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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淪陷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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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點絳唇(一)

第四十四章 點絳唇(一)

「陛下身子好些了嗎?」
蘇傾茫然抬起頭,他從錦帳中鑽出來,衣袍半敞著,裏面是真絲的淺黃色睡袍:「你陪我下一局棋好不好?」
「陛下是南國的王,無需如此擔憂。」
已經過了中午最熱的時候,尚儀局的門口卻空蕩蕩的,往常踢毽子的、樹下打牌玩鬧的一個也看不見,蘇傾向窗裏面望,沒看見春纖,連粗使丫頭都沒看到一個。
「我與陸尚儀平階,出了尚儀局,還能往哪兒搬。」
用慣了後世的水銀鏡,泛黃的銅鏡上面好像矇著一層化不開的霧。她伸出手指揩一揩,眼角瞥見陸宜人還站直挺挺地站著,平和地說:「陸尚儀好氣量。」
蘇傾默了片刻,從他掌中接過棋子,他幽幽的目光,劃過她小巧的鼻尖和嘴唇,眼神近乎迷戀,在她耳邊吐出來的話語卻是冷靜的:「不要太聰明了。」
蘇傾的裙擺迤過拱橋,又入迴廊,掠過前殿,寢宮的大門「吱」地打開。
燕成堇看著她,驀地笑了一聲,他慢慢地伸出左手手掌,掌中端正地攤著一枚白子,看著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笑話。
蘇傾看了她一眼,坐回妝台前。
春纖覺得自己是個烏鴉嘴,怔怔看著蘇傾,嘴唇動了一下,沒發出聲。
南國的宮殿,廊橋相接,曲折環繞,水汽被太陽曬得蒸騰在空中,溽暑沉積。湖中接天的荷葉大如巨掌,粉紅色的荷花立於叢中。
陸宜人好半天還坐在地上,蘇傾側頭:「快去看看陸尚儀。」
「蘇尚儀,」 燕成堇慢慢地開口,「你說丞相和明宴,哪個更該死?」
「陛下,臣來撿吧。」蘇傾額頭上冒了冷汗,撩起裙擺蹲下,數著數把一枚一枚的棋子裝好,發現白色的少了一顆。和_圖_書她沒有作聲,把地上的摺子也拾起來疊好,還是沒有找到。
少女的聲音平和細軟,略帶一點黃鸝啁啾似的稚聲,四周一時間死一樣的靜默,只余陸宜人小小的一團在抖,全無平日的威風,好像老遠都能聽見她簌簌的哆嗦。
「陸尚儀可是中暑昏倒了?」蘇傾開口叫了一聲,唬得春纖捂住了嘴。
他一連勝了三局,方才痛快,抬眼端詳她的面孔:「蘇尚儀怎麼不說話?」
嬤嬤低頭應道:「是。」
大司空旁邊蹲著一個精瘦的靛藍衣衫的少年,腰間橫出一柄長長的黑色舊劍,正在看著抖成一團的褐色身影。
桃紅顯嬌,翠綠顯俏,襯著這張芙蓉面孔都不出錯——不到十七歲的年紀,水紅的櫻桃小口,雪地雀兒一樣靈的黑眼珠,不凝神時,彷彿含著瀲灧水光。
蘇傾接住掉下來的簪花,隨手擱在桌上,前面飛快地掠過一道影子,同屋的陸宜人已經板正地走了過去。嬤嬤們排開了,托盤裡整整齊齊地疊著送嶄新的宮裝。
「陸尚儀發癲了,竟敢衝撞大司空。」
她的手一收,把蜀錦制的那一件拎起來:「那我要這個。」
她太靜了,少年老成,讓人無趣。
但還有一個人,官袍是這種濃稠的血色,還壓丞相一頭。
尚儀,內闈從五品女官,司禮儀,掌文墨。
黃鸝鳥蹭著春纖的手掌心,發出一連串清脆的啼鳴,春纖喜滋滋地摸它的腦袋:「明眼人誰看不出,也就是陸尚儀,非得爭這口沒意思的氣兒。」
