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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神君好乘涼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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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蕭氏(上)

第六章 蕭氏(上)

雖如此,因為蕭氏多年統管整個應侯府的慣性,府中上上下下,仍然對蕭氏敬重有加,不敢怠慢。
她醒后不發一語,僵直地躺在床上,目無焦距。
「啊!」她嚇得手一哆嗦,渾身顫抖,舌頭也打了結,「醒了……醒了……」
少女沒想到,蕭氏的在聽見「花神」二字時,驟然臉色大變,她轉過頭來,用粗嘎沙啞的嗓子問道:「你給花神上香?」
滿院子都是急急奔跑的下人,啼春端著個銅盆,與拿著小暖爐的剪秋迎面撞了個滿懷。
蕭氏悲慟之餘,仍堅持揚鞭策馬,一面依靠多年積累下來的人脈艱難統兵,一面將幼子撫育成人,直到獨子云戟可獨當一面,方交出了兵權,從此隱居後院,不復理事。
涼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拂月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又吃驚地望著她。涼玉訕訕,收回了手,裝作什麼也沒發生:「收拾一下,今日亥時,我便去上香。」
她混混沌沌地想,該不會是大夢一場,醒來之後,又是一個五更天,四個侍女會為她披上最輕柔的雲裳,在發間簪上垂珠累累的花冠,司矩在門外候著,一面提醒她當日事宜,一面婉言催促。
鳴夏看著跪在塌前的少女,中衣外頭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裳,忙道:「地上涼,二小姐趕快起來吧。」那少女面色憔悴,眼神憂鬱,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起身退到一邊。鳴夏麻利地掛上帘子,只聽見身後的少女輕輕地問:「奶奶醒了嗎?」
蕭氏于雲家,于整個應侯府都是主心骨一樣的人物,老應侯雲嘯二十九歲便英年早逝,是蕭氏鐵骨錚錚,獨自一人將小應侯帶大,又安安穩穩扶上侯位。有蕭氏,便有應侯府。本以為萬事順利,可以享天倫之樂,卻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
她手指用力的瞬間和-圖-書,蕭氏那深陷的眼窩中,一雙眼睛驟然睜開,泛出清清冷冷的寒光,正直直看著她。
涼玉自混沌中清醒以來,第一次透過一具陌生的軀體打量眼前全新的世界。
涼玉徹底地安靜下來。
她如今法力全失,不知道這具殼子還有陽壽幾何,可是萬幸活過來了
涼玉順著拂月白皙的手指看去,看見了一座精雕細刻的三層小閣樓,不禁有些臉紅:「我原本以為你住在那裡。」
她的指尖禁不住地痙攣起來,然後有人握住她的手,柔和地撫平她的手指,他的聲音決絕,「不要怕,回家了。」
蕭氏的眼睛極緩慢地眨了一下。
床上躺著的婦人頭髮花白,眼窩處皺紋縱橫,穿著上好的絲綢中衣,仍擋不住面色枯槁灰白,額頭上一塊拇指大的疤痕,已經結痂發黑,整個人瘦得脫了形。自三日前老夫人蕭氏墮馬昏迷以來,每天的葯汁都是端來了又倒掉,堅持晨昏定省的二小姐每天都要這樣問上一句,越問越絕望。
雲家突遭變故,一片哀聲,無論如何不願意放棄。可是這三日三夜,滴水未進,蕭氏的呼吸到底越來越微弱了。
而她一直身體健朗,四十九歲仍能領兵,五十九歲尚能策馬,這回剛過了六十大壽,突然一時興起想要騎馬,誰曾想卻從飛馬上掉了下來,看來歲月果然不饒人。
