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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氣愈發明顯，到了有些嗆人的程度。慕聲的話剛開了個頭：「我的血……「少年意識到自己讓凌妙妙帶偏了去，眸中閃過一絲惱意，「我憑什麼告訴你？」

可惜慕聲的臉上看不出多少惜花的情緒。他蹲下來，湊近了她的臉，眼裡憐憫並著嘲弄：「這才找了幾間就累了？」

讓她一捏的緣故，他的袖口洇出絲絲血跡，濕漉漉的觸感沾染上她指尖，一股淡淡的甜膩瀰漫在空中。

慕聲低頭望著她：「我希望以我血換一些秘密。」

「沒生病呀……「她歪過頭兀自疑惑，「你到底哪裡不舒服……」

朱紅、藤黃、靛藍……首先映入凌妙妙眼帘的，是一隻手腕上一圈又一圈沉重的金飾，隨後是一對對摟抱在一起的男女暴露交纏的身軀。

失血的眩暈感尚未褪去，腦子昏昏沉沉，他在空蕩蕩的佛殿里踱步，卻並不因為焦慮，反而覺得心中浮出一種久違的輕鬆。

凌妙妙的面色平靜地開了口，兩隻眼睛亮閃閃的。

待到料理好儀容儀錶，她從塔身背後走出，遠遠看見慕聲端著蠟燭發獃。

言外之意，你不要多管閑事。

興善寺內殿宇連綿，菩薩和金身羅漢各有配殿，月光清冷地打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白霜花一般的冷光。

「當時在皇宮，你藉著裝病，兩次支開我去應付太醫，水鬼趁機從窗口進來。別說你手腕上平白無故多了傷……「她嗅了嗅自己的手指，皺了皺鼻子，旋即又笑，「水鬼的那種氣味，我這輩子都忘不掉。」

弓字褶的白色裙擺站立時勾勒腰身，坐下去時卻可以如菖蒲花瓣肆意展開，腰間的十六片綴m.hetubook.com.com紗裝點在裙擺間，每一篇以金線綉著半開的杭菊，倒映著流雪般的月色。

慕聲低眉，毫不在意：「自然是一間一間找。」

凌妙妙被裡面陰暗潮濕的味道嗆得連連咳嗽，叫苦不迭地從小小的窗口探出頭去，幾乎像是渴望光明的囚犯。

她說著話，黑白分明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瞅著慕聲的袖口，以往那裡存放有大把符紙，隨便撕一張出來，應該都比她趴地板好用。

尋覓一個殿，要翻貢品桌、檢查塑像，趴在地板上一寸一寸翻找，更糟糕的是，洒掃的宮人偷懶，貢品桌下午全是灰塵亂絮。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拍了拍手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慕公子，你們捉妖人大陣仗見得多了，這麼效率低下，想必是會被業內淘汰的……就沒有別的簡單點的辦法嗎？」

妙妙將蠟燭從窗口丟出去，直砸他的臉：「你耍我！」

「自然有關係。作為朋友，我好心提醒你，不要被人騙了。」

慕聲一直覺得凌妙妙像只兔子——只管動著三瓣嘴吃吃吃，遇到危險就一頭鑽進洞里，只留下個毛絨絨的屁股的那種兔子。可是最近，兔子的膽子肥得過了分。

光線昏黃，妙妙在一大片盪起的灰塵中努力護住手中微弱的一點燭光。

慕聲沒有躲閃，任她握著自己的右手，左手仍然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形成一個相互僵持的姿勢。

