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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淪陷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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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雀登枝(十)

第十三章 雀登枝(十)

蘇傾權當沒看到,她不與小孩子置氣,還感激他沒把舞會的事情和盤托出,不論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
他聞著那股太陽味,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她撈了一盤子讓蘇煜嘗,看著蘇煜笨拙地剝,急忙奪過來,被燙得直換手,吹著:「兒啊,仔細燙。」
死了,那就死了吧。
蘇傾的眸子一閃,「霍」地鑽了下去,蹲在他面前:「哪裡?」
旻鎮人不興吃栗子,蘇太太饞平京的炒栗子饞了很久,喜出望外,打點了信客以後,就著鐵鍋把栗子炒熟了,把蘇煜叫來。
「蘇小姐待少爺那麼好,還給少爺曬被子,蘇小姐呢?」
葉芩掀開枕頭,赫然發現底下的東西沒了,語氣也冷了起來:「查出來又怎麼樣。」
額頭上有細微的冰涼觸感,帶著髮絲慢慢地划動,直滑到耳後,她渾身一陣細密的戰慄,她向上抬眼,寶藍色閃著光的鋼筆的一截。
她的頭髮絨絨的,長長了不少,被風得擋在眼睛前面,纖細的手指很輕地撩開他的褲腿,歪頭去看,然後她怔住了。
他從上掃到下,又從下掃到上,想把它們找出來:「怎麼沒看見?」
蘇傾嘆了口氣,接下他的話頭:「蘇煜,你是我弟弟,只是我弟弟。」
蘇煜喃喃,他想起葉芩看著他時那股睥睨萬物的驕矜勁兒,哪怕他就是個殘廢,也根本不會拿正眼瞧他……
蘇傾走在一片石磨小巷裡,牆頭上垂下淺粉色的喇叭花,一條路上的人在說話:「你知不知道二丫的傻病好了?她會敲門問人要梨哩!」
葉芩有點困了,聲音迷濛不清:「要是想躲,一輩子都可以待在這兒。」
不一會裡面又出來了一個賈三,勾肩搭背地將他強壓回家,路上說了半天,竟只有一個意思:蘇傾往後就是葉家護著的了。
賈三說:「那當然。」他忽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因為葉芩竟然由著他耍了這麼長時間的性子,「小的只是想,大家都在一起的時候多熱鬧。」
蘇傾的目光劃過他身上的西裝,對上他的眼睛,「你不是一直喜歡洋裝,喜歡開放,怎麼今天卻覺得羞恥?」
「既然知道疼,往後不該做的事情別做。」
蘇傾有點緊張地和*圖*書看著他:「剝栗子燙的。」
蘇傾一動不動,黑夜裡,她緊張又安靜的黑眼睛望著他,溫軟的身子在緩慢地隨呼吸起伏。
自跳舞以後,他第一次觸碰她的手,微涼含繭的拇指,按住那塊脆弱發紅的皮膚上,蘇傾皺了皺眉頭。
繁華落盡的葉家就像一隻死獸,轉眼間讓一行行螞蟻蠶食搬空,只剩龐大的骨架。
他冷冷地看著蘇傾:「你那個腿斷了的朋友,原來就是葉家的五公子。」
二少爺叉腰站在葉芩房間里,感覺有些鬱悶,因為葉芩一定要把屋裡那半舊不新的衣櫃和其他行李一併帶走。
葉芩側過頭看她,眼裡似乎含著一種迷惑而冷淡的笑意:「為什麼要戒?」
葉芩沒打斷他,他知道賈三心裏慌。他三四歲就來了旻鎮,在這裏長成大人,從來沒離開過這個安全的家。
外頭三姨太太哭得厲害,她沒孩子,根本分不到錢。連夫人也跟著一起哭,她生養了兩個女兒,可都出嫁了,怕也只能守著老而見棄的丈夫過日子。
「原來媽說不讓你見的人就是他……」
葉芩見蘇傾睫羽一下一下地動,又柔軟又無辜,拇指按不下去了。
蘇傾低頭一看,桌上一片狼藉,滿是栗子殼;見蘇煜求助,當下沒想別的,接過來掰了幾下,沒掰開。
「您才在平京待過幾年?那裡當初什麼樣?現在什麼樣?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
「你利用我出門,轉頭就把我丟下,你還當我是你弟弟嗎?」
「你真是。」二少爺覺得好笑,轉頭看見塞的滿滿當當的書架,這些他全不要,簡直買櫝還珠,沒甚志氣,「你帶著個破衣櫃的功夫,能帶多少書了。之前你托你二嫂千辛萬苦搞到的那兩本書,你也不帶了?」
等賈三的哽咽都漸漸消了,葉芩才開口:「你跟我走?」
蘇傾坐在他旁邊,半天才出聲,聲音小小的,似乎在爭辯:「遲了。」
又有人哈哈大笑:「她只是會要梨了,其他時候還傻。」
*
葉家人的骨血里,似乎天生帶著一種獸類的強勢和冷酷,雄獸相鬥,六親不認。
可是他覺得此刻沒什麼能攔得住他橫衝直撞的欲.望,他將臉傾過和_圖_書去,含住了,吃掉了。
只有蘇太太覺察一點端倪,心裏著急,好幾次暗示蘇煜對姐姐好些,他都大吵大鬧,她也喏喏不敢再說了。
三更天,外面還在吵嚷,隱約傳來咆哮和女人的哭泣,賈三從樓下跑上來:「都快打起來了。」
蘇煜這次聽懂了,她的意思是,他管得太多了。
她想到個辦法,拉著門,用門框和門一夾,沒想到那栗子直接爆炸開來,炙熱的鐵砂迸濺出來,她的左手手背即刻紅了一大片。
「旻鎮不會見報。」
蘇傾低下頭,問:「賈三呢?」
他根本沒用力抓,可蘇傾任他作為,不知道抽手。他忽然恨起她來,若是別人碰她,她知不知道拒絕?
