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洗完啦？」她忙從沙發上跳下來，不過這一跳並不算成功，因為他並沒有閃開，讓她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懷裡。

蘇傾的額頭抵在他胸口，視線被遮蔽著，伸手胡亂扶著他的手臂，y忽然伸手摁住了她的後背，使她完全埋入一片少年人甘冽卻火熱的氣息里。

「唔。」

鏡子里，少年的眉毛和睫毛都被光照得透亮，那一雙眼珠如琉璃生光：「外面陽光很好，邀請你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這才剛開始呢，她想，明天過後，這座屋子裡就真的沒人應答了。她的睫毛顫著，茫然地將手搭在行李包里疊好的柔軟的衣服上，低頭用指頭一下一下地描繪袖口上硬而薄的鈕扣。

晚餐之後，她便一直樓上樓下地穿梭著，一會兒塞進一隻遊戲機，一會兒塞進一本紙質書，還有鋼筆和墨水。

最後，y發現袋子里裝了兩隻三明治，他蹲在行李包旁，仰頭看她，蘇傾解釋道：「如果路上碰見了秋原，你可以分他一份。」

「這裏。」秋原站在過道階梯上，抬起細長的手臂衝來人招呼。

兩個人的髮絲和邊角都糊了，背後的樹影和清透的藍天卻照得輕輕楚楚，甚至看得見天幕上聚成一團掠過的，小芝麻粒似的候鳥。

「……這張挺好。」他掃了那照片一眼，沒敢多看，千萬像素將她髮絲下發紅的耳根都拍得一清二楚。

七月份是高中的畢業典禮。

「就一張。」

而他很快等到了先前招呼的人——一男一女向這邊靠近。

他今天穿了灰色正裝，但襯衣的領口紐扣依然大剌剌地敞開，一條打眼的紅色領帶歪歪扭扭地系著。他身旁還站著一個穿燈籠褲的短髮https://m.hetubook.com.com女孩，別著復古的十字形狀發卡，笑得兩眼眯眯，手裡拿著他的西裝外套。

掃地機器人不會幫她開蓋子，洗碗櫃也不會，她只好抱著玻璃瓶子坐在窗前發獃……

汽車從蘆葦叢中飛馳而出，女孩雙手貼在車窗玻璃上，就這麼看了一路。

「蘇傾。」

「砰」「砰」香檳開放，同時無數彩色緞帶迸出，飄落在蘇傾前額的發上，前後左右，到處都是欣喜擁抱的年輕情侶。蘇傾緊閉的眼睛睜開，伸手慢慢地將一片綵帶抓進指間，y將手臂撐在座椅扶手上，安靜閑散地看著她。

