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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淪陷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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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玉京秋(六)

第六十六章 玉京秋(六)

就他背的那兩個處分,晚鄉一中好不容易才收了他,這麼偏遠的地方,再換更差的學校,弄不好真耽擱了。
江諺挪了個位置,站到了有空調的班主任辦公室。
架椅子好啊,出去以後還能放下來坐著,反正老師又盯不住……
髮捲子的幾天,課程比平時松一些。天花板上老舊的吊扇旋轉著,吱呀作響。
少年的緊繃的身體像烙鐵一樣滾燙,蘇傾挨住的瞬間,大腦馬上發出警告,告訴她可能會被直接甩開,但她還是抱緊了他的手臂。
「是,我知道。」
體育課剛結束,男生們汗流浹背,教室里響著「嘩啦」「嘩啦」的紙張扇風的聲音。
「我有什麼不懂的。」江論拉了一下書包肩帶,微微笑,笑得跟爸爸一模一樣,「江諺,男子漢以理服人,不是比誰拳頭大。」
「真的?」冰糕的冷氣順著嘴唇蔓延,磚砌衚衕里有小孩在踢球,球撞在牆上撲通撲通的悶響,自行車「叮鈴鈴」的響著從他們身後拐著彎擠進來,「讓一讓,讓一讓欸。」
「江諺同學,請你起立。」他把薄薄的答題卡抽出來,揚了一下,「作文怎麼寫的,給大家念念?」
江諺走上講台,接過答題卡,秦主任卻不鬆手,眼裡是壓抑的怒,「老師教沒教過你作文該怎麼寫?」
說話的是個帶著耳釘的黃毛,十四班的刺兒頭,搡了一把他的肩膀,「剛那女的是你媽么?那麼瞧不起我們怎麼還把你轉過來。說話啊好學生?」
蘇傾的眼睛驀地睜大了,一眨不眨地盯著江諺。江諺沒理會她,目光在後排逡巡了一下,隨便找了個空座。
「轉哪個班?告訴我理由。」
「同學們。」講台讓人拍了兩拍,上課鈴還沒打,政教主任就站上了講台,一疊語文卷子壓在他掌下,「今天我們先講講紀律問題。」
她只得又把制服穿上,只狠狠地把胸前國徽摘了下來,捏在手心裏。
這就是從沒打過架,沒說過一次重話的、從來心向光明,以理服人的哥哥,最後的結局。
「那你聽話我跟你換。」
江諺的眼睛霎時變赤紅,瞳孔縮小,看上去有些駭人。
班主任說:「我相信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孩子的本質肯定是好的,畢竟有這樣引以為傲的父母……」
那個時候,江論把一切惹是生和_圖_書非定義為「給家裡丟臉」。
生鏽的車把上掛著袋滴水的豆腐,都滴在他胳膊上了,真涼快。
「你什麼意思?」
月考兩天,江諺應付得還算輕鬆。考試難度同他從前的學校整體持平,只是題目偏舊,還用著五六年前的外省題。
回來時怒氣沖沖:「不行,絕對不行,那裡面都是什麼人啊?」
「哎……」
江諺默然走出辦公室。
她的拇指壓在卷子上接過來,江諺馬上鬆了手,冷淡地走回座位,半道上就讓人攔住了。
江諺一目十行地做英語卷子,卷子是他給蘇傾布置的作業,他得自己先做一遍,才答得出她奇奇怪怪的問題。
陳景言見他轉身往前門走,以為後門鎖住了,也艱難地掉了個頭跟在同桌身後。
「我和江諺父親十年前離異,對他……疏於管教,希望學校多擔待一些。」
「誒諺哥?你走歪了……」陳景言話音未落,眼睛瞪大,嘴巴張成了個圓。
「十四班。」少年的表情藏得很深,面上只有弔兒郎當的冷。
她皺起眉:「轉什麼?」
班主任有些意外:「那平時,您和他父親誰管的比較多一些?」
那打扮精幹的女人和江諺對視,臉上的笑容馬上淡了下去,遠遠地瞪了他一眼。
她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江諺上個普通大學,找份普通工作,安安生生的,十八歲之前別給關進少管所里去。
周向萍說:「老師,真是對不起,砸壞的東西我們會全部賠償的。」
江諺冷眼看著兩個人互相點頭哈腰。
江諺抓著他手臂一轉一背,一個過肩摔將人騰空「通」地撂在地下,濺起水泥地上薄薄一層灰塵。
小孩睜著一雙帶著生勁兒的眼睛,盯上他校服外套上那枚亮晶晶的團徽:「這個好看,送我唄。」
他看見陳景言把椅子艱難地反架在了頭頂,椅子四個細腿朝天,木板下壓著他可憐的腦袋,正翻著眼睛往上暼,壓低聲音提醒他:「諺哥,諺哥,喏。」
