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容瑕靜靜地看著她離去，然後鑽入她母親撐著的傘下，回頭看了眼身邊這塊又積了一層薄雪的墓碑，伸手輕輕地拂去這層雪，後退一步，放下傘，對著墓碑鞠了一躬。
公主陵是早就建好的，到了死後，她終於又與自己深愛的駙馬躺在了一起。
班嫿看著那個在雪中對著祖母鞠躬的人，收回自己的目光，小聲道：「嗯，我們都要小心腳下。」
常嬤嬤看著眼前瘦了很多的郡主，欣慰的笑道：「殿下說，您是最像她，她希望你活得像她年輕時一樣，肆意鮮活，自由隨心。」
「侯爺。」陰氏把班淮抱進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一下又一下。終於，班淮哭出了聲，就像是失去了母親的乳燕，一聲比一聲絕望，聲聲泣血。
陵墓大門關閉的那一刻，無數墓穴中的機關發出咔嗒的聲響，班嫿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任由雪花飄落滿頭。
「太子表哥，」班嫿回頭看著太子，愣了半晌才道，「謝謝。」
容瑕在京城中有多受女兒家的傾慕他是知道的，這樣的兒郎想要娶一個才貌雙全，身份顯赫的女子並不是一件難事，班嫿這樣的女子，只怕並不是他喜歡的。
以往向來熱鬧的靜亭侯府，這些日子彷彿沉寂了下來，不管外面謠言傳成什麼樣子，也不見他們說過一句話。
「容伯爺，」班嫿擦了擦眼角，「你怎麼來了？」
「閉陵！」
禮部的人來了又走，似乎還有其他人來來走走，班家四口只會獃獃地聽從皇帝的吩咐，甚至連皇帝說，讓大長公主的hｔtps://m.ｈｅtｕboｏｋ.ｃｏm•ｃoｍ靈堂設在宮裡，喪葬禮儀的規制只比太后規制低一點時，班家人臉上也沒有露出多少喜意。他們就像是茫然不只事的小孩子，雲慶帝說什麼就是什麼，沒有半分懷疑。
「德寧大長公主殿下……去了。」
「嗯。」班淮哽咽著嗯了一聲。
「你且等等，待大長公主……」
「姐，你在看什麼？」班恆注意到班嫿停下了腳步，擔心她還在傷心難過，伸手扶住了她的袖子，「你小心腳下。」
容瑕聽清了班嫿再說什麼，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掌，語氣堅定道：「不怪你，這不是你的錯。」他回過頭，看向跪在外面的御醫，「郡主手受傷了。」
「查出來了？」雲慶帝想著身邊伺候的人竟然有可能要殺自己，便吃不好睡不好，把後宮全部排查了好幾遍以後仍舊不放心，直到這次刺殺案的幕後主使人被揪出了水面。
停靈二十四天，京城但凡三品以上的命婦官員都要來給大長公主哭靈，全國上下守孝三月，不得飲酒作樂，不得婚嫁，若有失儀者，定要重罰。
「表妹，請節哀。」穿著素服的太子走到班嫿身後，他讓身後的太監替班嫿撐起一把傘，替她遮住頭頂飄揚地大雪，「姑祖母在天之靈，必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而不是為了她傷心難過。」
大長公主殿下死了，對於很多人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大事，但是對於某些人來說，卻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越是這麼想，他給大長公主辦的喪葬禮和*圖*書就越是隆重。按照太后喪葬禮儀，一般要停靈二十七天，受僧道超度，並且全國都要守孝六個月。雲慶帝有心想按照太后規制來，可是這沒有先例可循，他無奈之下，只能按照史書中記載過有關公主喪葬儀式最高的規制來辦。
雲慶帝與皇后聞言一愣，忽然想起剛才容瑕背著班嫿進的大殿，還當著大長公主的面說他是班嫿的夫君。這本是權宜之計當不得真，可是今天這裡有御醫太醫宮女太監，若是傳出去確實對班嫿名聲無益。
班嫿怔怔地看著窗外，良久后道：「又下雪了。」
整個大業都知道大長公主是為了救駕而亡，因此沒有誰不長眼到皇上面前說三道四。還有一些才子名士為大長公主此舉著書立傳，有人誇她忠烈，有些誇她仁義，各種美好的讚譽放在了大長公主身上。
他們越是這樣，雲慶帝就越是愧疚，姑母是為了他死的，若不是姑母挺身而出，那麼此刻躺在靈堂上的人就是他，而不是姑母。
「陛下，」等班嫿傷口處理完以後，容瑕走到雲慶帝面前，跪下道，「微臣方才當著眾多人的面，毀了郡主的名節，微臣願娶郡主以全郡主的美名。」
除夕后不久，大長公主下葬，送喪路上，設滿了各府擺出的路祭。
「君珀，朕知你是正人君子，不忍毀女子名節，只是……」雲慶帝看著陷入悲痛中的班家人，「婚姻乃是大事，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見郡主穿著單薄站在雪中，容某便過來看看，」容瑕頓了頓，「你的家人在那邊等和-圖-書你。」
