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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襯與拂月的婚期定在來年二月，本來鄭家是極不情願的，幾番大鬧，鄭家三夫人吊都上了好幾回，天不怕地不怕的鄭襯，總算知曉自己母親的厲害，一臉幾日，連笑也是苦澀的。

二人對視一眼，眼裡又驚又喜。

有了血蠱，便有了快速獲取高修為的能力，千百年來，這樣東西一直是眾人追逐的對象。但自從妖仙大戰後，兩方勢不兩立，魔界諸人大肆殘害俘獲的仙來煉製血蠱，這種東西，在仙界也被明令禁止了。

涼玉眉毛一挑，在她臉上狠狠捏了一把：「好啊，小沒良心的，這麼快就想要出嫁了？」又將她抱在懷裡，年畫兒像一股巨石壓在她身上，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我們老三想做誰的夫人？」

到了晚上，涼玉才知道鄭袖的話是什麼意思。

雖說涼玉自小寧願被棍子打也不願意背天規，但磨了這麼多年，這一條她還是知道的。

年畫張大嘴，歪過頭去，顯出驚訝又迷惑的模樣，「出、出嫁？」

涼玉將瓶子握緊了一收，悶聲道：「多謝三世子。」

「回老夫人，在下一切都好。」鄭襯嘴角一抹苦笑，「聽聞母親的事情，在下……實在是難以啟齒。」

解決了拂月這樁事，還有一個小麻煩。涼玉回首看著椅子上的撥月，算算日子，這傢伙竟然也有十三歲了，正是青蔥的豆蔻年華：發質是雲家女兒特有的銅礦一般的黑亮，盤個垂髫，露出毛茸茸的白皙的脖頸，她專註畫畫兒的時候，眼裡有神，看不出那一股朦朦朧朧的痴氣，長長的睫毛低垂，兩頰是稚氣的圓潤，惹人憐愛。

「說不擔心是假的，只是母親一貫專斷，她這樣子，也是想再逼我一回……」

順手拿起盤裡一顆栗子，捏碎httｐs://m•ｈｅtuｂoｏk.ｃｏｍ•ｃｏｍ了，只管慢條斯理地去皮。

一夜就這樣過去。她沒有徵服蠱王，卻也沒讓它討到半點好處。

涼玉看著那一道蜈蚣似的疤橫亘在他雪白的脖頸上，有些歉疚：「情急之下，涼玉多有得罪。」他無所謂地笑笑：「從你嘴裏聽到一句不生分的話，比登天還難。」他從懷中取出一隻青色的小瓷瓶，「我帶來了你想要的東西，想不想試試？」

「啊……」她塌下臉來，許久，又跑來攀住她的袖子，「奶奶，我、我什麼時候出嫁？」

頭痛如絞，她掙扎著從床上坐起身來，又在痛楚中滾落在地，撞在櫃角上——這尖銳的疼痛讓她神智清醒一些。

涼玉只覺得說得口乾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半杯，「三年期內回去見了公婆，誰敢說你們不孝了？等風頭過去了，你跟著玄雲搬出去，過你們自己的日子，老身可管不到了。」