守門的小丫頭吱吱地打起竹簾兒,絲綢袖口落下,露出一截麻桿樣的手臂。帘子外面好幾個深色衣裳的嬤嬤魚貫而入,躬身低頭,手上捧著托盤:「陸尚儀,蘇和*圖*書尚儀。」
半晌,藍色影子仰頭,似乎在徵詢那抹紅。又過了片刻,俞西風站起來,意味深長地往這邊看了一眼。猩紅官袍的明宴似乎覺得無趣,竟已經旋身走出老遠了。
蘇傾沉默了片刻:「臣當恪盡職守。」
春纖不敢去,一雙眼睛謹慎地盯著他走遠,要確認他不可能再回來,「您知道明大人殺過多少人么?據說他府里夜夜百鬼同哭。」
蘇傾抱著一沓摺子出了殿門,熱氣撲面而來,蟬鳴、鳥鳴和水聲也一併湧入耳中,她像一個恢復了五感的人,世界又再度變成了熟悉的世界。
幾個丫鬟齊力推著沉重的殿門,在她身後慢慢閉合,把烈日擋在外面。大鼎中的堅冰徐徐生煙,錦帳中伸出一隻手,慢慢地把帘子掀開:「蘇尚儀。」
攜護衛入宮,隨身帶利器,是對王上不敬,但這一切,放在明宴身上,沒有什麼說不過去。
蘇傾立刻撩擺跪下,入目是明宴官袍的一片紅,平展展,袍角銀藍雙線,綉瀚海波濤。
「陛下,後宮不得干政。」
南王燕成堇有一張男生女相的陰柔的面孔,冠冕之下的皮膚蒼白,黑眼珠鬱郁地看著她的發頂,臉上沒有笑意,甚至有些難以言喻的恐懼:「孤很難受。」
守門的丫頭又咯吱咯吱地放下帘子,臉木得像個稻草人,帘子把耀眼的光慢慢擋住。陸宜人冷眼睨著她:「蘇尚儀好大度。」
不知道蘇傾知不知道,春纖可是明宴如何飛揚跋扈,默許侍衛西風在宮裡大殺四方:「聽說俞西風出現,一定會割下一個頭才肯罷休,要是有興緻,帶回去剝了皮晾著。」
春縴手掌心裏一把穀子,逗架子上的黃鸝鳥,等人走了,才從啞巴變成了會說話和*圖*書的丫頭:「馬上搬出去了,您別搭理她。」
夏天,暑氣很盛,知了在樹上齊聲長鳴。
「尚儀,尚儀!」春纖跟在她後面急促地喚,可不敢大聲,憋得臉色通紅。
蘇傾靜默地聽著,擰著眉不做聲。
燕成堇笑了一下,少年的眼角劃出一片詭異的艷色:「快十七了罷,你不急嗎?」
垂著的帘子是黑色底,綵線刺繡的二龍戲珠,邊角以玉環作結,垂有長而密的流蘇。
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好像鴿子急促地拍打翅膀,又好像什麼人凌空落下。
依本朝慣例,官階越高,官袍顏色越鮮麗。比如年邁的王丞相著正紅官袍,表明他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嬤嬤們面面相覷,臉色好像很焦急,為首的那個握住拳抵著嘴唇,咳嗽兩下。
蘇傾把絲綿官袍交給春纖,回過頭來看了面前幾人一眼,好像在對嬤嬤心平氣和地解釋:「我不喜歡那件上面的暗紋。」
春縴手上的簪花比在蘇傾頭上,換了一朵,又一朵:「紅的好,還是綠的好?」
「明大人早晨覲見了陛下。」 春纖追出來,緊張地同她咬耳朵,「也是陸尚儀命不好,趕上了。」她看了一眼那個褐色的影子,蘇傾身上也是同樣的淺褐色宮裝,嘆息著,「尚儀,快回去吧。」
這個人是大司空。
蘇傾調來的時候,陸宜人已經在這個位置上穩坐了四年。
陸宜人臉色一沉,眼裡的神色嘲諷夾雜著惱火,剛想丟回去,旁邊伸出一隻纖纖的手,把另一件拿起來,抖展開:「正好。」
她尚在疑惑,扭過拐角,冷不丁撞見一個猩紅的背影,她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見大司空的官袍,滿眼的亮,像驟然直視了太陽,革帶上一個個金屬紐扣和圖書,雕刻著張牙舞爪的猛獸。