江諺介於秀氣與邪氣之間的臉上,抬眼掀起了諷刺,「我以為沒牙的人才吃別人嚼過的東西。」
江諺架起的椅子往前一掄,「咣當」一聲猛地砸在了黑板上,板擦「砰」地彈射出來,爆炸似的濺起無數粉塵,女生們嚇得尖叫起來。
「狗屁詩!」陳景言和圖書抄得憤憤,「那是政教主任總結出來的高考作文二十四字方針。」
江諺的手猛地扣住他的手腕,指節收緊,冷鐵般咯吱作響,黃毛眼睛馬上蹬得通紅,「打人怎麼的?」
江諺面前鋪著他做了一半的卷子,看了半天,腦海里冒出將它揉了的衝動,手已經卷了個邊,又慢慢放下來。
周向萍耐著性子:「聽話。」
「大家應該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沒必要千篇一律。」
江諺對了下答案,手底下那道題做錯了。
扭過頭,江諺抵在她脖子后的試捲髮出吱啦折皺的脆響。
周向萍尷尬地撩了下頭髮:「發生這種事,對二班老師同學也不好交代,我想著……要不給江諺轉個班?」
拖長的語調刻薄:「有你什麼事兒?」
下課了,蘇傾坐在座位上沒動。今天她盤了頭髮,搭配低后領的衣裳,露出天鵝一樣修長的脖頸。
「我們……」周向萍有些難以啟齒,「一起管。」
腦海中混亂著浮現著不知何時的畫面,他蹦跳起來,和比他高兩頭的少年搶一根冰棍,少年躲著他把皮好容易剝開,低頭直接塞進他嘴裏:「算了,給你了。」
「蘇傾那樣的,很招你們男孩子喜歡吧。」吳甜甜抿一下唇,「她們那樣的女生,都是先物色好一個目標,搞到手又丟掉,根本不會走心的,影響的只有別人而已。」
江諺轉身往後門走,課鈴聲猛地響起,淹沒了身後的咆哮,「還有你,也給我出去!」
見他的臉色發黑就知道要發火,嘈雜的教室馬上安靜下來。
他面無表情地把椅子撿起來,以一種嫻熟的打砸姿勢,再度猛砸在講台上,秦主任嚇得倒退一步。他掀起狠戾的眼盯過來,那一刻秦主任覺得自己是在與一頭狼對視,狼的目光幽幽的,咬著后牙問:「體罰是不是?」
黃毛一拳迎過來,江諺偏頭一避開,臉上擦過一陣勁風,剩下的人起鬨:「打人了打人了,檢察官公子打人了!」
「老師千叮嚀,萬囑咐,怎麼還是有人不聽勸,非得自己走彎路。」他低頭看了一下名字,「江諺。」
站沒站相,校服短袖下,一雙清瘦的手臂鬆鬆插在褲子口袋裡,鞋尖一下一下地輕碾著水磨石地面,睫毛半垂著,不知低頭看什麼。
「怎麼算聽話。」
https://www.hetubook.com•com吳甜甜的臉色變了,她想起那天在拐角說人是非時江諺撞她的那一下,那種警告的冷意,心裏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
英語老師的講課被打斷了,看向門口,一個臉生的少年步調懶散地提著書包走進來。
「可以呀,半中央轉班。」
英語老師的適應能力很好,老僧念經似的繼續講,蘇傾卻再聽不進課了。
陳景言搖搖頭:「沒辦法,對我們晚鄉的普通孩子來說,老師就是絕對權威。」
江諺想起他看到過的幾份卷宗,沒搭話。
越是邊陲、閉塞,越是自成體系。
吳甜甜臉漲得發紅,從前桌「呼」地站起來,陳景言仰頭看看她:「諺哥別凶嘛……」
「他講過了。」江諺平平地接。
陳景言拿紙巾滿臉擦汗,對吳甜甜伸出一根指頭:「別問了,就剛轉來的時候走廊里對視了那麼一眼。一見鍾情。」
江諺扭過頭:「我要轉班。」
「你還寫詩?」
「你……」
風扇攪起的風嘩啦啦地吹動著薄薄的卷子,劣質的油墨味不住灌入鼻子。
「江諺!」秦老師勃然大怒,「你以為你寫的好是不是?你能耐是不是?什麼東西!給我出去!」
她真去十四班轉了一圈。
江諺抬頭望著她,周向萍驚異於兒子的面容有了稜角,不知何時已經幾乎褪去稚嫩。
陳景言撇嘴,閉著眼睛做了個哆嗦的動作。
幾縷長長的碎發落在他的前額上,她發現江諺的眼睫是很密的,鼻樑挺直,垂眼的時候斂了鋒芒,顯得很秀氣。
班主任手機響了,到門外接了個電話,辦公室里只剩母子兩人。
「騙誰?我這是鋁的,跟你這個琺琅的能一樣。」
江諺蹲下,同他鼻尖貼著鼻尖:「打你怎麼了,打的就是你。」
地上的人背像蝦一樣弓起來,露出痛苦的表情,青筋都暴了出來,還抓著江諺的衣服角不放,將他的領子都扯變形了。
門閉上了,班主任飛快地填著轉班表格:「江諺媽媽,您知道十四班是個什麼情況吧?」
蘇傾茫然看著卷子上紅筆寫滿的錯題分析,密密麻麻的,筆印像拿刀刻出來的小槽,一筆一劃都在撒氣。
圍觀的人發出驚呼。
他舔著冰棍躲開他的手,眉眼頗不耐煩:「你不懂。」
二班的上午雞飛狗跳。
吳甜甜反向跨m.hetubook.com.com坐在江諺前面的椅子上,胳膊肘搭著他的桌子,捧著臉看他寫題,是個很親昵的動作。
