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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淪陷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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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玉京秋(十四)

第七十四章 玉京秋(十四)

「柜子里的衣服和化妝品,你也可以帶走。」
蘇傾整整齊齊梳著辮子,竟然穿回了自己最初那套衣服,兩年前的舊t恤有些皺了,上面印著一個哭泣的女孩,下面是百褶的高腰牛仔裙,裙子側面釘了幾顆鮮艷的紐扣,腳上一雙單薄的帆布鞋。
如刀的風刮在他臉上,還知道風大?他停了片刻,火全啞了:「衣服多穿點,外邊冷。你從……」
這一年來,他待在晚鄉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了。
什麼時候起,他取煙的時候會有意識地避開這根,刻意將它留到了最後?
他默了片刻:「幫我們取消了吧。」
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闞天最後一次來,她今年滿了十七歲,還有一年就要成年了。
少年把袖口挽到肘上,蒼白的手臂支在橋柱上,靜默地抽煙,紅色火光一明一暗,發梢上帶著點點的水珠,晶亮亮的,衣服上也有洇開的雨點。
「從香港,還是雲南?」
不知怎麼的,滿腔的不滿,聽到那邊呼吸的瞬間,全部變成了巨大的恐慌。
吳阿姨複雜地看著她,半晌,伸開雙臂:「你贏了。」
紅色感嘆號冒出來:「信息發送失敗」
闞天趕晚上八點的飛機返還國外,老吳送他。
「你的住校手續至少得一個月才能辦好,今晚就要走嗎?」吳阿姨的聲音急切地在身後響起,「你去哪裡住?出了這個門,我可管不到了。」
蘇傾知道,他也在同她告別。
那邊的聲音刺啦啦作響,信號很差,她的聲音縹緲得像夢一樣。
移動的紅色倒影旁,是一雙停駐的乾淨球鞋,鞋帶扎得長短適宜,結打得利落且緊。沿著黑色褲子向上,是敞開的休閑外套的橢圓形拉鏈。
夜晚的江浦大橋被燈光裝點了橋洞,斜拉的橋索變成利落的剪影,江和-圖-書上倒映著遠處建築紅色和橘色的璀璨燈火。
那一次使他神經受損,影響正常勃起。此後他開始有嚴重的心理障礙,越發的潔癖,以及他的性事,開始同別人不一樣,要靠看,控制和賞玩,不僅是漂亮和孱弱,還要從內而外的乾淨,完全從屬於他。
「緬甸。」
蘇傾回頭看了她一眼,辮子甩了甩,夜色中的雙眸黑白分明,一種屬於野鴨子的清晰的亮,吳阿姨從未見過這樣的她。似乎住在玻璃棚里綿密脆弱的永生花已經死了,眼前的是黑土地里長出來的一朵新芽。
如果不是兩年前的爆炸案扭曲了時空,他們所處的會是互不相干的兩個世界,能有什麼共同語言?蘇傾七歲入學,他七歲學槍:蘇傾十二歲上初中,他十二歲參与毒品押運,十六歲的時候被流彈擊中,險些丟了命。
「……」
「……」綿長的,細弱的呼吸,似乎下一秒就要截斷一樣。
他把她纖細十指握在掌中玩弄著:「離開晚鄉之前,我讓吳桐幫你辦好住校手續。」
人與人來往匆匆,這樣近乎于敏感的聰明,有時尖銳得令他心痛。
闞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終於想起她畢竟還沒成年。
燈火通明的獨棟別墅門口,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她什麼也沒說,扭頭消失在夜色里。
「……」
