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撥月兒（中）
綁匪？撥月疑惑地仰起頭，本能地覺得秦沅的話讓她心裏有些不舒服，她忽然朝涼玉跑來：「奶奶！」
直到他遇見鄭貴妃。
他不確定這一次結束之後，她是否還會在清晨夢醒時，將一切不安與恨都忘記。
他喘息一陣，面色恢復如常，只是表情有些僵硬：「過來。」
到處都是牙齒打顫的聲音，他們聽起來很害怕。
又是一聲，一個宮女倒下去了……
可是偏差之後，還是要走到今天這一步。
合作關係就這樣達成。他是寵妃的一枚暗子，在黑夜裡活動。他最大的一個任務，就是監視著應侯府和其他權貴，幫助鄭貴妃和鄭家剷除所有的障礙。
「秦沅。」涼玉警告地打斷他的話，「沒看出來是我的錯，不干她的事，你將人放了，別逼我動手。」
這不是秦沅，秦沅不會對她這麼凶！她張嘴要喊，他用手臂一挾，忽然而來的狂風冷得像刀子，吹得她閉了嘴。
「是你。」涼玉開口了，看向秦沅，眼中滿是憎惡，「你一早就是鄭貴妃埋下的棋子？」
彼時她已寵冠六宮，開始只是把他當成討飯的流浪兒來養，因為無關利益，她待他很優厚。後來他半夜裡殺人無意讓她撞見，他本以為她會害怕，可是她看見他紫色的眼睛和頭上的角，眼裡竟然莫名興奮：「你不是人對不對？」
但他要吸食魂魄，於是他所在的地方，總有命案發生，久而久之，就會被當做災星。那些人打他，用石頭扔他，甚至想用火將他燒
和圖書死，他便把那些人都殺了。「……」撥月有些疑惑地出神。
「放她下來。」涼玉臉色蒼白，「你想要什麼，我照做便是。」
她不懂為什麼奶奶和秦沅之間劍拔弩張，不過她很清楚，奶奶是來接她回家，奶奶待她一直很好。
她是貴妃，權勢滔天，給他準備吃食又不落痕迹，是再好不過的選擇，更何況，她是在落難時唯一收留他、接受他，甚至重用他的人。
那樣多的慾望，總不能個個實現，但人不能達成的事情，如果有非人的力量替她完成，那當然再好不過。她的雙眼閃閃發光，在黑暗中，蠱惑地看著他：「你留在我這裏，留下來，好不好？」
「好呀，你將老三放過來，我們單獨打一場。」
秦沅扔了一把叉過來，道：「你先往心上插一刀，我便相信你的誠意，放她過去。」
撥月仍被牢牢捆著，落到了地面，她扭了扭身子，對著地板乾嘔了幾下，見她難受，那藤蔓便鬆了些，兩個手掙脫開來，虛弱地撐著地板。
同一個痴兒生活在一起，他一開始也覺得無聊，可是慢慢的就不同了。
秦沅鬆了手，轉過身去：「你最好乖乖地待著。」
事情總是慢慢地就不同了。
「秦沅你欺負我……嗚嗚嗚……我要去告訴奶奶……」
聲音在大殿里回蕩，她才驚覺自己所處的地方竟然這麼大。她嚇得噤聲，適應了黑暗以後，這才發現大殿里不止她一個，站了很多人，那些人彷彿被施了
和圖書定身術，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能做到的，只是盡量不傷害她。
撥月幾乎是一溜小跑進了閨房，一方面是因為冷，一方面是因為秦沅的囑託。她心想，解決了人生大事，現在再脫|光光她也不怕啦。
她覺得有些害怕，可是卻不是害怕死人，而是害怕眼前的秦沅變得不像秦沅，變成樹的秦沅好凶，她一點也不喜歡。
原來貴為侯府女，也一樣任人欺凌。
她躲到了桌子下面，抱膝坐著，披風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這裏很冷，她直哆嗦。她突然想到幾年前秦沅帶著她去報復那幾個欺負過她的人，那時候他也是這樣對他們的嗎？
轉瞬之間，他們就來到一個黑乎乎的地方。她掙紮起來，他將她順手一丟，她狠狠摔在地板上，摔得眼淚都出來了。
「閉嘴。」他坐在她前面，跟夜色融為一體，滿地都是他的枝幹，他的聲音也變得奇怪，陰狠又陌生。
她掂在手裡看了看，點頭道：「好。」
秦沅臉色一凝，嘲諷地笑了，「我沒在跟你鬧著玩，我一早就是有目的接近你的。」
當年她的仙身，一顆心讓自己的華蓉劍刺得四分五裂，鳳君廢了兩百年才給她拼好，這個人倒是會尋她短處。
他沒有想到，一切就這樣偏差了。
他再也不跟她說話了。
這個誘惑對他來說太大了，常年的漂泊和躲避讓他厭倦，市井百態，也都醜惡無聊，如果能停留下來……
涼玉話音未落，她被地上的藤蔓迅速捲起來，高高吊在空hetubook.com.com中：「哎呀……」她晃來晃去，飛得好高，覺得胃裡翻江倒海，晃著晃著，那藤蔓越纏越緊，摔下來就是粉身碎骨，她終於覺出了情況的兇險。