班嫿身上穿著孝衣，臉上脂粉未施，就連頭髮也只是用一個素銀簪固定成一個髮髻，便再無其他飾物。容瑕把傘放在地上，脫下身上的素白披風披在班嫿身上，再撿起地上的傘撐在班嫿頭頂：「郡主。」
「不，您很好。」常嬤嬤慈和的看著班嫿，「跟殿下一樣好。」
班嫿走到窗前，看著院子外掛著的白紙燈籠，聲音嘶啞道：「祖母年輕時，一定很漂亮。」
常嬤嬤看著白皚皚的院子，沉默地站在班嫿身邊，不發一言。
「水清啊，」她笑著看著兒子，「咱們嫿嫿找的小郎君真俊俏，回去我就告訴你父親去。」
「是啊，」常嬤嬤拿起一件披風披在班嫿的肩頭，「奴婢聽說，殿下未出嫁前，曾是大業最美的人，想要求娶她的世家公子，從城東可有排到城西。」
因為沒有了大長公主，班家便失去了依仗，曾經受過班家氣的人家，內心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可是就在大長公主下葬后的第三天，宮裡下了一道旨意，晉封班淮為靜亭公，享郡王例。
因為擔心女子名節受損，便要求娶之，這樣的男人確實是難得的君子。
班淮張開嘴不斷地抽搐，可是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就像是跳出水池的魚，極力張大著嘴，卻不知道何處是救贖。
班嫿唇角一顫：「我不如祖母。」
大長公主去后，皇上難過得罷朝三日，甚至在大長公主下葬那天，哭得不能站立。原本想要報復班家的人才恍然驚醒，大長公主是為了當今陛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死的，只要蔣家人要顏面，只要班家人不犯誅九族的大罪，那麼當今皇上與下一代帝王，都要厚待班家人。
班嫿回頭，看到不遠處站著的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原本冰涼的心漸漸回暖，她對容瑕福了福身，「多謝伯爺。」
御醫看到班家的生離死別，心裏真是五味陳雜的時候，聽到皇上的命令，才恍然回神：「是。」當他看清握住福樂郡主手腕的人是誰后，詫異地看了容瑕一眼，再低頭處理起班嫿掌心的傷口起來。
太子知道她根本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只好對她道，「雪越下越大了，回去吧。」
「常嬤嬤，」班嫿親手扶起常嬤嬤，紅腫著雙眼道，「祖母她老人家，有沒有說過什麼？」
她走出傘下，朝著班家人飛奔而去。
「郡主善良可愛，微臣心儀郡主，能娶得他，乃是微臣之幸。」容瑕朝雲慶帝行了一個跪拜大禮，「請陛下與娘娘為微臣做這個大媒。」
班嫿對著陵墓行著三拜九叩大禮，每一個頭她都磕得極重，沉悶的響聲就像是她對祖母的思念，即便萬般不舍，卻只能看著埋進這華麗卻毫無人氣的陵墓的中。
班嫿抿了抿嘴，大步跑到墓碑前，用手擦去墓碑上的雪花，輕聲道：「祖母，以後我一定會常常來看您跟祖父，你們在地下好好過日子，待……嫿嫿日後來找你們時，你們不要嫌棄嫿嫿。」
雲慶帝喉嚨動了動，紅著眼眶說不出話來。他有心給班嫿找個如意郎君，但是在此刻，他開不了這個口，班家只怕也無心談婚事。
忽
和*圖*書然，大長公主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明亮的雙眼也緩緩閉上，她含笑睡過去了，只是永遠不會再醒來。班嫿怔怔地坐在地上，低聲呢喃著什麼，猶如失去了理智。容瑕抓住她緊握的手，一點一點摳開她的手指，才發現她的掌心早已經血肉模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的指甲掐破了，皮肉黏膩在一起，觸目驚心。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大長公主把手放在終於趕過來的班淮手裡，喃喃道，「努力加……餐飯……」
生不同時，死卻同穴。願兩人來世恩愛纏綿，永不分離。
「太子殿下。」容瑕撐著一把傘走到太子身邊，對太子行了一個禮后，便朝班嫿走去。
她彷彿忽然來了精神，雙目亮得猶如天上的星辰。
這件刺殺大案以大長公主傷重而亡告終，但是刺殺大案的幕後主使卻還沒有找到，陛下大怒，下命必須嚴查，同時禁衛軍統領、副統領都受到嚴厲的責罰。
雲慶帝反應過來，揮手讓御醫過來，「小心些，別弄痛了郡主。」
「郡主，」常嬤嬤對班嫿行了三個大禮，「老奴奉殿下遺命，到郡主身邊伺候。」
大長公主看著朝自己奔來的兒子，臉色紅潤得猶如二八少女，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溫柔。
雲慶帝暗自在心中感慨，君子當如容瑕，這般說話竟是全了女方的顏面，讓人挑不出絲毫的錯處，儘管他與皇后都知道，容瑕本不喜嫿嫿，此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是我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