都怪蘇傾:「你什麼時候跟他搞在一起了……還打扮成那樣,你知不知道羞恥?」
或許葉芩還是念著六姨太太的。「你有沒有想過讓你媽戒了□□?」
葉芩不動手,只用筆梢把她的頭髮別到了耳朵后。他低著眼,少見他這麼凝神的時候,像在精心雕刻一塊玉石。
葉芩扯著她的袖子,覺得有點好笑,她這樣的人,竟還有這麼饞的時候:「栗子好吃嗎?」
她心疼蘇煜生在旻鎮,從沒吃過平京個頭巨大、甜香軟糯的栗子,也沒見識過平京的繁華。
蘇傾知道「她」是誰,以葉芩的性子,本來可以把她丟在家裡的。
說完他後悔了。他覺得自己太直白地說出來,恐嚇著蘇傾。可蘇傾還像以前那樣用一雙黑眼睛靜靜望著他。
蘇煜嘗了一顆。蘇太太邊剝著吃邊笑著問他:「好吃么?」
葉芩坐在他背後,睫毛上落了一點光:「屋裡別的都不要,我只帶這柜子。」
他看不得這雙清澈深沉的眼睛,伸出手掌遮住了它們,手掌下面露出她小巧的鼻尖和塗成暗紅色的嘴唇,一點不幹燥,像質地細密的絲絨,但更像飽滿誘人的櫻桃。
見他僵在原地不動,便給他留下了門:「要是不去,早點進屋睡吧。」
他任性地跑出來,本以為蘇傾會放下一切,馬上追出來,沒想到等了許久也不見人,他篤定的心裏驀地著慌了。
蘇傾替他把門打開,回頭冷淡地看著他:「去吧。」
葉芩鬆開她的和-圖-書手:「明天早點來。」
他夢見蘇傾,在灰房子背後的那片香草花田,在及腰高的香草背後,蘇傾伸手抱著他,禮服與禮服摩挲。
他把蘇傾抵在灰房子背後的牆上,手掌攀上了蘇傾的腰,果然細得彷彿可以納入掌中,再用五指玩弄。順著那腰線往上,蕾絲的洋裝下,能感覺到她的體溫。
葉芩拿手掌蓋住眼睫,那意思是他要睡覺。好像這一夜天崩地裂都跟他無關,命運走到分叉口,他也需得睡這一晚。
葉芩淡道:「我送人了。」
蘇煜一聽是給蘇傾留的,抓起來全攏在自己一邊:「媽,我愛吃,全留給我吧。」
蘇傾頓了頓,沒抬頭:「我知道。」
「強的都各憑本事。」
「那強的呢?」
葉家大變,葉芩能平靜坐在湖邊的時間也變得很短,他遠遠地看見蘇傾往這邊跑,像一隻敏捷的白鹿,風把她的碎發揚起來。
眼看蘇傾就要往進走,他崩潰了:「我現在就告訴媽。」
賈三隻想拿什麼絆住他:「那蘇小姐呢?」
葉芩一把將她的袖子甩下去,蘇傾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變了臉暴怒,他卻好像即刻後悔了,又迅速彎下腰把她的手腕抓起來。
葉芩頓了一下:「在家幫她收東西。」
蘇傾碰碰他,他驀地轉醒,瞪紅了眼睛,半晌沒說出話來。
蘇傾是在離家十余米的角落裡找到蘇煜的,他還穿著舞會上的衣服,小狗一樣坐在土台階上,靠著泥牆打盹。
至於葉老爺……葉老爺說什麼,已經無足輕重了。
蘇太太心疼兒子,想了一想,妥協道:「那好吧,下次再有,可一定要給姐姐留。」
蘇煜點頭,二人面對面坐著邊剝邊吃,吃了好一會兒,蘇太太突然想到什麼:「給你姐姐留一點。」
葉芩側眼瞥她,臉上一絲笑也沒有,蘇傾從他眼睛看出些懲罰的薄涼:「疼嗎?」
蘇傾遲疑了一下:「沒吃過。」
葉芩沒說話。
待他的筆一離開,蘇傾趕緊理了理頭髮,袖子一滑,葉芩驀地瞥見一塊紅,他一把拎過她的袖子,拉到眼前:「手怎麼了?」
「她不是喜歡抽嗎?」葉芩很輕地說,「我讓她抽個夠,抽到她死,想必她也喜歡這種死法。」
hetubook.com.com他伸手晃晃衣櫃,仰頭往上看:「老五呀,我看這柜子也用不了幾年了,等到了平京,哥哥再給你買新的不行嗎?」
叫冷風一吹,他清醒了:他本可以直接衝進屋叫醒母親,讓媽拿家法好好教訓她的,可他沒有,竟然在後半夜裡蹲在門口等著她解釋,好像他多稀得這解釋。他剛才是不是有病?
