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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淪陷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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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洞仙歌(六)

第八十九章 洞仙歌(六)

聽了這話,蘇傾用力閉了閉眼睛,擦乾了眼淚。轉過來前,已重新背好了行囊。
她現在很喜歡發獃。她覺得自己應當是在等,但是等什麼,等多久,一無所知。
靈塵子不知為何喪失神格,一夜間鬚髮皆白,過了數天,竟如同凡人般衰老死去。此後靈石娘娘為邪神承了劫數——此劫甚重,她本體石刻塑像,直接被劈碎成數塊。天生靈物,貴就貴在渾然一體,碎了,再靈的石頭,壽數也該盡了。
剛才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回到了荷鄉去,那些她快遺忘了的,早就埋沒在黃土裡面的親人,爹娘,二妹,五妹……一個一個同她擁抱,好像要圓了當初沒有告別的遺憾。
她拿起這些陌生的髮飾細瞧,空曠的寢殿里,墜珠瀝瀝相碰。
男人有些迷茫,眉間寒意陡生,眼睜睜看著她眼中方才能融掉人的情意剎那間消散,又回歸一片絕望沉寂的模樣。
頂著這樣一張臉,和這樣的神位,豈不折煞了她?
蘇傾深深地瞧著那釧子,卻不知道此次一別,還能不能有機會再拿回它來,心一橫,從他手中撬了來,硬戴在了手上:「這個我留了,往後別再取人東西,知道么?」
醒來之後,她意外發現,從前擺在桌上那些香包一類的小玩意兒,一個都不見了,倒是厚重典籍,邊角已重重磨損,像是被人翻爛了一般。
她全然不知自己在說什麼,橫出的驚懼和委屈,全部遷怒於邪神。
她極輕地捏了捏那蠟丸,心想,難道這個手釧不是她的?
「幽冥事物繁忙,不必天天過來。」蘇傾說,「你如今已大了,我沒有什麼可以教給你和-圖-書的了。」
她現在算不得神尊,頂多算是讓他以己身心血精心供養的娃娃。
「這……這……」她的手指顫抖起來,一時間兩頰因急切而泛出反常的紅色,盒子拿不住了,「啪」地拍在桌上,聲已現冷意,「從別的女子要來之物,轉贈於我?」
她根本、分明,未能逃離這個世界。
自她做靈石娘娘以來,擁有一個頑石做的芯子,她許久沒有這樣敏銳的知覺。
她對著燭火發獃半晌,眉宇間現了堅毅神色,將蠟丸移去,融軟了捏開,取出紙條開。
而只像是,平行世界里……她的對位。
「嗯。」她敷衍著,輕輕一應,側影逆著光,柔美至極。
邪神見她問得關切,這才仔細回想一番,皺眉:「……忘了。」
和她交換的時候,不就應該把圓環給她了嗎?
七位神尊,驟降至五位。
他也不知她如何得知此物由來,他喜歡為靈石挑選精巧飾物,幾乎變成了習慣,見了別緻的,模仿有之,不論手段搶奪來也有之,卻沒想到無意間輕侮了她,頓時十分自責。
她平生收到過他的兩次紙條,第一次是「傾傾」,第二次是「跟我走」,卻不知道這個未拆封的字條里,寫的會是什麼。
目光落在他胸前圓環上,這是,長成的邪神。
晃了晃神,又彷彿從剛才那話中,辨出一股細微的、不平穩的埋怨之意,竟像是拈酸吃醋一般,一陣滅頂般的狂喜兜頭蓋下,心神已剎那間全亂了。
可是這樣的劫數,成就了前所未有的成熟的惡生胎,有毀天滅地、翻雲覆雨之神力,於是九天神尊格局,又變作六位同尊和_圖_書,邪神為首。
這些年來,邪神流留心飾物,已不僅是個傳聞了。
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像是個做不完的噩夢似的,時空線顛倒混亂,出現了另一個蘇傾,那麼作為靈石娘娘的她,究竟該算誰?
邪神看她一會兒,旋身離開。
她像個小姑娘家,睜著烏黑的杏仁眼,抱著膝安靜地落淚。
上面竟是藍黑色鋼筆寫下的字跡,彷彿刻意等著她的、溫和平靜的招呼:「早上好。」
男人扣著她的腰,不願放她離去,撐在地上的手臂牽拉傷口,肩膀微微發抖,聲音里仍帶著靈石娘娘玉石相碰的冷意:「鬆開。」
蘇傾瞧著他,一時有些悵惘。
燭火搖動著,紙條慢慢展開,她的眼睛微微睜大。
有感知的時候,似乎身處軟和的錦被之內,呼吸間撕扯出陣陣的疼痛,這種疼痛也是久違的——
「當然。」
她喉嚨發苦,沒能發出聲音,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裳,好像一鬆手就會失散。
難道那個徑自入了地獄的蘇傾,也不是從前的她?