府里的廚娘和藥婆子共一十二人全都擠在廚房裡,雜役提著桶不住地添新碳,爐子上架著砂鍋,鍋里咕嘟嘟地冒著熱氣,有的是才燉上的雞湯,有的是熱乎的葯,各有人小心地看著,一時間噹噹當的切菜聲,嘩啦啦的翻炒聲,廚子和婆子的對話和笑聲混在一處,喜慶熱鬧得像過年一樣。
只可惜雲嘯只活到二十九歲,在一日清晨里突然沒了呼吸。和-圖-書
一切在意料之外電光火石地發生,而她已經站在地獄中向上眺望,潰不成軍。
直到觸到自己乾癟的皮肉,從那個少女嘴裏聽到了「花神」,那輕柔的宛如鶯啼的嗓音,驟然與破碎記憶中的回聲重合,「本殿既然繼位花神,有些事情就該講清楚……」
蕭氏呼吸急促,冰涼枯瘦的手迅速搭在她手腕上,「扶我起來。」
三日前國之聖手連奇從皇宮大殿風塵僕僕地趕來應侯府,在一片哭聲中皺著眉頭搭了蕭氏的脈,又翻了她的眼瞼,反反覆復半個時辰,最終搖了搖頭,「傷及顱骨,恐時日無多。微臣縱然有心,卻無回天之力。侯爺節哀,準備後事罷。」
「快來人啊,老太太醒了!」
——千萬別讓她活過來,只要活過來,她就絕對不會再不明不白地被玩弄于股掌,又被輕而易舉地弄死了。
「那……祭花神又是怎麼回事?」
拂月低下頭去,額前的劉海兒柔順,她恭謹地答道:「拂月不敢,能在奶奶身側常伴,已是孫女大幸。」
雲嘯乃側妃所出,身份低微,不喜讀書,唯好舞刀弄棍,而蕭氏個性英勇潑辣,很對他胃口。不出三月,珠釵盡遣,蕭氏鳳冠霞帔,成了雲嘯唯一的正妻。
沉寂了三日的應侯府,似乎隨著老夫人蕭氏的突然轉醒,也一併活過來了,恢復了往日的元氣。
拂月看到蕭氏抬眸看她,那眼裡不像從前那般威嚴漠然,甚至有些不安,她心中一陣酸楚:「沒關係,拂月給奶奶講。」
「奶奶原先同我們說,這是蕭家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因為花神對蕭家祖宗有恩。奶奶還提過年輕的時候上戰場,被一個叛軍一槍掃下馬,眼看就要被刺穿,忽然一陣香風刮過,一道藤蔓將奶奶纏了起來,丟回了馬上,又立刻消失了和-圖-書,那馬馱起主人便跑,遂撿了一條命,奶奶說這是花神顯靈了。」
蕭氏出身貧寒,乃大夏國東海郡的漁家女,因為父親在魚腹內剖到一顆明珠,獻上東海郡主人應侯,討得了歡心,十五歲應|召嫁給了應侯第四子云嘯當侍妾。
她收斂戾氣,接過了拂月遞來的茶,悶悶道:「一覺醒來,許多事情記不得了。」
鳴夏迅速地擦了擦眼淚,背對著她答道:「回二小姐,還沒,不過,遲早會醒的。」她也這樣勸慰著自己,雙手掀開了蕭氏的被子,輕柔地扶住了她瘦削的肩頭,「鳴夏幫您翻個身可好?」
咣當,盆落地了,啪嗒,暖爐落在盆里。二人捂著鼻子看著對方,顧不上說話,嘴裏念叨著「快,快」,你撿了盆,我抱了爐,一前一後急急跑進了蕭氏的廂房。
「老太太當真一句話都沒說?」
而她會不耐煩地撥弄著妝台上嬌艷的鮮花,大聲回道:「本殿知道啦!阿矩別念啦!」
侯府外面的雞叫頭兩聲,天才蒙蒙亮,鳴夏打著哈欠從小榻上爬起來,身邊睡著的啼春翻了個身,悶悶地問道:「又該起了?」鳴夏當她夢囈,沒有接話,麻利地穿上衣服,輕手輕腳地出門去了。
涼玉端著茶杯,聽得眼皮直跳,威嚴她尚能裝得出來,從前對侍女發火,摔了白瓷碗,只瞪著下面默不作聲,便嚇得她們手腳酸軟,可是兇悍呢?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太太的兇悍?別說她在花界沒見過,就是母親最開始帶她的那段時間,見到凡間潑婦罵街,母親都是要堵上她的耳朵,又對她教育半天的。
她的眼神極其銳利,一反先前的空洞無神,甚至幽幽地泛著絕望的光,那眼裡有極其濃重的哀意。拂月被這樣陌生的眼神驚得愣住了,許久才嚅囁道:「是……是拂月做錯和*圖*書了。」
她不禁用手揉了揉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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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醒來的時候,她的氣息微弱的可怕,整個靈魂龜縮在這具衰朽不堪的軀體中,每呼吸一下,都覺得像拉風箱一般費力。她用盡全力運氣,卻發現自己身上沒有絲毫法力,她成了個凡人,還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個同她一般大的少女趴在床頭叫她「奶奶」,何其可笑。
