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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丟臉。」江衛明道，「你肯學，肯吃苦，比那些有天賦但偷懶的強。我兩個兒子都不願意學，你願意，你比我那兩個兒子還孝順，你沒給我丟臉。」

江衛明把放進蒸鍋里大火蒸，沒有專門做澆頭，看來是準備拿高湯直接澆了。

姜衛生的老伴同他一樣富態，兩人手腳麻利地把廚房打掃出來，姜衛生還殷勤地問道：「師父，你要做什麼菜，剁椒魚頭嗎？要不要我現在去買魚頭？」

雖然多年未做魯菜，但江衛明畢竟是江衛明，是當年江承德親手教導了十幾年的江衛明。

他徒弟叫姜衛生，天賦不咋地，當初收他的時候已經改名叫江援朝了，就是因為他的名字才收他的。姜衛生比江衛明足足小三十多歲，比江衛明的兒子都小，前幾年才退休。

豆腐切掉三麵皮，裹上干澱粉放進七成熱的油鍋里炸，炸的時候要一直翻滾豆腐，讓豆腐四面皆為金黃色。江衛明在炸豆腐，江楓和姜衛生在旁邊剁肉餡，肉餡好剁肉裏面的筋卻不好挑，姜衛生怕江楓挑不幹凈最後影響口感本想幫忙，結果發現江楓的刀工比自己還好，就改口誇他。

江楓肯定地點點頭：「對，就是原來北平的泰豐樓。」

「小楓刀工不錯啊，幾歲開始學廚的啊！」

「太姑奶已經去世三四十年了。」江楓給江衛明澆了盆冷水，「太姑爺他前幾天也因為胃癌剛去世，他們家只剩下李教授，就是太姑奶的小兒子和他妻子兩人了。」

江衛明就是帶著江楓去姜衛生家。

姜衛生更興奮了：「好，我m.hetubook.com.com給您打下手。」

江楓：……

「豆腐箱，魯菜名菜。」江楓道。

「不用了，不用了。」江楓練練拒絕，他在這短短几個小時里吃了一大碗肥腸粉，一碗龍抄手和兩串糖油果子，要是再吃碗麵條他只怕要和劉倩一樣撐得去醫院洗胃。

江衛明回到廚房繼續做菜。

「有，在冰箱里，我去拿。」姜衛生去拿高湯，足足一大盆，端到江衛明面前，「師父，這個可以嗎？」

「我這個年紀，吃不了這麼葷的東西。」江衛明道，「我再去做份拔絲地瓜，小楓，你要我給你再下碗麵條嗎？」

湯是冷的，江衛明拿勺子攪了攪，點頭，讓他去把高湯熱了。

「我家是開小餐館的，我平時會在後廚幫忙。」江楓道。

挖豆腐沒什麼難度，卻是個細活，江衛明動作慢，花了十幾分鐘才把三個豆腐箱挖出來。然後就開始炒餡，把挖出來的豆腐和江楓還有姜衛生處理好的食材一起下鍋，大火快炒，最後在把炒好的餡料填回豆腐箱里。

「叫啥爺爺，都差輩分了，你叫我姜伯就行！小楓你平時也做菜？」姜衛生樂呵呵地道。

至少他還有除了兒女之外血脈相連的親人存活于這世間。

江衛明年紀大了，洗菜剁餡這種事就交給江楓和姜衛生去做，他負責主要步驟。

這麼多年，一開始是因為交通不便，後來是因為年紀大了。自當年北平城破后，他再也沒回過北平，也未奢望江家人能買回泰豐樓。

豆腐炸好后，趁熱切開，僅留一絲皮相連m.hetubook.com.com，挖出裏面的豆腐，看上去就想是個箱子。

「我侄孫吃不得辣，我給他做兩道魯菜。」江衛明道。

「它沒被毀，也沒被拆？」江衛明顫抖著，聲音甚至有些哽咽。

「侄孫？恭喜師父了，廚房還沒打掃有點臟，師父你先喝口茶坐著等一下。」姜衛生沖房間里喊：「老伴，老伴，快出來，師父來了要用廚房，咱們快去打掃一下！」

江衛明拉著江楓，風風火火地去了他徒弟家。

他要做豆腐箱！

這麼想想，江家菜偏重魯菜，江衛明在蜀地這麼多年硬是把自己逼成了一個川菜師傅，還真是苦了他了。

姜衛生雖然刀工一般般，但是這盆高湯熬得還是不錯的。

江衛明一共就做了三個。

說實話，自從他來了蜀地，就沒怎麼見過其它菜系的館子，連蘭州拉麵和S縣小吃都只看見過兩家。

「是泰豐樓。」江楓道，「太姑爺把泰豐樓給我了。」

現在江衛明要親自下廚，他興奮得跟后廚新來的學徒一樣。

江衛明哭了，沒有聲響，只有眼淚，從他滿是溝壑皺紋的臉上流下來。

他沒想到，也不敢想，泰豐樓居然能一直保留到了今天，而且還……

這菜步驟很繁瑣，食材靈活性很大，各有各的做法各有各的風味，以博山豆腐箱最為出名。江楓記得老爺子很久之前做過，但也就一次，他爹江建康是不會做的，一個原因是店裡肯定不會賣，另一個原因是他爹不愛吃豆腐。

