的人拚命往前擠，韓秀峰發現左邊宅院的台階上能站人，趕緊把被擠得差點跟那些人發飆的余有福拉了上來。王乃增意識到不對勁，想站台階上已經來不及了，就這麼被後頭的人擠到了裡頭。

天還沒亮，睡得正香的韓秀峰就被王乃增在外頭叫醒了，迷迷糊糊地披上衣裳、點上抗風洋燈，呵欠連天地走出內宅一問，才曉得剛過卯時。

「去哪兒？」

韓秀峰早聽人說過珠市口附近有個錢市，踮起腳探頭看看擠在前頭的人，再回頭看看余有福身後的那些人，不禁脫口而出道：「這些起得早的全是『銀鬼子』（爐房管事人的綽號）。」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家門口，天色也已經大亮。

快步來到第二進的聽雨軒，剛坐下不大會兒，余有福又跑進來說慶賢到了，韓秀峰乾脆讓他把慶賢也請https://m.hetubook.com.com到聽雨軒來。

「四爺，王先生沒事吧？」余有福焦急地問。

「四爺，看見啥了？」

「一塊腰牌十兩，這兩塊銅製的令牌四十兩，不給銀子領不著，我只能先墊上。」

「東翁，看到沒？」

韓秀峰拿起腰牌一看，頓時樂了，一面是「大清內務府」，一面是姓名、衙門和「面黃無須」之類的特徵，而衙門正如恩俊所說刻的竟是「厚誼堂」。

「要多少，給了嗎？」

「所以乃增想請東翁先派兩三人去天津。」

「東翁，乃增帶您去個地方。」王乃增一邊示意已經起了的余有福把剛燒好的熱水打來，好讓東家洗把臉，一邊笑道：「昨兒下午跟馮小鞭打過招呼，他起了個大早，已經把車趕過來了。」

韓秀峰剛跟緊隨而至的慶賢打了個招呼，他就把包裹放到茶几上打開，指著十幾塊腰牌苦笑道：「韓老爺，估摸著是皇上交代的，他們竟把『厚誼堂』這三個字也刻上去了！」

「東翁，您現而今已是『小軍機』，這些瑣事用得著您煩心嗎？」

「行，讓蘇覺明、王貴生和周長春先去，他們只要去南營挑幾個斥候，不用考慮啥子家小。讓他們先拿著兵部火牌去雇船，等你們到了再一起出發。」

「容乃增先賣個關子，您去了就會發現這個早沒白起。」

「應該不會有啥事，」探頭往前張望著，想想又忍俊不禁地說：「讓他一大早擾人清夢，讓他故弄玄虛，被擠擠受點罪也是活該。」

「是啊，咱們又不開錢莊，咱們來這兒做啥子？」韓秀峰笑問道。

「東翁稍安勿躁，您馬上就曉得了。」王乃增話音剛落，前頭傳來一陣喧鬧聲。

「一兩銀子能換多少錢每天都不一樣，我一直納悶這行情究竟是誰定的，原來是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