半晌,他眉宇間閃過一絲橫氣,低頭,掌心護著點著了,似乎有絲絲縷縷特殊的香氣幽纏進肺腑,他感到一陣眩暈的、滅頂般的快|感,可隨即是漫長的,黑洞般痛徹心扉的失落。
「蘇傾」
吳阿姨接過她有些小的舊書包,拉開一看,全部是試卷和課本。
江諺用力抓了一下頭髮,覺得自己要發瘋了。
她背對著他,蜷在一起:「我小的時候和_圖_書,養過校門口賣的小雞,拿顏料染了各種各樣的顏色,有粉紅色的,綠色的,黃色的。」
他無聲地接起電話:「江先生是嗎?表演開始半小時了哦,a5,a6是還沒有到嗎?」
他冷眼看了看這隻鑲著碎鑽的打火機,學她那樣抵開蓋,火苗浸潤了煙尾,他卻沒有及時移開。
「不用了。」蘇傾在他懷裡輕輕說,「好久沒有住校了,我想和同學住在一起。」
「晚鄉沒什麼市場,再走就是死路。」他閉著眼睛說,半晌,忽而問,「這段時間死的人這麼多,你怕不怕?」
「有一天中午回家,我發現小雞不見了。我和爸爸四處找,再也沒有找到。小雞好像知道我心裏不喜歡它了,所以它自己悄悄地走了。」
「我看著它在家裡走來走去,在心裏覺得它不可愛了,我更喜歡它毛茸茸的模樣,不過我沒有說出來,還是照樣的喂它,照顧它,可是……」
「謝謝。」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他的聲音很低:「這套房子,我留給你?」
「票一經售出概不退換,確認取消……」
蘇傾發現他的口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從前那種寵溺和哄誘褪了色,更像兩個成年人之間輕描淡寫的對話。
「嘀、嘀、嘀……」這通沒頭沒腦的電話就這麼掛斷了。
別墅里所有人垂手立在門口等待分配,客廳的水晶吊燈和吊頂上的射燈全開著,璀璨如同白晝,有人領到了工資卡,捏著信封低低啜泣。
理論上,從他接到那通電話開始,就該走了。
「喂。」
傍晚下了一場小雨,地面上濕漉,橋上的汽車紅色車燈在地面上顯出紅色的倒映。
這回電話卻通了。
他咬著后牙,反撥回去。
蘇傾額頭上的薄汗被風吹https://m•hetubook•com.com乾,窗帘盈動,頂燈上面趴了一隻飛蛾,翅膀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
「晚鄉那條路修通了,從機場過來很容易。」他淡淡地開口。
她的聲音平靜而憐惜,好像對著陌生人說話一樣:「快回去吧,風這樣大。」
在招待所的小窗口咬著嘴唇,默不作聲掉淚的模樣,讓人迫不及待地在她成熟之前,伸手採擷這朵尚幼嫩的花|蕾。
他從沉沉思慮間分神,耐著性子聽,她頭一次主動同他閑聊。
蘇傾見他煩了,反身抱他的手臂,闞天果然抓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把從身上扯下來:「陪我躺一躺。」
蘇傾搖了下頭,想起來他看不見,「不怕。」
闞天家裡是靠販毒和高利貸生意發家的,早年輾轉于東南亞,後來家族分裂了,他帶了一批人北上,扎在晚鄉。
謝謝她十四歲跌跌撞撞的日子里走過的歧路。
——就放過自己吧。
他將它輕輕含在了嘴裏,不由自主地想象她夾煙的樣子,嘴唇微微發麻,火機冒著火,卻遲遲沒有點。
額頭上曬出了一層晶亮的薄汗,他略微眯了眼睛,眸中有些茫然。
蘇傾想到江諺同她說的話——等五年,十年,二十年。她那樣赤誠地相信他,女孩兒做不到的事情,留給別人去做,總會有人來做。
闞天的眼睛猛地張開,蘇傾背對他側躺著,離他很遠,微卷的長發傾瀉在枕上,頭髮下隱約露出白皙的脖頸,胳膊和小腿都纖細得可憐。
車來車往,他逆著車走,車子掀起的呼呼作響的江風,揚起了他的黑髮。他的外套敞開著,烈烈鼓著風。
闞天平躺著,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睡著了。
