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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神君好乘涼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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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 季擇(三)

番外2 季擇(三)

「唔!」她一蹙眉頭,拉著神君站了起來,哼道,「我也討厭他。」
他的心臟又開始痛,堂堂北辰君有一顆殘破不堪的、再也無法有力跳動的心臟,每時每刻折磨著他。這是拜她所賜,長劍貫穿他身體的瞬間,她眼中滔天的憎惡變成日後永久的夢魘,她的嘴唇輕啟,笑容毫無溫度:「北辰君,被人欺騙的感覺如何?」
我的目光落在他青黑的胡茬上,他這個模樣,與姨娘說的提拔疏闊半點沾不上邊,玩弄衣服上的紐扣,嘟囔道:「哼,你更不必擔心姨娘了,神君恨不得日日管著她,生怕讓別人覬覦了。」
那時候她還小,他的人生還是有溫度和色彩的,還是最真實不過的。
母親牽起我的手,什麼也沒問,徑自下山,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好奇,相反,好像放下了什麼事似的,臉上難得地浮現出輕鬆的神情。
也是下雪天,娘撐了一把傘,看著試煉場里傷痕纍纍的他,臉色偏執中又帶著一絲狂熱:「北辰,你要爭氣啊。」
溫玉嗎?
「嗯……」姨娘醒過來,掙扎了一下,「我怎麼又睡著了?」她臉色不好,精神不濟,乃是挨天雷太多的後遺症,至今還在恢復期。
「你……幫我帶一句話給她吧。」
我沒有想到他的反應這麼強烈,下意識退了一步,「對不起……」
這些夢使他惱火,他掀翻桌子,打塌了洞口厚厚的積雪,可是長日漫漫,他縱使氣急敗壞,也無人訴說,誰也不會在乎他到https://m•hetubook•com•com底怎麼想的。
「你知道她是誰嗎?」我不服氣道。
「她說不恨,說你們扯平了。她原來是喜歡你的,可是你太讓人失望了。」我忍無可忍道,「你問這個有什麼用,你不是只喜歡那個魔女嗎?」
「希望你不要活得像我一樣。」
這是對的,那個人珍惜了他不曾珍惜的東西,而她已大發善心、以德報怨地為他找了完全的借口:他沒想清楚,犯了錯誤。
我有些詫異:「什麼?」
我和娘回到一開始與姨娘分別的地方,大石頭上已經變成兩個人,姨娘靠在神君懷裡,睡得昏天黑地,後者漫不經心地玩弄著她的髮絲。
他夢見年少的涼玉站在大石溪里,她一手將裙子提在大腿根,一手空出來朝他潑水,頭髮上、臉頰上全是晶亮亮的水珠,笑得那樣明媚。
他已經被遺忘了啊。
他聽著聽著,似乎走神了,許久,才艱澀地發出了一聲極低的聲音:「……何必。」
一陣委屈的淚水莫名充斥了我的眼眶。
他轉頭看見我,神情一凝,沖我勾了勾手。
假的,他追求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是一場匪夷所思的笑話。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意外,沉默地地望著遠方,我以為他不再會開口的時候,他開口了,嗓音有些沙啞:「她恨我嗎?」
這些褪了色的記憶,還是會被夢裡無意識的他拚命抓住,像是三九寒天里瀕死的旅人,緊緊抱著一團救命的和*圖*書星火。
那個在他受傷之後,棄他如敝履,一眼都懶得看他,終於戳破了溫情假面的魔界公主……
我按照姨娘的交代,盡職盡責地、竹筒倒豆子一般滔滔不絕:「我叫紀擇,今年二百歲了,從前母親帶我住在崑崙,現在搬回清章殿住了,我在火蓮子座下修學,已經練過了基礎術法,還會用短劍,師尊誇我有天賦。我認識了好多佛門的小夥伴……」
他看我一眼,眼中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你討厭我?」
他讓我感到渾身難受,一種難以言說的疲乏的無力感,我轉身背對著他,故意放慢了腳步,「我該走了……爹。」
娘的嘴一開一合:「北辰,你怎麼能放鬆呢,你可是娘唯一的希望了!」
雪落了他滿身,他累得精疲力盡了,被打退的凶獸蟄伏在一旁,他細細密密的傷口在雪天中凍結。仰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耳畔是柵欄外的小孩們模糊不清的嘲笑。
與繁重的刑罰相比,「遺忘」似乎才是更重的處罰,在這人跡罕至的禁地,沒有法力、形同廢人一樣的生活著。沒有拴住手腳又怎麼樣,這裏常年沒有活物,他一個人在單調交替的黑暗與光明中,過了二百年。
他自嘲地笑了,笑聲低低的:「你的姨娘這樣告訴你的?」
只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他的眼睛慢慢從失神中恢復過來,靠在牆上喘息了很久,才道:「你娘過得怎麼樣?」