國高的畢業典禮上，有不少人像秋原一樣大方地帶來了自己的男女朋友，台下座無虛席。

少年非常自然地摟住了女生的肩膀，朝問話的人吹了聲口哨算作回答。

「回去吧。」y拿手背擋著刺眼的陽光，電子錶屏幕熠熠生光，臉沒在陰影里，看上去有些煩躁。

男孩女孩們手牽手坐著，在校長致辭結束之後站起來肆意擁吻，歡呼，而教員們則坐成一排，笑眯眯地鼓掌，彷彿慈愛的父母。

他似乎看著鏡子怔了一下，隨後很快地低下眼去，繼續洗臉：「還可以。」

「恭喜你們畢業了。從今以後，你們或許將繼續進修，或許進入社會，成立自己的家庭。」

他的項目是「2+2」的深造，前兩年修習課程，后兩年直接進入聯合政府實驗室工作，人生軌跡和他犧牲的父母一樣，順風順水，前途無限。

y仍坐在桌前靜默地吃飯，頓了頓，垂著眼沒有搭話。

y很垂下眼，拿手擋住了眼睛，彆扭又不情願地別過頭去：「不和-圖-書要。」

「要始終記得，人類一體，你們的責任是為人類的延綿和發展做出自己的貢獻。」

男孩在紺色正裝勾勒下腰細腿長，旁邊的女孩則穿了一件色調十分相近的深海藍紗質長裙，裙子上有細小的碎花，胸前掛著一隻藍色圓環。

「謝謝。」蘇傾的黑眼珠閃爍，緊張地捏緊了手裡的手袋。

後來的許多年裡，y想起畢業典禮，都會想起滿天飛舞的綵帶，還有傾倒的白色奶油蛋糕上那枚紅彤彤、油亮亮的宛如上了釉的罐頭裝櫻桃，女孩仰頭喝下香檳，她的皮膚、指甲和玻璃杯，都是晶瑩透亮的光線充足的顏色。那是他最意氣風發、別無憂愁的時刻。他捻起那枚櫻桃放進嘴裏，邊嚼邊彎起嘴角，儘管它吃起來味同嚼蠟。

y的行李很少，裝在當年從醫院拿回來的行李包里尚裝不滿。

客廳里的寂靜讓蘇傾覺得有些心慌，因此不停地說話，不讓空氣安靜下來，好讓自己好受一點。

「這個櫻桃給你。」

沙發上落下一小片陰影，少年赤足走到她身後，似乎想漫不經心地看看她在幹什麼。他擦頭髮的動作略微停滯了，發梢上的水珠滾落進領子里。

千人禮堂里掌聲雷動。典禮過後將分食擺在台上的十層動物奶油蛋糕，每個人都領到了一杯香檳。

她站在鏡子前興奮地轉了幾個圈，低頭擺弄拖到腳踝的裙擺的時候，y從後面毫不留情地拆掉了她的辮子：「不想穿出去轉轉嗎？」

蘇傾又低頭看了一眼照片，咬了咬下唇，小聲說：「這張有我。」

與此同時閃光燈亮了，屏幕上就這樣留下了兩個人的影子，白色襯衣的y領帶松著，領口https://m.hetubook.com.com開了一顆紐扣，年輕鋒利的臉冷淡淡地盯著畫外人，而他攬著肩膀的女孩有些失措地看向他。

少年正對著鏡子洗臉，聞言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從燈光明朗的梳妝鏡里看到了她的臉。

他將她亂轉的臉頰扭回來，他的手指停留在她臉上，蘇傾靜靜地看著他，忽然感覺到耳根發燒。

蘇傾手裡的那一塊蛋糕帶上有一枚紅艷艷的櫻桃，她將它小心地取下來，輕輕放進y的餐盤裡，仰頭喝下了杯子里的香檳。

「明天早上你想吃什麼？」她忙不迭地問，「我幫你裝一隻三明治吧。」

「再拍一張吧。」

「是我的畢業典禮。」當時，他將扎了緞帶的禮盒放在桌上，低眉耐心地拆開，似乎轉移了個話題，「這個送給你。」

薄薄的屏幕上是大學校園門口的y，照片被她放大一截，相框正好擋住旁邊的她。她半枕在手臂上，手指像舞蹈一樣在少年的面龐上寂寞而輕快地撫摸著，烏黑的瞳仁亮如曜石。

他的手卡住了她的腰，稍微一提，她感到自己重心後仰，在一片刻的時間里向後跌坐在了柔軟的沙發上，她對這種惡意絆人的行為很不解。而y的膝蓋抵上了沙發邊緣，隨後她感受到沙發下陷，他的兩手將她困在了狹小的空間里。

如果她再扭不開番茄醬的蓋子該怎麼辦呢？

這個時代的法定結婚年齡為十八歲，結婚，生育，是每一個年滿十八周歲的公民的責任和義務，適時的戀愛，被視為一種光榮。

噢，不對。她忽然反應過來——不會再有番茄醬的蓋子了。

他們一起出門，y剛拿到了空軌車的駕照，操作還有些不熟練，蘇傾對和*圖*書著儀錶盤東摸西看，y把手擱在方向盤上，不一會又拿下來，不耐煩地拍拍她的椅背：「安全帶系好。」