邪神旁若無人地用過點心,脊背靠在椅背上,從懷中掏出一隻玲瓏木盒放在桌上,慢慢推至她面前。
妝台之上,妝奩之中,多出了許多珍寶飾物,光不同式樣的珠釵便有十幾支,幾乎要滿溢出來。
隨即,字跡從左向右,慢慢消失了,徒留空蕩蕩的潔白紙面。
而邪神低垂睫毛飲茶,不閃不避,任予奪取,一言不發。
邪神瞧著她的目光有些怔愣,毫無脾氣地頷首,蘇傾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他裡衣內圓環上,又瞬間陷入了訝異:「這個,你怎麼還留著?」
她溫然打量和*圖*書著他,目光同從前並無差別:「廿一?」
「這個贈予娘娘。」
「娘娘。」邪神手心生滿汗水,冷冷啟唇,「討厭我這幅模樣?」
那雙手鬆開了,金紋玄袍勾勒出他成熟的舒展的身形,鋒利的,帶一絲薄戾的臉……
邪神似乎有些負氣,直直瞧著她,想起那一千多日夜,心中又痛又酸楚,輕道:「我日日配在身上,不敢離身。」
邪神靜默地吃完了點心,低著眼瞧了瞧修長手指上的殘渣,蘇傾將手帕遞過去,他視若無睹,舔了舔手指,淺色的瞳,又浮現出貓一樣專註高傲的神態。
心中忽然燃起一股希望來,只要她還是她,只要她還有身份,就總能、一定能回到她的世界里去。
蘇傾遲疑地推開盒子看,一瞬間,彷彿讓閃電劈中了天靈蓋——
男人瞳色很淺,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遭,喉結輕輕動了一下,他不笑時,極為淡漠威懾:「幽冥邪神。」
邪神面不改色,把茶飲盡了,輕輕擱在桌上,嘴角繃著,泄露了一點情緒:「我想吃點心。」
邪神一言不發,捻起一塊放入口中,動作乾淨優雅,仿若天生尊神。
「都不值什麼,娘娘可輪換著戴。」
等他走後,她又轉了轉腕上手釧,忽而意識到什麼:她那枚鐲子,鳥嘴裏的蠟丸已讓她剝開了,那枚紙條早就丟進炭火盆里燒毀,而眼前的這個鐲子,石紋蠟丸竟還是完好的。
蘇傾鬆了口氣,眼裡有了喜色,因為他既有所求,總還讓她覺得不至於太過意不去,立即拍拍掌召來侍女:「去把先前的糕點再端一份來。」
蘇傾停了片刻,將頭別過去,抱住膝m.hetubook.com.com蓋,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淚倏忽無聲地從臉上掛下來。
「……」蘇傾的帕子慢慢絞進手心。
九天神界發生了一些變動。
她走過去,掀開帘子:「廿一,你不用跪我。」
蘇傾衣裙款擺,安然坐在塌上,自出事以來,她的唇色一直蒼白,但綳直的脊背和袖長的頸,將那繁複衣裳穿得落落大方,依然可見當年儀態。
語氣里的一點委屈的橫,依稀還有孩提時代的影子。
蘇傾有些不敢確定了:「那這釧子從誰處得來?可是荷鄉蘇傾?」
茫然側眼望去,低眉望著她的,赫然便是她心心念念的人,薄得鋒利的樣貌,含著傲然冷意的眉眼,久違了不知多少年。
髮髻散落,漆黑髮絲垂落於肩背,蘇傾僅著素衣,唇色蒼白,現了平素不見的孱弱模樣。她緊咬后牙,四處尋覓能站起來的支點。
他慢慢從地上起身,如今邪神比蘇傾還高出一頭,靠近時,成年男人的壓迫感濃郁,反襯得她纖弱嬌小。
為她使用了飼魂之術的年少的愛人,她以各色身份擁抱著他,從別以後,不斷相遇,卻未能重逢。
蘇傾低眉替他斟茶,誰也不說話時,她感覺身體里被黏合的裂縫,正像一張張嘴,渴求地汲取著他身上的能量,她的手頓了頓,一時間有些尷尬。
她躺在誰的懷裡。
邪神佇立原地:「明日,娘娘還給我做點心吃。」
「她統共沒同我說幾句話,便安分入了地獄,是故沒留下甚麼印象。」
望著她的人,眸光中帶著一點極深的壓抑的迷戀,手指輕輕落下來,專註地描過她的眉眼。
一份四樣,梅花形狀的還特地用嫣紅花https://www.hetubook.com.com汁染了顏色,擺在盤中,分外精巧。
遲遲地,沒等到沈軼。
但這不是沈軼。
他伸手一把扣住盒子要收走:「是我錯了,往後絕不會了。」
蘇傾依然住著那處寢殿,用著從前的侍女,臨窗眺望窗外不會變化的天穹。
蘇傾覺得他奇怪,小時候最喜同她沒大沒小、處處比個高低,如今卻生疏得很,日日請安拜見,倒像是真將她供成了娘娘。
蘇傾的睫毛動了動,睜開眼睛,見到一片黑色衣角,臂彎處衣袖褶皺,一點極輕呼吸掃在她臉上。
邪神的袍角平展展鋪陳于地,周身縈繞著淺淡威壓,即使是飛蛾、蟾蜍,亦不敢輕易靠近。
說這話時,邪神跪在珠簾之外,眉目斂著,看不清楚神色。
邪神未料到她如此反應,一時間駭得手足無措:「我……我只是……」
天幕一片虛偽華麗的緋色,停滯不動,哪裡是蘇傾以為的人間?
他以近乎恐怖的神力,強行將破碎的石刻塑像拼合起來,以己身力量滋養,從她破碎的縫隙里流出多少,他補給多少。
是故靈石娘娘活著,在邪神的照拂之下,活得同從前幾乎並無差別。
他抬頭,倒像是被火燎到了一般,避開目光:「我可以進去么。」
如今邪神愈加寡言,竟比從前穩當一倍。
「嘗嘗,看還是不是那個味道。」
蘇傾頭痛欲裂,擺擺手趕他走:「罷了,你回去吧。」
蘇傾卻微微一滯,半晌,狼狽之色頓生,將他的手捉住一把丟開。
耳邊一切聲音歸於虛無,陷入漫長的寂靜。
絨布之上,兩隻鸞鳥首尾相接,口銜一石紋蠟丸,正是她吞金死後那日,被邪神留下作為本錢的那隻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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