一瞬間,記憶中的劇痛排山倒海地向她湧來,彷彿被電擊一般,火焰從指尖撲向了全身,燒焦的皮肉的味道,衣裳浸泡在血里的觸感,一劍貫穿心髒的冰涼,隨後,心臟帶著劍尖跳動,血肉模糊,慢慢慢慢碎裂開來……
「奶奶當真不認識拂月了?」她跪在床前,雙手搭在床上,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聲音緩慢輕柔,床上蕭氏的面龐如死水一般,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如同深不見底的枯井。拂月說得嗓子干啞也得不到回應,她沉默了一會兒道,「奶奶沒有糊塗,能聽見拂月說話的對不對?」
鳴夏看著一臉質疑的剪秋等人,快要哭出來了,「當真!老太太醒來看我那一眼,我發誓以前從沒看見過,那眼神……」依照蕭氏從前的脾氣,丫鬟們照例是不敢進去打擾的,都整齊地排在屋外。「老太太一直不動,也不說話,這可如何是好。」丫鬟們面帶憂色,年紀最小的錦冬小聲說道,「老太太該不是……該不是『失魂』了吧?』」
話沒說完,先讓啼春在額間狠狠戳了一下,「不能盼著點好!」其他人也一時噤聲,各懷心思,只能看見雕花的窗戶里影影綽綽地映出一個晃動的輪廓,正是留在裏面服侍的二小姐拂月。
蕭氏十八歲那年,夏國國亂,硝煙四起。蕭氏巾幗不讓鬚眉,隨夫入營,與士卒同吃同睡,屢立奇功。后叛亂平復和-圖-書,新君繼位,因功封賞,那時老應侯已戰死沙場,五子中唯雲嘯功勛卓著,遂襲爵應侯。蕭氏年僅二十一歲便成了應侯夫人,與丈夫舉案齊眉,雙雙統兵,互為知己,一度傳為佳話。
涼玉點點頭,雖然不知其中具體緣由,但她與蕭氏之間一定有什麼聯繫,「我從前多久去上一次香?」
寡居的女人孤苦無依,若無手段,恐難生存。蕭氏之所以有了今天的地位,都是因為其為人十分剛硬兇悍,威儀深重,她管理應侯府,用的完全是早年練兵那一套辦法,也難怪下人們手腳都十分利索,精神都高度緊張。
「每日亥時沐浴過後都會去,祀台就在奶奶的屋子後面。」
只是,老太太蕭氏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
鳴夏先到廚房,四五個婆子已經起了,正拿蒲扇小心地照看著藥罐下面的小火,罐子里咕嘟咕嘟地沸騰著漆黑的葯汁。鳴夏端著葯進了廂房,青銅的瑞腦獸里燃著絲絲縷縷的安神香,混雜著湯藥的味道,在寂靜的室內,十分頹唐。
東風拂過桑丘,青瓦洞外青草離離,青玉案上放著捲軸,鳳桐的手握著她的手,捏著一根狼毫,由上而下,正抄到「成則為王,敗則為虜」一句,她尚年幼,歪過頭去問,「鳳君,這是什麼意思?」墨香撲鼻,他將她下滑的身子向上抱了抱,固定在膝上,笑道:「是人界的規則,也是神仙的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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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氏獨子,當今應侯雲戟當場癱坐在地。
本以為是個閨閣嬌小姐的房間,卻不曾想,蕭氏讓鍾靈毓秀的小孫女住在又小又舊的西廂房,留那麼大一座精緻華麗的閣樓,祭祀又蠢又笨的她。
拂月眼神一亮,語氣也歡快起來,「奶奶病了這些天,拂月學著奶奶從前的樣子,日日給花神上一炷香,等奶奶好起來,就能自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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