只見慕聲抱臂站在塔下，抬頭望她。她焦灼地喊：「慕聲，那舍利子沒在上面啊！」

慕聲藉著月光打量凌妙妙帶著絨毛的臉。

那夜火燒興善寺，趙太妃將舍利m.ｈeｔｕbooｋ•com.coｍ子從塔中慌亂取出，悄悄轉移到了新寺。

慕聲伸手一擋，輕巧地拿住了那隻細細的紅燭，可憐的火光已滅了，燭芯在空中劃出細細一線煙霧。

眸光掠過了她的衣服，慢慢掃到了她臉上，眸中這才帶上一點幸災樂禍的笑，「爬下來的？」

妙妙一貫抓不住重點，仰頭一臉好奇：「你的血到底有什麼特別，引得妖物競相追逐？」

內有邪靈作祟，外有陸九佩雨配合，端陽怎樣都無法掙脫這個彌天大網，直到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

凌妙妙白皙的小手在鼻子前面猛扇：「咳咳，哪裡的花這麼香，嗆死人了。」

凌妙妙微微一哂，搬了個蒲團來席地而坐，開始伸手整理兩鬢精緻的簪花。

少年手中的燭火卻昏黃，帶著虛幻的暖意，勾勒出他的長睫和鼻樑的輪廓，照得他蒼白的臉，宛如伸手一觸就會破碎的肥皂泡泡。

月光不知何時被遊動的黑雲遮蔽，大殿里伸手不見五指，一點點昏黃赤紅的光，從腳下慢慢亮起。

夜風送來梔子香氣，飄散在空中，是濃郁得幾乎有些糜爛的味道。

少年的黑眸中是潤澤的水色，含了一抹極其曖昧的笑意：「那是自然。若是還在這裏，那位太妃娘娘下懿旨，也就不會用『找』這個字了。」

慕聲低眉，指尖「砰」地炸出一朵橘黃色的火花，燭火轉瞬間又燃了起來，明滅的火光映著他白玉般的臉。

塔中空空蕩蕩。

「慕聲，那玩意究竟用什麼東西威脅你，竟讓你退讓至此？」

手腕幾乎立即被擒住，他用了九成的力氣，捏得凌妙妙骨頭都快斷了，她強壓痛感，hetubook.com.com咬著牙向下一瞥，另一隻手飛快地反抓住慕聲的手腕。

慕聲果然一僵。

「呀！」

柳拂衣……他心內冷笑一聲，多加了一點，兔子眼光不佳。

慕聲瞥了她一眼，果然先被她裙上月色吸引了片刻，然後蹙眉：「還不接著去找？」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又理所當然，帶著凌妙妙一貫無知無畏的脾性。

「你自然不敢。「妙妙垂首，「慕姐姐還在等著與我們會合。」

只可惜黑蓮花將手刻意藏在身後：「沒有。」

任何時候，長時間地獨自背負一個秘密，都會使人疲倦不堪。

慕聲神情浮動了一瞬，眸光逐漸深沉，有些咬牙切齒了：「我早告訴過你，太聰明不是什麼好事。」

真是刺|激！

他有些心煩地轉了一圈腕上收妖柄，答非所問：「……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慕子期，為什麼要用你的血供養水鬼？」

