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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神君好乘涼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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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重逢

第八章 重逢

美人的臉安安穩穩地藏在鳳君懷裡,哼,像是什麼稀罕的珍寶不給人看。說不清楚心裏究竟在著急什麼,她最後踮了腳尖,又往外探了一寸。
他憐惜地抬起她的下頜,看著她漆黑的雙眼,似乎是不忍,又似乎是無奈,頓了頓,咬牙道:「現今距花神的嗣位禮,已有二百年。」
鳳桐不留餘地的嘲諷還讓人習慣些,一旦偶爾流露這樣極其遷就的安撫,頓時便使她受不住。她的聲音有些哽咽:「這條命都是鳳君撿來的,我還有什麼不能忍的?」她壓下了聲音里的顫抖,抬起頭認認真真道,「你放心,該討回來的我都會自己討回來,不然枉為紫檀殿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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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瞪大眼睛,想抬手握住他的手,袖口白紗垂了下來,痒痒地掃在她臉上。
現如今重華夫人歸隱已久,溫玉與他勢同水火。
該……該不會,鳳君叫她這副模樣給嚇跑了?她雙手伸進髮絲間,用力地扯住了自己的頭髮。
他輕柔地撫摸上她的鬢髮,似乎唯恐一用力便弄痛了她,「我將你仙身帶回的那一日,發現頭頂花冠下面,有一根兩寸長的釘魂針,釘入顱骨——是錦繡的問題。」
將她那具不人鬼不鬼的身體,不知廢了多大的心力,恢復得幾乎同從前一樣。
二百年!
錦冬在黑暗中切切地笑,自以為聲音很小:「我知道了,原來花神那裡稀罕水果。」讓剪秋在後腦勺拍了一下,馬上便噤聲了。
蕭氏道:「今後不給花神送花了。」
鳳桐聲音平靜,隱隱含著一絲冷意:「於三十年前飛升了上仙,掌河湖水流。整二百年,與溫玉同入同出。」
「你受了蕭氏一族四百余年的香火,方有今日際遇,白天陽氣過重,于遊魂不利,還需回到蕭氏的殼子里將養。這處閣樓是嵬因上神建造,仙氣深厚,你天生仙胎,會有裨益。」
涼玉想起很多年前,在那處小小的廂房裡,鳳君眼中光華流轉,似笑非笑:「m.hetubook.com.com是個累贅,還麻煩得很。」
鳳桐表情一滯,看著她:「回哪兒去?」
他待她緩了緩,「你如今魂魄不全,不能在本體里久留,否則魂魄不能長存。」
剪秋和錦冬一愣:「那送什麼呀?」
她三百歲掌握花界,至五百五十歲死去的那一年,統共只有二百五十年。溫玉的花神位坐了二百年,斗轉星移,根深蒂固。
那麼此刻這個聲聲喚他的陌生的聲音……
在黑暗中有人撫上她的臉,指腹有薄繭,手指間縈繞著淡淡的青草的氣息。
他緩緩地笑道:「難為極了。」
「是……」她閉了閉眼,睜開時眼裡已有明亮的鋒芒,像是淬了毒的利劍,「他們是要把司矩趕走的,玉郎老頭子一直閉關,在我身邊的只有阿矩一個。沒了阿矩,我便徹底無法翻身。」她撥弄著頭上的珠子,由衷地嘆息,「好大的一盤棋。」
他的眼睛忽然睜開,空靈的簫聲驟停。
鳳桐嘲笑道:「死人是不算年紀的。這二百年,僅讓我一人老了二百歲。」他自嘲地扯起嘴角,勾起肩上的髮絲,「你看看,我是不是都有白頭髮了?」
涼玉看著不遠處的松樹樹梢,點頭:「好。」
二百年足以讓她的惡名蓋棺定論,足以讓整個花界和天宮都忘卻那一場紛爭。
她是有些太傻了。可是他不該討厭著她卻裝作喜歡她,不該不愛她還騙著她。
一切仿若昨天,可是……