她的頭髮挽起一半，其餘披散在腦後，頰邊的碎發襯出她白皙如玉的肌膚。

「姐姐，又見面了。」秋原歪起嘴角輕柔地笑，「很漂亮哦。」

路過她身邊時，他伸手飛快地幫她別了一下耳畔的頭髮，他的手指是濕的，冰涼的水珠劃過她的髮絲，順著她的耳廓慢慢地滑落下去，讓她生出一種異樣的，軟綿綿的癢，心都顫慄了片刻。

「秋原，新交的女朋友么？」有來往路過的人沖他擠眉弄眼。

「有你怎麼了？」他停下來，冷冷地橫她一眼，她便不敢再說話了。

這是她時隔多年以來，第一次出現在人這麼多的場合，她本來有些害怕的，怕把y的事情搞砸了。

在出門之前，她甚至下載了一個時興的亞洲女性的髮型，用梳子艱難地梳順了因為長期綁著辮子而捲曲的頭髮，讓它們柔軟地趴在頸后，隨後她敲敲洗手間的門：「嘿y，瞧我這樣怎麼樣？」

「等一下。」蘇傾笑著牽著他的襯衣袖口，將他拖到了學校的雕像前面，「我幫你拍張照片吧。」

蘇傾的身形蜷縮起來，在張揚的紗制裙擺反襯下極小的的一團，她趴在窗台上，頭半枕在手臂上，輕柔地點了點花梗的腦袋，隨後移到了支起的電子相冊上。

y不在家裡，她也不必再吃飯啦。

「不。」

回去的路上，蘇傾手上拿著電子相機，邊走路邊繞著圈懇求他。

蘇傾抱膝反坐在沙發上，深海藍的裙子遮住了雪白的腳面。中央空調發出的冷氣潮濕，指尖不小心碰到窗台上蔫萎打卷的小雛菊，它的花瓣便紛紛ｈｔｔｐs://wwｗ•heｔuboｏk•cｏm.coｍ揚揚地落下來，留下一個光禿禿的梗。

校區里新栽的樹苗好容易變成綠油油的一片，他們並肩走在樹蔭下，一直走到了國立大學的校門，門口巨大的三手相握的雕像和橄欖葉，象徵著人類團結。

蘇傾將手臂伸出去，鍥而不捨地將鏡頭轉了個像對準他。他將頭扭向另一邊，她便追到另一邊，仔細地搗鼓著，調好光線和角度，期冀地看著他：「看鏡頭，y。」

蘇傾揚起臉迎接著陽光走，半眯著眼睛，似乎一點兒也不怕曬，手心裏捏著半朵從地上撿的野草花，花梗在她手指間旋轉著：「明天以後要住在實驗室嗎？」

y的嘴角沉下去，沒再說什麼，把三明治塞了回去，低頭用力地拉上了拉鏈，將它拿腳尖挪到了沙發旁邊。隨後去了浴室，沉悶的，隱約的水聲響起。

盒子里的裙子幾乎立刻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將裙子抖開，正反看了看，迅速地拿進房間套在身上試，尺寸對她來說剛剛好。

國立大學配備了條件最好的實驗室和學生寢室，這意味著在家住的日子永遠結束了，不再有人需要小機器人的營養早餐和天氣預報。

蘇傾就這樣被說服了。

她怔了一下，忙回過頭去，立燈的光照在y頭髮上和瞳孔里，他纖長的影子斑駁地落在她裙擺上。

「嗯。」y低下頭。

半晌，她自顧自地「噗」地打響指點燃了一簇火花，發獃地看它在黑暗中燃著，眼珠轉了轉，又鼓起腮「呼」地吹滅了。

濕熱的、蟬鳴陣陣的、充滿植物氣息的夏季，流雲從天幕上飄過，千人禮堂里人頭攢動。

幾番捉迷藏之後，他冷不防惡劣地伸出手扣住她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身邊猛地一拽，挑釁地看向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