慕聲也放開她，冷眼看她揉著自己的手腕，拉下臉警告她：「你以為我不敢？」

若不是她真心實意喜歡柳拂衣，他簡直要懷疑凌妙妙是專程沖他而來的了。

妙妙望著他，慢慢鬆開了手，無聲地笑起來：「怎麼辦，又讓我發現一個秘密，你是不是要立刻弄死我？」

慕聲：「……」

七層佛塔上至最後，樓梯陡得厲害，空間狹小，只容人彎腰通過。

暮色四合，興善寺內院空無一人，林木影影綽綽，殿宇檐下亮起了血紅的燈籠。皇家的燈籠，是一朵朵的冷紅色，高貴而漠然。

慕聲這才留意到空氣中馥郁得近乎嗆人的味道，心裏陡然一驚：糟了，一時大意……

妙妙咳了一聲：「爬……爬好呀，鍛煉www.hetubook.com.com四肢能力，還不會摔跤，跟晨跑一樣，健康！」

這這……這是……

慕聲抬起來，臉色比平時蒼白許多，月光下愈發顯得兩丸瞳仁黑得發亮。

困在黑暗佛塔中的凌妙妙：「……」

妙妙拽著衣擺走過去，一路整理著衣袖：「你覺得應該怎麼找？」

月下的人間少女，比平日多三分顏色，更多三分仙氣，連這賭氣似的嬌嗔，也容易令人怦然心動。

「呸呸！」她吃了一嘴的土，開始拚命拍打自己的衣袖、裙擺和頭髮，好在出門時多穿了幾層，報廢了一件外裳，裏面的襦裙乾乾淨淨。

她感到他的手顫了一下，是被碰到傷口的本能反應。

一提起這個，慕聲頓時惱了：「跟你有什麼關係？」

任何時候，拉出姐姐這座大佛，都能把他壓在五指山下不敢造次。

「我真的很好奇，你對妖物出手向來毫不留情，以你的脾氣，那苟延殘喘的水鬼，早就該在過宛江的時候就死絕了，不是嗎？」凌妙妙仍然坐在蒲團上，盯著慕聲徘徊的身影。

兔子時而聰明時而糊塗，時而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時而又親近得蹬鼻子上臉。她幾次三番踩線，卻讓他下不了狠心斬草除根……

凌妙妙抬頭望著他，兩鬢的細小青桔是最無邪的星星點點，垂髻以碧色絲帶扎著，露出白玉般小巧的耳垂，杏子眼裡映著水色：「我累了。」

眼裡彷彿被辣椒水刺了，心驚肉跳，她下意識地閉上眼，鴕鳥埋沙一般，飛速一頭扎進慕聲懷裡，腦袋好像要將他的胸膛鑽出個洞來。

妙妙心想，黑蓮花手狠心黑，做事全無三觀，現在任人騎在頭上，那水鬼掌握的一定是了不得htｔps://ｗwｗ•ｈｅtubｏｏk.ｃoｍ•cｏm的秘密。

他端著蠟燭細細看：「現在扔得爽快，我看你一會兒怎麼下來。」

凌妙妙覺得，自己上輩子或許是只蜥蜴，否則怎能解釋她五體投地、四肢并行地摸著黑倒退著爬下了陡峭的佛塔，還能爬得如此迅速？

二人在晦暗的大殿中一動不動地對視，臉半隱沒在黑暗中，眸中都沾染了明亮的月色，這片刻，大殿里靜得能只能聽見彼此交織的呼吸聲。

自然，完全消極怠工的慕聲是不會趴在地板上這樣找的，努力工作推劇情的凌妙妙第十次趴在冰涼的地板上時，只恨自己不是個金屬探測儀。

空氣中漂浮著一股淡淡的腥氣，伴隨著若有似無的甜香。

論打扮上的騷包程度，凌妙妙絕對不輸給黑蓮花。

秋蟬長嘶。

她望著他的眼，靜默了片刻，毫無徵兆伸出手，慕聲避閃不及，讓她冰涼的手結結實實地摁在了腦門上。

渾身上下迅速緊繃起來，右手腕鋼圈瞬間脫出，捏在了指尖，左手一把拎起地上的凌妙妙，但已晚了——

宛江船上，她指著他鼻子質問他為什麼不上藥的時候，露出的也是這樣的表情。

慕聲腦海中卻閃回那句冰涼的詛咒：「你在這裏殺妖怪殺得快活，可還記得地下的娘么？」

那笑容又燦爛又輕佻，看起來竟然十足興奮。

這「舍利子「本不知道是哪裡的邪靈，沾染了烈火中橫死的人的怨氣，更是煞氣四溢。放在新寺里的「舍利子」，簡直就像一個中樞遙控器，一旦有了沾染死人骨灰的檀香，它便以骨灰中攜帶的怨鬼為兵刃，操縱千軍萬馬，纏繞著可憐的端陽帝姬，是以，新寺的陰寒不亞於舊寺。

他也已經到了沉默忍耐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