她不動聲色地將思緒收回，「聽聞魔界很冷，三世子還這樣畏寒。」

鄭襯回首看了拂月一眼：「玄雲自對拂月說那些話那一刻起，便已經打定主意。不孝之罪由我來背，與拂月無關，我是個男人，會保護好自己的女人。」

二人來奉茶時，手上緊緊牽著，見涼玉抬眼，拂月急忙把手抽出來，滿臉通紅。涼玉只裝作沒看見這些小動作，笑道：「玄雲在府上住不住得慣？」

拂月訝然道：「奶奶？」

砰、砰，這悶響在深夜裡彷彿是最絕望的歌聲。

原來，她比他想象中還要勇敢。

「告訴奶奶，秦沅還有沒有欺負你？」

涼玉微微一笑：「你擔心嗎？」

年畫兒讓她問愣了，又歪著頭思量了片刻，猶豫地點了點頭。

和圖書拂月聞言瑟縮了一下，眼裡泛出少許決絕神色，忽然咬牙道：「奶奶，孫兒可以，就算讓我跟阿襯回家去，我也願意！」

朗月聞言倒愉快地笑了，兩個梨渦顯現，更顯得他笑容明媚而無辜：「早年聽聞神君大名，忍不住試上一試——」他湊近了她，「不負仙力，還能跟朗月打個平手，真是佩服啊。」

涼玉低頭看了一眼前襟黑漆漆的小手印，又嘆了一聲。

頭髮讓汗水濡濕，亂七八糟地貼在眼前，她被逼得走投無路，暗暗道：「你已經歸我所有，不從也得從！」眸中寒光迸濺，用了蠻力壓制體內翻湧的氣血，只堅持了一刻鐘，便陡然失力，又讓那蠱王拖進深淵中。

「謝？」他笑得一臉燦爛，慢慢盯住了她，眼裡有灼灼星火，意味深長道，「別著急謝我，你先試一試，受得住，便送給你。」

「嘖嘖。」他含笑瞥她一眼，　「你真是了解我。」

「你做事不小心，令牌讓溫玉看到，她已經生疑——別擔心，我既然用你來牽制溫玉，自然會讓你們兩個均衡一些。」他將瓷瓶放在她手裡。

撥月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只是用力搖了搖頭，不肯再吐露半個字。

涼玉扯了扯嘴角，眼裡一抹冷意：「你箭頭上那腐肉生，便夠他消受一段時日。」

朗月輕輕一笑：「老夫人身邊沒了小鳳，還真是有些不習慣，不知小鳳何時歸來？」

涼玉心裏一沉，搬過她的臉看著，「為什麼想嫁給秦沅？」

他臉上又浮現出那種人畜無害的笑容，像貓兒一樣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本座雖然只有一千歲出個頭，但是論起成熟，可比小花神強得多。」似是動作牽到痛處，他皺眉摸了摸脖頸上讓她劃出的那一m.hetubook.com.com道血疤，眼中劃過一抹暗色：「那天我不出手，你真的想殺了我？」

她有些耳鳴，疼痛慢慢地消解了，或許是身體已經在昏睡符的作用下失去了意識。夜風從窗縫裡滲進來，她緊緊闔著眼睛抱緊了膝蓋，將自己縮成一團，竟然覺得有些冷了。

涼玉端起茶杯吹了吹：「老身並非不讓你回家，你也知道此番你母親是鬧給你看，倘若現在回去，就算前功盡棄，到時候再想出來也難呢。」

她心神紊亂，轉頭吐過一口血，手指卻微微痙攣。她想起什麼，連爬帶滾地摸到了柜子旁，取出了上一次對付疏風剩下的兩個昏睡符，顫著手貼在自己腦門上。

她伸出手來，看著晨曦下自己的掌紋，一雙小小的柔弱的手，將來，這裏又會恢復她本來應該擁有的力量，然後，這雙手能再度操控華蓉。

他似乎看出她的顧慮：「這血蠱是在下用自己的修為煉的，不沾殺戮。」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你的仙氣不能有絲毫沾染，在下還等著你引天罰來劈溫玉呢。」

年畫以為奶奶跟自己玩鬧，咧了嘴笑，撂了筆就撲過來，緊緊摟著涼玉的脖子，也鬧著去捏她的耳朵。愉快地玩鬧了一會兒，涼玉將年畫扯下來，理了理自己揉皺的衣服，認真道：「老三，這兩日要跟你二姐多講幾句話，過兩日她就要嫁給別人了。」

涼玉冷冷一笑：「三世子一向喜歡打人一掌再給個甜棗兒，我早習慣了。」

「多謝多謝。」他厚顏無恥地笑著來取。涼玉手心一合，飛快地塞進嘴裏，把栗子殼塞進他手心，含糊道：「自己剝。」眼裡含著一股得意飛揚的神氣。

涼玉跟秦沅也算打過兩三次照面，聽雲戟說他是江湖人士，性子孤傲。可她和_圖_書覺得，何止是孤傲，簡直是脾氣古怪。他給人的眼神，永遠是冷然淡漠的，似乎是很不樂意與他們多做接觸，不知道這樣的人，是怎麼做到耐心面對年畫兒數十年如一日的？