冰碗里的櫻桃是毒酒淬過的,他這一輩子最怕櫻桃。
「那您為什麼不要他勻的錢,雖然他未必真心,但……但您也不能不上學呀?」
賈三深吸一口氣:「少爺真要跟二少爺走?」
「我不想躲。」
賈三心裏著急,但他不敢碰痛點,只撿旁邊的說:「蘇小姐也是,一個鄉下姑娘,怎麼有膽信口亂說呢,萬一讓二少爺查出來……」
他看著她的發頂說:「我要去平京了。」
蘇傾聽著,走進林木的陰翳里,頭頂的樹冠生得又密又厚,溢出牆來,蟬鳴聲一日比一日響了。
另一人說:「人家說可以吃,她才摘,好規矩的二丫。」
「你同三小姐可以交朋友,姐姐憑什麼不可以和葉家少爺交朋友?」她的目光真似有點疑惑,猶如不解世事的頑石,泠泠地倒映出月光,「你不是日日吟誦平等嗎,平等是什麼意思?」
蘇傾低著眼,第一次覺得他比拿戒尺打手心的夫子還迫人。
你的人生,是從平京才真正展開。
葉芩坐到了床上,忽然聞到被子上有久違的太陽的味道,禁不住嗅了一下:「嗯。」
蘇煜惱羞成怒:「你瞞著家裡,跟別的男人糾纏不清,還有臉狡辯!」
他看不下去了,忽地說:「我腿疼。」
葉芩瞥她一眼:「遲了就遲了,我又不會罰你。」
等蘇傾回來,蘇煜冷眉冷眼地同她說了這些天第一句話:「幫我把這個剝開。」
蘇煜也嚇了一跳,可是蘇傾把栗子遞給他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手,他頓了一下,第一次覺察到她的手原是有溫度的,身上還有一點淡淡的香氣。
他一邊說,一邊開始默默淌淚。
蘇傾就像家裡的桌子椅子、花兒草兒驟然冒了頭,成了精,以往從不注意的,現在千倍百倍地注意到了。
蘇傾知道他和蘇煜和*圖*書之間的梁子就此結下了。
*
她在游神:糟糕,在舞會上這麼一鬧,把找林小姐的事情給忘了。
「那為什麼不待在這兒?」
他在家裡不再正眼看她,也不跟她說話,寧願被先生責罰,也再不肯讓她幫忙抄課文了。
按年紀算,蘇傾應該也沒吃過。
屋裡燈滅了,賈三還在黑暗裡喃喃:「偌大一個家,說分就分了,今天還在一塊吃飯,明天就各奔東西,真是比動物還不如。」
她拉開門,自己走進去。
蘇煜覺得有點震驚,因為蘇傾低眉順眼,從不會這樣反駁他,站在他眼前的人,讓他覺得有點陌生,只有那柔和的語氣讓他確定,這還就是不識好歹的蘇傾。
「……」
蘇傾氣喘吁吁地站定在他跟前,他拍拍身旁的石頭,似乎有點責怪:「跑什麼。」
這日信客又來,捎來平京蘇家的一點補貼,順帶著捎了一小袋平京的生栗子,說是路上見了買的。
葉芩似乎很輕地笑了一下:「弱的才喜歡抱團取暖。」
葉芩躺下去,閉上眼睛,不理他。
樓梯上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嬤嬤僕人來來去去,有人去拿藥箱,好像說誰昏倒了,更多的是在匆忙收拾東西,大少爺準備得早,明天下午就要出發了。大少爺和二少爺佔大頭兒,誰都想跟他們走。
蘇傾用涼水沖了沖手背,見它不紅了,用袖子掩起來,匆匆出門了。
賈三又固執地問:「少爺,旻鎮到底哪兒不好?」
蘇傾站著,低頭看著他,黑暗裡的眼珠閃閃的。
「……疼。」
蘇煜就一口氣把栗子全吃了,最後有個剝不開的,像塊頑石,他就留下。
他來的時候,蘇傾正在外挑水,家裡只有母子倆。
「我光記得平京到處都是拿刀拿槍的,大家都往這兒跑,旻鎮山清水秀的又安逸,每天晚上都能睡囫圇覺,現在要回去,誰知道還會不會打仗?」
她不會拒絕,那雙眼睛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包容,什麼都接受。
「平京整天打來打去見報了就好?」
有的人的眼睛是鏡子,能從中照出自己;有的人的眼睛是深淵,看著她就忘了自己。但是蘇傾的眼睛既是鏡子也是深淵,有時候他覺得她什麼都明白,有時候又覺得她渾然不諳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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