自一千年前他叛逃天宮,到了下界,謫為散仙,「鳳君」這個稱呼早已蒙塵,除了重華夫人,涼玉和溫玉,無人再喚。涼玉是跟著重華夫人叫的,溫玉是依著涼玉叫的。
涼玉愣在原地,眼前明明只有一枚巨大的月牙,空無一人。
「老太太——」剪秋的聲音遠遠飄來,「時辰不早了,老太太可要回房歇下?」鳳桐抬頭望了望漆黑的天幕,低聲道:「快些回去。」抱起她向上一送,涼玉掙了眼,已經回和_圖_書到蕭氏的身體中,趴在窗台上,腳都快站麻了。
他心裏裝的原來是溫玉,從頭到尾都是溫玉,從來不是她。許多從前說不通的事情,在這個瞬間全部串通起來,令人醍醐灌頂——
月光明亮,他黑亮的瞳孔里映出她灰白的頭髮,深陷的眼窩,渾濁的眼球,鬆弛的面頰,以及綾羅衣衫下面乾癟的脖頸。
鳳桐面無表情看著她,絲毫不像記憶中那般溫情。
蕭氏從百花樓出來時,已近子時,兩個小丫鬟規規矩矩地站在閣子外,強行瞪著困得無神的眼睛。錦冬眼尖,看見蕭氏手裡捏著那把有些蔫萎的菊花,花瓣都打了捲兒,疑惑地問道:「老太太沒把花獻給花神?」
不過,顧不得那些了。
倏忽風動,月下又浮現了鳳桐的身影,他遠遠浮在半空中,懷裡還打橫抱著個白衣美人。碩大的月投下明亮的清輝,青衣廣袖的鳳桐烏髮飛揚,懷裡的美人頭上飾珠累累,黑髮悠悠垂下。他旁若無人地伸手將那美人的青絲撈起來,溫柔地墊在手臂下面。
二百年是什麼長度,涼玉是知道的。
瞬間,天旋地轉,碩大的月亮晃了她滿眼,雕梁畫柱的閣子倒過來,向上飛去。
二百年。當日的北辰君,他溫熱的笑容,他厭惡的表情。她閉上眼睛,心在一陣難耐的酸澀中,冰冷麻木了。
他看著手中的玉屏簫,目光漸漸飄遠:「本君這引魂曲,吹了整整二百年。」
她確實是個累贅。
當日那個豁了兩顆門牙的小童,整天藏在她花界浮生橋問花閣里做遊戲。借問天鏡那一日,他不動聲色地提點著自己——可她那時候什麼也想不到,一心沉浸在幸福里。
涼玉沉默了,如同石雕一般,沒有多餘的表情。她帶著水色的眼睛映著天上的月色,過了許久,啞著聲音道:「他呢?」
鳳桐道:「溫玉便是那個劍穗子,她稱病不來,實則化形在劍穗里。「
「難怪引魂曲沒有用,原來,你的魂魄和_圖_書自己找了副殼子。」
他無聲伸出手扶住了她的後背,亦將她用力按在懷裡。
他很配合地靠近了一些,她的脖子又伸長了一些,已經感受得到綳到極限的頸椎骨發出咔咔的響聲。她用力瞧那美人的臉的時候,感覺到鳳桐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她臉上——她也知道自己很傻,此刻尤其傻得厲害。
涼玉很認真地想了半晌:「水果吧,要新鮮一些的。最好有蛇果,沒有的話……枇杷也行。」
為什麼不看看姻緣呢?
她感到胸腔傳上來一陣陣鐵鏽味,冷笑一聲,又問道:「司矩何在?」
「明日還是在此處等我。」鳳桐將玉屏簫往袖中一收,又看她一眼,忽然放緩了語氣,柔聲道:「再忍忍,我必會想到辦法。」
涼玉的眼裡浮現迷惑的神情:「溫玉構陷我入魔,當日我只剩一口氣,無力辯駁,現今肯定需上報天宮,求一個公道才是。還有司矩……」
涼玉看見闊別已久的故人,青衣當風,自樹梢飛下,湛湛落在她面前,他們一個在閣子里,一個在閣子外,臉對著臉。
鳳桐笑著哼了一聲,化煙而走,留了一句笑語飄散在空中:「……大話精。」
「鳳君!」少女嗓音清脆,帶著些微的哭腔。
鳳桐不扶她,受了她這一跪,才慢慢蹲下去,平視她的眼睛。
涼玉覺得有些好笑,接道:「原來是我親手將她帶進結界,系在我的華蓉之上。」
她眨了眨眼,心裏那一根殘弦,啪嗒一聲崩斷了。
知道他素來風流,御女無數,可也不用、可也不用飛在空中,當著她的面即興表演吧!他抬頭看了她一眼,飛得近了些,她將半個身子儘力探出窗外,抻著脖子去瞄他懷裡的美人——半張臉讓黑髮掩住了,半張臉埋在他懷裡看不清楚。看身量像是她花界的仙,看打扮又似天宮的人,但最好別是她認識的某一個,她此刻心中記仇得很呢。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顫地伸出手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鳳君……」