姜衛生的老伴張麗也是個妙人，要幫忙的時候出來幫忙，其餘和*圖*書時候都回房間，也不說話，姜衛生喊她吃東西她就美滋滋地出來吃東西。

真是意外的羞澀。

姜衛生家廚房基本上有兩個卧室那麼大了，是專門請裝修師傅改造過的，調料還有食材都非常全，堪比酒樓后廚，根本就不像是普通居民家的廚房。

「太姑爺在去世前，讓李教授轉給了我一個房契。」江楓小心地道。

「三爺爺……」

果然，等豆腐箱蒸好后江衛明拿出已經恢復軟嫩的豆腐，一勺高湯澆上去，菜就成了。

「沒想到師父居然這麼會做豆腐，小楓你知道這菜叫什麼嗎？」姜衛生咬了一口豆腐箱，一臉滿足。

泰豐樓回來了，泰豐樓又屬於江家了。

「對，民國37年，太姑奶回去把泰豐樓買回來了。這些年，太姑爺一直留著他，一直有做維護，雖然有些破敗，但和當年的一模一樣。」江楓道。

「沒事，三爺爺就是高興。」江衛明摸了把淚，笑著看著江楓，「小楓，你一定要好好學，把泰豐樓好好經營，像你太爺爺當年一樣，讓全北平，全國，全世界都知道泰豐樓，都知道這是江家的泰豐樓。」

他看著江楓，說著亦如當年他父親對他們說的話。

那可是泰豐樓，是從他爺爺手裡敗掉，他父親一輩子心心念念，在逃難的路上都念念不忘的泰豐樓。是江家曾經最大的榮耀，也曾名動北平揚名四海，是他父親一生的心血，也是他和幾個兄弟原本以為會為之奮鬥一生的地方。

有江衛明教導的那些年他還能有點進步，在離開江衛明教導的這麼多年他一直在和*圖*書原地踏步。

「走，三爺爺給你做菜吃，不吃川菜了，三爺爺給你做魯菜！」江衛明重振精神，把泡菜重新裝回包里，拿起他的布包，拉著江楓離開了小店。

「他是我侄孫，今天第一天見面，我來借用下你家廚房給我侄孫燒頓飯。」江衛明開門見山。

「有高湯嗎？」江衛明問道。

江衛明不知道該用何種心情來面對了。

「沒有，不，我是說，說過，不是。我想說的是，太姑奶的小兒子就是我們學校教我的任課老師之一，前段時間我們兩家才相認的。」江楓差點被繞進去。

江衛明拿了他能看到的青豆，木耳和幾塊豆腐，讓姜衛生去拿豬肉，雞肉，火腿，干蝦仁和干扇貝。

「你太姑奶還活著！」江衛明激動得差點拍案而起，「她現在怎麼樣？在哪裡？這些年過的好不好？」

「四歲多。」江楓道。

「江慧琴？她是你太姑奶，你爺爺沒有和你說過嗎？」江衛明反問。

廚師行當非常看重師徒關係，一般不輕易收徒，大多都是子承父業，同江家和吳家一樣手藝一代傳一代。收徒弟就等於收乾兒子，拜師也相當於認了第二個爹，現在可能沒這麼誇張了，但江衛明收徒弟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

「挺早的啊。」姜衛生感嘆道，「我就晚了，高中畢業才開始跟著師父學，天賦又不好，這麼多年了也就這樣，我倒沒什麼，就是給師父丟臉了。」

「啊，師父，你不吃嗎？」姜衛生有點詫異，他剛剛還準備把自己的那個分一半給老伴的。

來的路上江衛明給江楓介紹過姜衛和_圖_書生，雖然他天賦不咋地，但是個廚痴，肯吃苦，什麼都願意學，卻因為少了做廚子最關鍵的天賦終其一生也只是個比較優秀的普通廚子。

江楓驚奇的發現，姜衛生居然有點臉紅了。

江衛明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彷彿時間靜止了一半，良久，動了動嘴唇，艱難地問道：「北平的……泰豐樓？」

江衛明的豆腐箱做得比江楓記憶里老爺子做的更加美味，江衛明在蜀地這麼多年，做的一直都是川菜，就連姜衛生都不知道他原來是個地地道道的魯菜廚師。

「來，小楓，衛生，你們趁熱嘗嘗。衛生，把張麗叫出來一起吃。」江衛明道。

看著這些食材，江楓有點猜到江衛明想做什麼了。

「沒想到師父魯菜也做得這麼好，怎麼原來不見他做。」姜衛生一臉遺憾，覺得自己這些年錯過了很多。

「你太姑爺給你的，你就安心收著。」江衛明不明所以。

「我也來。」江楓忙道，也順便向姜衛生做自我介紹：「姜爺爺好，我叫江楓。」

姜衛生胖胖的，很符合本山大叔對伙夫腦袋大脖子粗的概括。江衛明雖然是一時興起沒提前打招呼，姜衛生依舊恭恭敬敬地把他請進了門，高興地道：「師父，你怎麼突然想起來省城了，這位是？」

「這樣啊。」江衛明有些失落，也覺得是自己異想天開了。他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是上天恩賜了，他又怎麼能奢求每個親人都同他一般長壽，實際上，小弟仍在人世就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安慰了。

他原以為，泰豐樓會毀在戰亂里，或者像很多舊建築一樣被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