她一言不發地從地上拾起那鐵鑄的叉，上面閃著淬了毒似的紫光，這是鬼妖的兵器。
撥月不吭聲了，可她沒聽懂，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暴躁，她只是害怕，喘不上氣，漲紅了臉。
涼玉冷笑：「那你試一試。」
「秦沅……」她往那邊跑，卻一把被他掀翻，「滾！」
他的少年時代，居無定所，四處漂流，他不想殺人，可是本性卻迫使他不得不吸食魂魄以延續性命。
他們在害怕秦沅嗎？她眨了眨眼睛，剛要說話，忽然一陣凄厲的喊聲嚇壞了她，她看見那個穿金甲的侍衛轟然倒下，在地板上掙扎，頭頂慢慢的生出一縷煙，被黑衣的秦沅吸嘴裏，那個侍衛在地上翻滾，抽搐，五指張開，拚命在空中抓著什麼，最後慢慢地不動了。
又是心臟。
她摔了個跟頭，有些蒙了。
這些人……死了嗎？
「別過來！」
手邊有一塊石頭，她撿起來，開始在桌子底下畫畫。她很喜歡畫玉簪花，家裡有她畫的幾百張玉簪花，秦沅也很喜歡，奶奶說她給筆施了法，以後她畫的花花就是真的了。
他有一瞬間的憐惜，但著憐惜很快消失了。雲撥月跟他不同，她不會抵抗，不會記仇，連恨也不會，她自欺欺人地生活在親人給她構築的理想世界里，每天都在笑和_圖_書——誰讓她是個痴兒。
鄭貴妃失寵后精神崩潰，不知聽了誰的話，知曉了秘法，將自己魂魄敬獻給了鬼妖。
屋裡好黑，冷颼颼的，她小小的身子瑟瑟發抖，「奶奶……」
「奶奶……」
這不是鬧著玩，秦沅在用她逼奶奶。
第一次見到撥月的時候，那個小孩被人拳打腳踢，卻毫無還手之力，那些街頭混混用最惡劣的話羞辱她，欺負她，那個瞬間，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她反倒有些害怕了，往後退了一步。他紫色眼眸中冰冷無情，充滿了殺意，像是拎著小貓的後頸，一把把她拎了起來：「跟我走。」
他的眼神從她臉上慢慢下移，看到她小腹的血洞，冷笑道：「話不要說得太滿，你傷得不輕，未必勝得過我。」
「出來！」秦沅身上翻湧著黑氣，粗暴地將她拖出來，石頭噹啷一聲掉在地上，她終於感到有一點害怕。
「年畫。」涼玉的眼神柔和了些，「你別怕，乖乖坐著，一會兒我們就回家。」
他冷笑一聲，「世上所有的綁匪都曉得，不要先放走人質。」
她想奶奶，想哭，想回家去。一切都像夢一樣，「你不是秦沅……我要原來的秦沅……」他一陣袖風將她掃到地上，他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女孩的脖頸柔軟又脆弱，像是初春的一根筍，一折而斷，「你看清楚，我從來從來都是這樣。」
他不動，仍然站在原地，「我要你的命。」
他需要一個穩定的身份，方便做事，又能實時監控勢大的雲家，暗中幫助鄭和-圖-書貴妃爭奪兵權，恰巧應侯府需要一個侍衛，而三小姐是個傻子，看不出端倪。
畫畫的時候，她一點也不害怕了，玉簪花真漂亮，它一定像娘一樣漂亮，像奶奶一樣溫柔。要是能變出一枝真的花就好了，到時候送給秦沅，他肯定願意笑一笑，不會這麼凶了。
她畢竟是他的主人，獻出魂魄的人的心愿，他必須完成。這件事對他不算難，可是鄭妃要求他必須以她為餌，誘來那個她最親近的人。
「嗯。」她聽話地坐下來，又有些擔心起來，「奶奶，你別凶秦沅，他在跟我鬧著玩呢。」
她吃了一驚，屋裡黑乎乎的，到處都是黑氣，秦沅頭上的樹盤踞了整個屋頂，幾乎要破空而出，他表情痛苦扭曲，黑氣正是從他身上發出的。
少女手上彷彿點著一盞明燈，破除黑夜而來，是一張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好看的臉。可是這股氣息她很熟悉，這是奶奶，她如此的篤定，這就是她奶奶。
他是世上最後一隻鬼妖，在六界密不透風的通緝下，像過街老鼠一樣長大，為了活下去，拚命掩藏自己的身份。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人的心裏有那麼多慾望。
她對萬事萬物都充滿了虔誠的好奇，她玻璃房子一樣的世界，也是他的世界，他不知不覺，就忘記那些陰暗、醜惡、扭曲和恨，只記得慵懶的午後，她滿臉的餅渣，衝著他傻笑，眼裡滿是依賴，她從來不知道他是誰，也不在乎，她只認準了這個人，願意相信他，跟她在一起，日日都是做夢似的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