江諺的普通話帶著股文明的傲。一雙雙擔憂的眼睛望過來,又怕,又期待熱鬧更大一點,最好這節課也不用上了。
「秦老師,」陳景言在下面舉起手晃了晃,「他剛來的,怪我忘了給他講二十四字方針。」
「你生下來就討債來的。」周向萍瞪著他,「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兒子?」
「你跟我在這講獨立思考?」
班主任怔了一下,歪頭看著她身後的少年:「你先回去上課吧。」
一枚彎了針的團徽,金燦燦的稻穗兒裡頭全是他的血跡。
江諺瞥她一眼,不作聲。
不多時,班主任從推門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穿黑色制服的短髮女人,邊走邊客氣地談笑著。
班主任推門回來,陪笑:「江諺媽媽,我們說到哪兒了?」
江諺捏著另一頭的手放了下來。
他掏出筆繼續寫,做著做著,彷彿從獸又變回了普通的少年。
吊扇的風把卷子捲走了,江諺一言不發,伸手「呼啦」一撈,按回了桌上。
「江諺——」
江諺剛走到門口,金屬講台被人砸得「通通」兩聲鈍響,似是不滿的提醒。
提起轉學她就頭痛。
只要能將他攔下來。
火化的時候,從他半蜷著的手裡掏出來樣東西。
「在外頭乖乖的,好好學習,不給我們家丟臉。」
江諺看著上面的「開題」「破題」:「這不是八股文?」
豈止是一個有點小權的政教老師?
周向萍踩著黑色高跟皮鞋篤篤地走過來了:「江諺,跟媽道歉去。」
一個女生抱著懷:「那個誰,你小心點兒,我們這個班的誰還不是太子爺了?小心把你爸媽鐵飯碗摔了。」
晚鄉這塊地方,從上至下,從里至外,到處滲透著父權壓迫與官威崇拜。
一起管,通常就是都不管的意思。
「可不。但你最好按他說的寫,不然他會罵人,罵得你生不如死——你上次不是領教過了?」
他知道那倆徽章根本不一樣,他就是想要,哥哥的優秀、儒雅、正氣他都想要。
江諺冷笑一聲,將「方針」疊起來丟進筆袋裡。
班主任皺了下眉頭。
周向萍說:「給學校添麻煩了,回去我們一定批評教育……」
兩個人並肩走,他的書包一顛一顛,金屬和*圖*書鉛筆盒就跟著嘩啦啦作響。江論的手按在他後腦勺:「怎麼又跟人打架,小屁孩之間有什麼好打的。」
江諺臉色平平地抬起眼,把筆蓋「啪」地扣好。
事情的起初,江諺根本沒放在心上。
江諺走到了講台前。
在醫院最後見到江論的時候,他的領子也歪了,潔白的衣服上漆黑的一道輪胎印,臉上胳膊上全是刀刻的划痕,嘴角凝固著黑紅的破口,眼睛黑得宛如一口破井,似乎充滿了疑問。
江諺看著地面冷冷笑了一下:「我不是您兒子,陶陶才是。」
「中華五千年文明,您的二十四個字括得了幾年?」
同桌真是剛啊,心情不好就敢杠老師。那張嘴,真損,真痛快……
原來「出去」也不只是罰站而已。
「小江同學,上次看到你跟十四班的蘇傾講話,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呀?」
周向萍不是個說不通的人,她深知江諺自小長在大院,缺乏管教的緣故,骨子裡那股無法無天的戾氣,養到十七歲,已不好硬管了,只能慢慢引導。
班主任說:「江諺同學表現還是很不錯的,這次月考還拿到了年級第六名的好成績……」
那天下午,陳景言抄江諺作業的時候,遞給江諺一張紙條。他展開看,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幾行字。
周向萍是從單位直接給叫過來的。政教主任在電話里把「個人品質」「原則問題」「犯罪」這樣的字眼都用上了,她連衣服都沒換就驅車趕來。
江諺復插著口袋低下頭:「要麼轉班,要麼轉學。」
這還是她頭一次來江諺的學校。一進門,人人盯著她的制服打量,愧得她脫了外套,可白襯衣裏面穿了件紅文胸,看她的人更多了。
她在猶豫要不要去問,忽而什麼東西挨住了她的后脖頸,絲絲的尖銳的癢,她剎那間渾身戰慄起來。
手底下一連錯了好幾道,他驟然把筆往桌上一摔,抬起的眸泛出冷光。
「這個不行。」江論的手護住胸前,「等你長大點就有了。」他把他穿得歪歪扭扭的校服拉正,點點他半垂下來的隊徽,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這不有一個么。」
江諺二話不說,書包撿起來撇在地上,掄起椅子架在頭頂,手臂承了力,綳出肌肉的輪廓。
「什麼階段就該幹什麼階段的事,提前吃了人生的果子,以後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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