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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衡南感覺自己變成一條沒有鱗片的魚，不需要呼吸，黑暗中，她朝著一個方向拚命地瘋狂地游去，胸腔的劇痛中，游就成了腦子裡全部的念想。

這黑色液體化出八爪魚似的觸手，一纏一卷，發出噁心人的舔舐聲，迅速盤踞刀身。

不知遊了多久，她觸摸到大石。

那兩團火愈來愈盛，雙目變成趨近燒亮的橘紅：「叛我師門者死。」

衡南本就頭重腳輕，精神渙散，盛君殊向前一走，她目光向下，冷不丁看見滿地黑壓壓的一片。

盛君殊實話實說：「均為史上最弱，可見兩派衰落，確實公平。」

她趴在大石上，還未喘息，熱乎乎的液體順著鼻子流下來，滴滴答答地在石頭的凹槽處聚集了一灘，用手一摸，黏黏稠稠，浸在嘴裏滿口甜腥。

垚山派走的是修仙道法，洗凡髓的一把火，歸根到底還是來源於天書。

「嗤」地一聲。

「你已入了姽丘派，」盛君殊的目光意味深長地滑過他頸上玉珠，「還做了掌門。」

黑影一消一現，越過他赫然出現在靠牆的沙發上，指爪張開，五根手指蜷曲，皮膚皺縮，指甲尖而下勾，竟像某種猛禽。

橙焰一爆，光芒大盛，壓著藍焰一個大轉猛拍在牆上，掛鐘左右搖擺，粉刷的雪白的牆面綻開一道巨大的裂痕，牆皮簌簌往下掉落。

橙黃的符咒被氣頂起，中間彷彿凸起了孕肚，「砰」地撕炸開來，雪花般飛濺的紙片漂浮在空中。

殺不殺死他，不要緊。

刀身撞擊玉珠的瞬間，發出清越的聲響。

但該死的，她不辨方向。

恐懼攫住周身，衡南一腳蹬出，水下阻力巨大，和圖書宛如舞蹈的慢動作——但到底蹬在那死屍胸口，他手上一松，她也受力向後仰去。

勾欄里有男人流鼻血，服侍的姑娘就這個樣，不過他們是讓上好的銀碳熱的，她是讓水溺的，有什麼區別，都一樣。

糟！

姽丘派運氣沒那麼好，不得天書庇佑，只得以煉屍術聚集鬼氣，人人先死後生：將弟子煉成行屍，以永死得永生，再操縱寰宇內的怨氣為他們所用。

這時候，她又領略到攀岩比賽的妙處。

楚君兮表情憐憫，目光卻很挑釁：「我看師兄到處打探我消息，找得可憐。」

越是此時，越不能慌，不能慌……憋住，不能張嘴。

他牙根緊咬，青筋迸出，右手一點點加力，像是從皸裂的土地抽刀，猛地抽開，拔出幾道凝固在空中的黑色的芝士狀絲縷，再一刀砍向楚君兮脖頸。

盛君殊牽著她的手，安撫地摩挲了一下，熱度從他手掌心輸出。

辦公室里沒人了？

一隻手肘爬上岸邊，隨後是一隻腿，再是笨重的身子，再是濕淋淋的另一條腿，她用盡全力爬上來時，好像將背後的河水披在身上，也咬著牙一起拖了上來，否則怎麼會那麼重呢？

那顆玉珠，應該是煉屍之寶物，排布怨氣之虎符。

那團黑氣，宛如絲絲縷縷的棉花糖，受到壓迫，纏繞在刀刃上，竟然順著刀刃的力道被斜向下撕扯開，像是剝開了一張虛浮的面具。

衡南低低地咳嗽。

她低頭看去，鋒利如刀的手骨正著按在她心髒的位置，已經划傷她的皮膚。細弱的肋骨，隨呼吸一起一伏，馬上就要被折斷，噴血，掏出整顆心https://m.hetubook.com.com臟。