吳阿姨悵然想,自己不算劊子手,也總算是個幫凶。
他面無表情地走著,最後一次拿起了和*圖*書手機。他幾乎把這串號碼背下來了。
3.18爆炸案之後,他開始留意這個女孩。那一年她剛滿十四歲,欺霜賽雪,瞳子黝亮,是天生靈物,本人比探子發來的照片還要漂亮。
「嘀嘀——」橋上車輛越發密集,來往不斷,密不透風,在他面前連成一道屏障。
他的聲音輕輕響在她耳畔:「你也太聰明了。」
涼意順著頭皮往下爬,他的手都抖起來:「沒死說句話,蘇傾——」
闞天吻了吻她的手背,如同在那輛保時捷上,他第一次牽起她滿是冷汗的手,親吻她的手背。
她的聲音細軟而平靜:「爸爸給我買了一隻粉色的,我很喜歡它。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喂它,摸它,跟它玩,上學的時候也想著它。」
掛掉電話,他望著來往的車輛發獃,臉色很淡。抽完手上這一根,把煙屁股隨意地摁進垃圾箱里,拍了拍手上的灰,背起書包往橋下走去。
他抽出來,夾在指尖細看,煙嘴上有淺淺的粉紅色痕迹。
此時董健尚未倒台,上一世的她,只恨自己太快長大。她想盡辦法挽留闞天,可他喜歡的永遠只有小女孩,在別處找到新的安琪兒,她崩潰,破碎,毀滅,她的一生已經毫無意義,沉了二中旁邊的護城河。
他翻身抱住她,摸她的臉,她眼下乾乾的,睫毛掃在他手上,她的表情同她的語氣一樣平靜。
煙霧繚繞,彷彿擦亮了阿拉丁的神燈。一個提著書包的影子在車輛的夾縫中一路跑過來,路燈投下一團影子,兩隻辮子在她肩膀上飛舞蹦跳著,慢慢地靠近,映進他眼瞳里。
從前他很喜歡聽蘇傾講話,可惜她從來對他無話可說。
「信息發送失敗」
蘇傾從她的環抱里靈巧地鑽出來,沒有同她擁抱,只是後退兩步,朝她輕輕鞠了一躬。和-圖-書
他打字:「蘇傾」
蘇傾拎著沉重的書包,慢慢地從樓上走下來,吳阿姨站在樓下,仰視著她。
脊背猛地靠在橋柱上,他發覺自己的後背都讓汗浸透了。起開煙盒,心煩意亂地點了支煙,拇指虛劃了幾下,才反應過來,蘇傾跟他換了的這個火機,是掀蓋的。
「不用了。」她把辮子拉起來,輕巧地背好了書包,「都不是我的。」
「我在的。」小心翼翼的,細而怯的聲音,她在他面前總這個樣,那雙眼睛抬起來一瞧他,就看得他沒辦法。
她素麵朝天,像朵蒼白的浸泡在露水裡的梔子花。
「可是後來,小雞長大了,有原來的兩倍大,翅膀和喙都變硬了,它長了雞冠和胡,羽毛上的粉色掉光了——原來它本來是黃褐色的。」
飛馳而過的車不住地擦著他耳邊過去:「我在江浦大橋上,下面是江,你在哪?」
他容色冷淡地晃了晃煙盒,赫然發覺煙盒裡只剩一根煙了。
他掛掉電話,垂下眼睛,指尖慢慢地掃過那個「好」字,這個號碼是對的。
她釋然微笑起來,彷彿完成了一場漫長的考試,終於走出考場:「謝謝老闆。」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他吸煙的表情很散漫,似乎從塵世抽離,淺淡的眸子泛著淡淡的迷離,滿不在乎來往車窗內好奇的打量。
太陽朝西移動,江諺一直握著手機,手邊的黑色書包被曬得發燙。
他長久地睨著火苗,似在發獃,長而密的睫毛顫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願走。期間下過一場小雨,落在他發間和臉上,雨里有股澀然的鐵鏽味。
兩個人和衣躺在一張那張粉紅色的小床上,誰也沒有碰到誰。闞天閉著眼睛,煩亂從皺緊的眉頭泄出。
服侍闞天是一整套程序,現在連頭都沒開,便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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