「她過得很好,你不必掛心。和-圖-書
外頭的雪原亮白,鮮艷得有些刺目,我走的時候,終於帶走了我的父親給我的、唯一的祝福。
水潑在臉上的清涼感是真的,浸在眼裡的苦澀是真的,曬在頭頂的陽光也是真的,她的笑聲也是真的,他抱住她、貼近她溫熱的身體的時候,那一雙小鹿一樣的眼睛和砰砰直跳的心也是真的。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又過了許久,又輕輕問道:「她呢?」
可笑的是,在這一片灰暗中,唯有的一點亮色竟然是在夢裡。
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他甚至連她紗帽下被露水浸濕都髮絲都記得。
說到「別人」的時候,我瞥他一眼,他好像沒聽進去一般,又走神了。
季北辰看著男孩的背影,一時失神。
爹爹是個醉鬼色鬼,可是天罰卻降在他身上,明明那麼努力了,明明已經用盡全力了……
顯然,他離了天宮這半天,上面已經急不可耐地催他回去了。
我吃了一驚,老實地點了點頭,竹筒倒豆子一般從頭講了一遍,他默默聽完我轉述的那一句「對不起」,聲音壓得更低了,「不許講。」
我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眼前的人,他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在這冰雪牢籠中,醉生夢死的日子已經過了二百年。
他的身體戰慄了一下,閉上眼睛,呼吸急促起來,雙手緊緊捏住自己的手腕,「卡啦」一聲便把自己的手摺斷了。
他擺擺手,臉色灰敗。
從難以置信,到放棄掙扎,不過也只用了二百年,溫玉和他失敗的人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樣,都是灰暗無光的,又像是暴露在外的刀疤,想起來只覺得刺目。
如果不是眼前這孩子打破寂靜,他甚至以為,一輩子都要過去了。
我急忙湊過去,他壓低聲音問我:「他有沒有讓你帶話?」
神君轉過頭來,不經意間沖我微勾唇角,竟然破天荒地給了我一個讚許的笑。
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是脫胎于涼玉的,從頭至尾,被騙得團團轉的只有他。
「只願天罰加身,我一人承擔,不連累你。」
「是,我討厭你,你是個大壞人。」
他這個人此生,有眼無珠,買櫝還珠。
五百歲仍沒有階品,屢戰屢敗,病痛纏身,早已是眾人眼中的笑柄。母親天天哭,夜夜哭,打他罵他,他面對傾瀉而來的惡意和抱怨,只能愈加沉默。
姨娘將我拉過去看了半天,見我面色無異,才笑道:「看來你父親沒怎麼刁難你。」她瞧見我看她閃爍的眼神,才問道,「怎麼,他……說了我什麼嗎?」
被他發現的尷尬和厚顏無恥的辯解也是真的。
他夢見她在三月里拖著風箏瘋跑,故意把風箏墜在他的院牆內,又站在門口叫他,叫不應了,就輕手輕腳爬上牆,推開他閣樓的窗往裡探頭探腦。
都是假的,他自以為是的愛戀,全部用在追逐這些泡沫上了,她是個幻想中的虛影,故意塑造成他想要的樣子,接近他,利用他,最後卻全身而退。
她早已不是她了,夢裡那個有著熾烈溫度的少女已經被他一碗可以散去魂魄的薑湯殺https://www.hetubook•com•com死了,現在的她再也不會多看他一眼,她的溫情和笑容,只會對著鳳桐。
可是他真的已經沒有力氣了啊……天道是公平的嗎,可是天道,從來沒有聽他說話,從來沒有垂憐過他啊……
他的嘴唇輕啟:「對不起,還有……」他的臉上劃過很多情緒,半晌,卻泛起一個極為苦澀的笑,「沒有了。」
神君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地上幾個紙鶴毀屍滅跡,又轉過臉來盯著我,我沖他服帖地點點頭。
「不。」我氣鼓鼓道,「姨娘說,你不是壞人,只是『愛錯了人』『沒想清楚』『犯了錯誤』,她以為我什麼都不懂,凈會給你開脫,開脫得神君都不高興了。」
他腳邊幾隻只天宮派出的聯繫用的紙鶴,不一會兒天上又飛來一隻,他有些不耐地招一招手,輕手輕腳地將那紙鶴收進袖中。
「啊?」
我生氣極了:「你恁的不識好歹,要不是姨娘勸我看你一眼,我壓根就不想來。」
他的笑像三春之花瞬間綻放,讓人忘記了今夕何夕。
「怎麼不知道?」他語氣譏誚,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跟他走在一起的時候,她喜歡背著一隻手,踢踢踏踏,像在跳舞,她的髮絲和眼眸都漆黑,看向他的時候,眼裡會突然迸發出一道光,像噼里啪啦綻放的煙火。
「紀擇——」
他轉而打量著我:「你多大了?」
「一個字也不許講。」他眼中有輕飄飄的威脅之意。
我急忙搖搖頭,末了,還自作聰明地補了一句:「他說討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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