河面之下，小小姑娘鼓著腮幫子，「咕嘟咕嘟」一串小小的氣泡吐出，髮絲在水中散蕩。

嘯叫隨著飛撲而下，三毛髮出破音的尖叫，吊燈搖晃，燈管根根炸開。

「滋——」玉珠之上綻開一道裂紋，相應地，楚君兮面色幾變，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盛君殊一怔：「你——做了姽丘派的掌門？」

桌上到處是癱倒的文件，滾落的滴滴答答向下倒水的茶杯。

盛君殊錯眼看對方，果然先前被砍成兩半的手，又在青煙的修補下長了回來。

衡南被人從沙發上拽起來，世界顛倒，胸口一陣抽痛，她皺著眉呻.吟了一聲，奇形怪狀的畫面散去，眼前事物才逐漸清晰起來。

堅硬的玉珠過於光滑，從鋒利的刀刃下滾了過去，滾到了一邊，刀轉了個角度，毫不猶豫地照著他脖頸再度橫拍去。

盛君殊冷笑：「靈符你還畫得過我嗎？」

「我找你一千年，你以為我舍不下你？」盛君殊翻過冷刃看刀，「不過是為了確認一下你的立場。今天我知道了。」

還是在派出所的辦公室啊。

那瞬間，黑影也撞在了刀上，牡棘刀也斜砍過去，刀刃撕開空氣，尖利的嗡鳴，從黑影脖頸切到了左腳。

瀕死之際，被逼到極限，爆發出無窮潛能，兩手穿過骷髏空蕩蕩的眼眶，重重一甩，用拳頭，用腳，用身體縮能用到的各個部位，攻擊，撕碎，毀滅。

緩了一會兒，她才發現事情不對。

她被擋在盛君殊背後，師兄肩上熱氣蒸騰，看來已「活動」了一會兒了，幾根指骨抓著她的后擺，三毛墜在她m.hetubook.com.com羽絨服背後，只怯怯露出一雙黑窟窿眼睛。

對方的聲音清越，宛如少年含笑：「以我這個掌門，對盛掌門，豈不公平？」

「那師父千年忌日，你還回來做什麼？」

「……」

腳腕再度被拉住，向下一陡然一拽，衡南一驚，唇邊再度升上一串氣泡。耳邊已開始衰弱的耳鳴。

盛君殊趕緊轉身撈她，昏了的人，就像是吸飽了水的海綿，向地面沉去。

盛君殊左手持符捏訣，右手握刀，肌肉緊繃，符紙擊出，貼在了黑影腦門上。

月光映在水面，半江瑟瑟。遠處嶙峋巨石化作叢生的黑影，默然佇立在夜幕中。煙霧浮動，河面上既無她的小船和師兄送的輦，也無其他船隻，先前那些螢火蟲似的追兵，一個也看不見了。

不知是不是感冒加重，她頭重腳輕，腦袋像燒著的干炭，踮起腳越過盛君殊肩膀看過去。

好想呼吸……可若是忍不住張嘴，吸進肺里的便是水了。

露出來的臉，蒼白昳麗，一對桃花眼天生帶著三分笑意，挺直的鼻樑，抿起的艷色的唇。他的頸修長如白鶴，束以黑色麻繩，穿著一枚滾圓的玉珠。

眼前是一顆大骷髏頭，順著水波上下起伏，黑色頭髮尚在飄蕩，眼珠和嘴唇卻已腐爛，露出猙獰齒根，彷彿在森森地笑。

更壓根不會鳧水。

不僅活，她還要游出去，坐上船，游到青鹿崖去。

另外三個忽然從三個角落狂奔而來，在中間對撞，像兩顆水珠彙集，霎時凝成一個更黑、更闊的影子，轉個角度，直衝他們來。

血如小溪滴滴答答，染紅衡南的衣襟，盛君殊墊在衡南身上的手背被穿出一個血洞，金屬錶https://m.hetubook.com.com盤上濺著幾顆血珠，利爪越過他，貫入衡南胸口。