鳳桐的眼神有些複雜:「涼玉,你可知今日是何時?」
她身子一歪坐在地上,眼中微弱的星芒閃爍著,突然破滅了。
「嗣位禮一事過後,寒毒入體,自請左遷,退居崑崙洞掌禮樂典籍,深居簡出。」
她沒有哭,看上去有些麻木,只是臉色鐵青,像是冷得厲害,連帶著他的心也冷了起來。他摸摸她的臉,是冰涼的,一絲溫度也沒有,便化了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
「我最後有一件事不明白,當日鳳君親自設下結界,有九道密令,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進不來,溫玉是怎麼進來的?」
涼玉一怔。
都說當日蕭氏為祭花神修閣,張榜招標,有民間神匠自稱魏音,上門自薦,一手建之。原來,這竟然是嵬因上神在人間的化身。
涼玉眼中晶亮亮的,漆黑的瞳仁轉動,含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嘆息:「二百年過,我竟有七百五十歲了。」
涼玉咳出淤積在胸中的血,已感覺到魂魄不全的虛弱感,只能靠在鳳桐懷裡,靠他的氣護著,才會感到舒服一點。孱弱的魂魄擠在一起,彷彿冰天雪地里取暖的幾個人。
鳳桐持簫立在松樹枝上,青衫隨風擺動。風驟然大了起來,呼嘯著打著旋兒,整棵青松枝葉抖動,翠針落地,風在嗚咽。
涼玉心下微驚,隨即是一股巨大的悲愴,她撩起衣擺撲通一聲跪在鳳桐面前:「這二百年,為了涼玉,難為鳳君。」
涼玉點點頭。
「還有,「他盡量不去看她, 「季北辰給你的參湯,裏面摻了北海邊際的浮草申崇,服之魂飛魄散。」
涼玉本是說氣話誆人,誰知道剪秋聽后竟然一臉信服:「原來是這樣,奴婢明白了。以後府上選最好的果農,定然四時四季都為花神娘娘獻上新鮮水果。」
她蹙起的眉頭慢慢放平,緊緊閉著的雙眼狐疑地睜開,頭頂是鳳桐的臉。他低眉看著她,看了許久,才開了口,語氣似欣慰,又似喟嘆:「竟然和_圖_書飄到了這裏。」
她迅速地伸出兩手,摸到自己光滑的面頰,柔軟的唇瓣,立即從他懷中掙扎著跪直,一把摟住他的脖頸。他溫熱的懷抱一下子熨帖了她的心,無數拚命忍下去的情緒在這個剎那席捲而來,盡數爆發——
語氣中含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
涼玉驟然回到本體,平息了一下又驚又喜的情緒,便一把拉住了鳳桐的衣袖:「鳳君,我們快些回去!」
原來,原來!
窗外鳳桐飛在空中,抱著她的軀殼,遙遙叮囑:「切記,莫露馬腳,萬事小心。」
她看著自己伸出的手指出神,發現那讓火燒過的痕迹已經淡去,不痛也不癢,又隔著冰涼的衣物摸了摸心口,那處劍疤也只剩下小小的一塊。
鳳桐沉默半晌,嘆道:「我也是糊塗。」
誰知道當真扯下一大把來,蕭氏的脫髮太嚴重了!
兩個丫鬟一路小跑跟著,聽到此處不禁面面相覷:「老夫人如何得知?」
他突然轉身,化煙而走。
蕭氏邊走邊說:「你們想想,花神日日與花為伴,早就不稀罕了,還送她花,豈不是給她添堵嗎?」
涼玉順著他的手指,摸到頭頂黑髮下粗陋的針孔,現在早已經沒了當時的痛感,「那天錦繡為我梳頭,表情很奇怪,時而哭時而笑,大概早就被奪了舍。」她嘴唇勾成一個殘忍的弧度,「有了這釘魂針,我便在台上頭痛欲裂,目不能視。」
涼玉簡直要氣炸了。
怎麼就掉下去了!她緊緊閉了眼,眼前全是閃爍的星子,星子過後,一片黑暗。
樁樁件件都在嘲笑著她。
她回頭望向百花樓,見到三層半開的窗戶,軟軟地掛著頭髮花白的蕭氏的半個身子,深夜裡見到這樣一幅畫面,實在有些詭異。
她猛烈咳起來,噴出一口污血。鳳桐將她扶住,拍拍她的背:「你當日讓華蓉打碎了一魂一魄,現在在應侯府老夫人殼子里的只有兩魂三魄,二百年的引魂曲只招來一魄,就在你這副身體里,另有兩魄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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