蘇傾熟絡地讓他半子,她發覺燕成堇在盛怒的時候,棋仍能走得很有條理,可見這種冷靜的計算已經融入他的骨子裡。
嬤嬤們松一大口氣,垂手喜道:「是。」
陸宜人丟開衣服角,嘴唇綳得很緊,像她梳得緊繃繃的髮鬢,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眼前的奴婢:「給我們的嗎?」
還沒等看清,跪在地上的春纖仰起臉,遠遠地朝她使眼色,原來尚儀局上下都聚集在這裏,早上被嚇病了的陸宜人,正臉色蠟黃地跪在最前頭。
蘇傾跟在陸宜人身後,安靜地看著她伸手翻動兩個托盤裡的料子,好像在檢查尚衣局的刺繡那樣又捏又摸。一樣的顏色和形制,衣料子卻是不一樣的,有一件是帶暗花的蜀錦,另一件只是普通的絲綿。
蘇傾平舉雙手行禮,深黑的大理石地面模糊地反映出她的影子:「陛下。」
「春纖。」蘇傾打斷她,話音未落,外面劃破長空一聲尖叫,那聲音還有幾分熟悉,春纖臉都嚇白了。
蘇傾已經走到尚儀局門前,遠遠地看見一裊紅,沉滯的猩紅,陽光下紅得打眼。
「孤能即位,靠的是明宴這條咬人的狗。」他幽幽地說,「可惜惡犬就是惡犬,早晚有一天要咬到主人身上。你知道外頭的人怎麼說?大司空,實為攝政王。」
蘇傾看不清那邊的人的臉,那邊的人也看不清她的臉,她揚聲道,「坐在那裡幹什麼,還不起來,擋了明大人的路。」
燕成堇的目光在她平靜的臉上流連,似乎想找出點什麼來,最後沒甚意思地垂下眼。
他說著蹲下身去,蘇傾這才發現錦帳下的厚重地毯上,除了滿地散亂的摺子,還有零星地幾顆黑色白色的棋子。
燕成堇www.hetubook.com.com直勾勾地看著她的動作。寢殿里一個近身服飾的宮人都沒有,只有堅冰化成水的一點輕微的滴答聲,蘇傾把棋子裝好,齊全的黑子讓給他。
外面嘈雜起來,打帘子的丫頭這會兒不像木頭人了,臉孔雪白,一下一下地喘著氣。蘇傾從她身邊經過,從底下撩起帘子走出去。
陸宜人眼睛一瞪,冷哼一聲,衣服往架子上一甩,轉身大步出門了。
「哎喲,可嚇死我了。」
清凌凌的少年聲音壓在她耳後,身上冷刃出鞘,「哧」的一聲,語氣裡帶著一絲冷鐵般的戾,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見明大人,豈敢不跪?」
院子里針落可聞,半晌,一道微微喑啞的聲音,慢悠悠地響在她頭頂:「早上,誰喊的『陸尚儀』?」
春纖說:「您且寬心。汪公公給我透過底,您這從五品就是個踏板兒,等到陛下解決了那樁心事……」
蘇傾要說話,內侍公公已經大老遠地跑來請她:「陛下不適,請蘇尚儀過去一趟。」
他冷笑一聲,審視著棋盤,某種呈現出迷濛的恨意,「丞相呢,那老東西連狗都不如,從孤登基那一日到現在,沒有一天讓孤舒服過。」
蘇傾臨字的手抖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明宴權勢滔天,就像天上的太陽,一個動作、一句話觸怒了他,候審都不用,俞西風從牆頭上飛落而下,就是一場噩夢,就算是王見了他,也要避上三分。
那一紅一藍離去了,四周傳來切切察察的聲響,彷彿春天到來,萬物都蘇醒一樣。蘇傾這才注意到四周是有不少人的:
明宴覲見一次,王上就要生一次病,蘇傾已經習以為常。
蘇傾起身告退,燕成堇在背後叫住她:「摺子也帶走,孤不想批。」
「尚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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