手掌幾乎被劈做兩半，卻沒有出血，幾裊青煙從傷口卷出，乾冰似地在空中消散。

滿地……滿地都是密密麻麻的大蟲死屍，她腳下正踩著一隻，慌忙退了一步，又咯吱咯吱踩住幾隻，翹著毛絨絨的腳，折斷長長的觸鬚，衡南呼吸急促，嘴唇發白，冷汗往下掉，尖叫凍在喉嚨里，被擋住，喊不出來。

她眯眼，撐開眼皮，綠色鬼火，照亮了水中飄蕩的腐爛的松針和海草。

當時威天神咒祭出后，本該被殺死的「楚君兮」又出現在垚山，他就意識到，這個曾經的師弟已經多半不再是「人」了——

楚君兮突然明白他的用意，才慌忙抵擋，泥鰍似地，擦著生鏽的、寬而扁的刀身詭譎地打了個轉，後背忽然湧出瀝青似的粘稠的黑色液體。

刀一翻，人抬頭，由下往上看，眉頭壓出三分邪佞。雙肩陽炎靈火驟然竄起數尺，兩隻瞳孔亦罕見地燃著兩團火焰。

她看清房間的幾個牆角處，有黑氣凝成的影子。

沒有暴怒，卻帶了十足冷酷的殺念，因此牡棘刀動作不大，堪稱輕盈地一閃，便架在楚君兮抵擋的手掌上，從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將其拉開。

正此時，盛君殊忽然感覺到背後一重。

他要弄碎那顆玉珠。

盛君殊右手用力拔刀，在他振袖瞬間，左手亦丟出一張符咒。

盛君殊放開她，雙肩靈火炙熱地燃燒著，一刀橫砍過去，紅光盪開，餘暉如轉輪波及開，將兩個黑影攔腰折斷。

楚君兮表情一凝：「我派未衰，至今仍有數千弟子傳習功法，好得很呢。」

嗚咽了一聲，眼前一白，一頭栽和圖書倒在盛君殊背後，膝蓋撞在他膝彎，順著他慢慢滑跪下去，頭髮絲黏連在西裝背後。

楚君兮衣袖翻飛，指尖挾一張符紙，帶著勁風向後丟來，隱約可見上方「符頭」不再是垚山的三個「·」標記，而是個陌生的「 卍 」。

衡南揮舞手腳，拚命地向上游，鬼火照亮的水下好似一個逃不開的噩夢，胸腔的酸痛，昭示著氧氣已經快被耗盡。

玉珠表面爬滿血紅的紋路，好似玻璃上的霧凇。

她開始明白為什麼丹東將小孩扔到叢林里殺走屍。

她與大家走散了。

你若不死，我就得死。

兩符在空中一碰，藍光閃爍，垚山符紙陡然燃起橙色火焰，橙焰藍焰此消彼長，相互壓制。

她忙用袖子掩在鼻子上，另一隻浸水的袖子蓋著額頭，仰起腦袋，睫毛顫動，正巧看見天穹上一個大月亮。

我得活，所以，你必須死。

此處荒涼，她從沒來過。

她像是剝去花刺，一根根掰碎抓住她的指骨，用膝蓋猛擊下頜，雙手抱住頭顱，兩腳上騰，踩住肩膀，狠狠一撕，身首分離，污血迸出，使得周遭環境染得更加模糊污濁，涮涮腳，再遠遠扔掉那顆醜陋的頭顱。

……

一隻蟲子，已夠她心跳加速，喉嚨腫脹。

「今日我必取天書。」

撲面而來的煞氣。

手掌擋不住的刀刃順勢直楔入血肉，他的喉嚨里短促地「呃」了一聲，低頭看著沒入身體的刀，嘴角弧度仍在。

黑洞洞的，只余水和月，連一隻鳥也不曾飛過。她轉過來，又轉過去，腳丫浸在晃動的冷水裡。

在勾欄里撕開一匹華美的布帛，盛怒時摔碎的粉晶盆子，扔下山崖的大石塊，那算什麼？她現在才觸摸了殺戮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