涼玉斜眼看著，哼道：「三世子這麼能耐，怎麼不會剝栗子呢？」她也從盤裡拿起一枚栗子放在手心，當著他的面，將栗子翻了個身，用兩手拇指輕輕一按，那栗子殼便沿著一道完美的弧線裂開，露出裏面飽滿的果仁。

「我今年有七百五十歲了，三世子多大？大言不慚。」

「你聽聽，老二向來就是這個性子，認定了的事就是死也要扛下去。」她含笑打量鄭襯，忽然笑容一收，「不過，老二是老身的親孫女，我不心疼，誰來心疼？老身說過不讓她進鄭家受委屈，說到便做到，她妥協，老身不願妥協。你是個好孩子，明白我的意思。」

她失去的一切，都會一樣一樣地拿回來。

「嗯，你二姐要做別人的夫人了。」

涼玉看了看兩人的臉，嘆道：「怎麼弄得生離死別一般。」她伸手指了指鄭襯，「你帶著老二安安心心住在府里。你放心，你母親的來信都客客氣氣回過了，老二怎麼樣也算是侯府嫡女，門當戶對，到時候老身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風風光光進鄭家，不由得你母親不同意。」

玩墨玩得滿手黑漆漆的撥月挨上她胸前，隨之而來的是撥月天真無邪的笑臉：「奶奶你看！」

血蠱如同神丹妙藥，吃下去便可以蘊生功力，不必修鍊自生百年修為。養蠱之人以修為精血飼養蠱王，這蠱王即為功力的中轉站，進入受者體內后，修為便會溫和轉化。

撥月在她懷裡咬著手，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一字一句道：「秦、沅。」

涼玉奇道：「他欺負你hetubook.com.com，你還要嫁給他？」

她看著他手中的瓷瓶，心怦怦直跳：「這是……血蠱？」

他啞然看她片刻，又看看手中完完整整的栗子殼，嘆道：「真是個小孩子。」

西風吹過來，送來這一年的第一場雪。窗欞上積了白，屋內的茶盞冒著熱氣。

那血蠱甫入她的身體，橫衝直撞，引得氣血驟亂，她天靈蓋彷彿被人拿掌劈開，彷彿有一株強韌的植物，盤踞在她的頭頂，要將根從太陽穴硬鑽進去，佔領她的身體。

雖筋疲力盡，但努力還遠遠不夠。

拂月低頭勾起一抹笑，眼中含淚。

「待到成婚兩年後，你自回你家去，求請自建府邸就是。」

他長這麼大，少不得家人的看護，雖說母親身上少不了闊夫人身上的毛病：嬌縱、虛榮、大驚小怪，但好歹是愛他養他的母親，她這樣鬧，他心底地沒有一刻真的安寧。

鄭襯心中一震，這個他決心要守護的女子，眼中似有無限光輝，襯得她嬌弱的臉龐都染上了些許剛毅。

「欺負！欺負！」年畫兒終於變回了平日里的年畫兒，一臉誇張的憤恨，日常告狀，「奶奶都說了不必背書，秦沅他還要、還要查我背書！」

對面的鄭袖裹在雪白的狐毛披風裡，面冠如玉，她冷不丁一瞥，又想起記憶深處那個少年來——季北辰冬天畏寒，總是要穿厚厚的毛皮，有種孱弱破碎的美感，引得人去心疼。過去的那些年，她早就習慣每年送他一件新斗篷，十二個侍女親手挑選，她都不放心，要親自看一看。

胸口彷彿有熊熊烈火在燃燒，吞噬了她，她咬牙忍住□□，汗水順著脖頸流到了胸口，抓住了桌角，將頭撞了過去。

涼玉越看越覺得小年畫可愛，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小小的耳朵。

年畫兒啊……她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