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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邪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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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燈塔(七)

第九十八章 燈塔(七)

「小二姐!我是張、張森。」狐狸情急之下跳躍著急追而出,金光一現,化了跪坐的人身,身上是盛君殊強行給圍上的一大片草葉,「小二姐,我是小、小狐狸,辦公室、室里我們見、見過……」
只這一點,就不太像是真的。
幻境轟然破碎。
兩鬢斑白的瘦高老婦,逐漸與舊時洒掃丫鬟瘦小的身影重疊。垚山上下情深意重,知恩圖報,丹東一句「命不該絕」,贈的豈止是千年人世壽命?
一大口新鮮的,帶著咸腥的濕氣湧入肺中,天旋地轉中,腳下踩實,宛如飄在天際的魂靈,被摁回軀體,眼前也是晃動的刺眼的光,一盪,又一盪。
盛君殊打開一看,黃澄澄,一箱符紙。
衡南搖頭,才搖了兩下,心臟猛地揪緊,大腦一片空白。
金光勾勒出裙擺的纖維,從倒轉的小腿向上蔓延,點亮少女不住涌動的血脈,無聲地向上涌流著,全部彙集于眉心一點。
衡南順手將髮絲別至耳後。
那感覺,像是攔腰斬斷了一袋豆漿。液體噴濺,粘膩的、瀝青般的液體,撞在刀身上,飛起,又全部落進海中。
「對不起……」張森停頓了一下,好像是被驅趕著似的,閉著眼睛快速道,「今日所、所見皆、皆是虛、虛境,快醒來!」
說著,伸開雙臂。
隨後是漫山遍野一動的人影,定格在原有的位置。
「你說什麼?」
衡南扭過頭,目光微沉,加快腳步。
遠處鷗鳥啼鳴,深藍的海面上,一派不詳的寧靜。
噼啪燒焦的氣味焦臭刺鼻,黑氣在符紙灼燒間,散得https://m•hetubook•com.com不成人形,不住地張開嘴巴,面部扭曲,兩「手」攀住邊緣,似乎在拉拽脖子上的項圈。
「……王姨?」盛君殊仔細辨認了半天,艱難地裏面認出了脫了鞋捏在手上,鬢髮散亂,正拿鞋底子抽人的王娟。
一隻硬剌剌的毛團夾著寒風迎面拍來,撞進懷裡,衡南下意識接住,摸到一手冰涼的雪粒子,手一松,毛團就掉在地上。
她最後向前掃了一眼,曛霧中銀白光亮一閃而過,山上分明立著一柄鋼刀。潔白的袍角被風吹起,不住地掃在刀面上。
拉成絲線的金光,絲絲縷縷地描繪出這些軌道,在空中繪出無數軌跡。
燈塔所在的小塊陸地,不知何時浮出海面,荒草長滿,盛君殊的條紋襯衣在日光之下白得刺眼,挺拔肩上仍露出一小塊乾涸的血跡。
三角眼裡金色豎瞳,極其丑。
盛君殊回頭,海上已經掀起幾尺高的白浪,幾個人團團圍著幾個黑影,騰空的黑氣就從人群里冒出,狐狸正向黑影所在地方騰空撓去。
師門正在四分五裂,師兄什麼也沒管,好像專程站在這裏,等著她。
拿了彈.葯,底氣都足了,盛君殊挽起袖子,箱底一摸,轉眼數十張符騰空而出,擊落了一層山上行屍,刷拉拉地追進海中,激起數道水花,人轉瞬到了跟前,「王姨,退開。」
「我放不下心,連夜回垚山看看,不成想真出事兒了。」
王娟高興地「哎」了一聲,仰頭看著扒在高塔欄杆上乾嘔的衡南,目光轉憂,「和*圖*書我去找找樓梯。」
衡南走得極快,整個人如同飄著一般,裙擺揚起,兜著波浪形的風。
六張符紙排成一個正圓,輪盤般旋出去,枷鎖一樣,將那團黑氣嵌在中間。
但是,又有哪裡不對?
見了定海神針,小小浮游生物,對死亡本能的畏懼也一股腦地湧上來,罡風吹來,她後退半步。
從她嘴裏,吐出怔忪的位元組:「師……兄……」
上了這麼久的山,腳下是山崖,山下是天書藏洞,洞口生滿盤根錯節的老樹,所有依偎在一處的樹葉都在瘋狂顫動。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
「怎麼了?」
對面的人身形一動,竟然先一步縱身躍下!
衡南變了臉色,眼睛變得極黑,向前一傾,彷彿退化成一頭稚拙的獸,在身後無數驚呼聲中,抱成團一頭栽下。
她的目光猶疑地向上,對面的黑髮青年立在刀旁,一動不動,背後晃動砍殺的身影變成模糊的背景,他站在大幕下,隔著山崖同她對望。
幾顆雪粒懸浮在緊閉的睫毛上。
金光四射的太陽掛在天上,海上烈日熔金。
衡南的目光陡然抬起,並非聽進了這席話,而是注意到對面山崗上晃動著的影子逐漸向這邊來,「追兵」已上山了。
「來了?」盛君殊平靜地掠了她一眼,又往下掃。
她在垚山師門度過人生最快樂的幾年歲月,最後能擁抱這片樂土一起死去,已是最自私,最慶幸的結局。
「去吧。」盛君殊聲音已有點喘,左手持符,右手拿刀,遠擊近攻,揮臂極快,道道橙紅的光在空中劃出軌跡,和_圖_書轉瞬間行屍石塊下雨般往下墜落。
衡南抬著下巴,一對貓瞳不動聲色地掠過它,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徑自去溪里洗了洗。
衡南的裙擺離開山洞。
「小二姐!」衡南身形一動,轉眼就拋開他兩個山頭。
衡南吸進去的全是刺骨的寒氣,一連退了數步,跌坐在山崖邊。
盛君殊一面彎腰從箱子里大把取符,一面壓住嘴角:「公司報銷。」
「想跳下去?」盛君殊歪頭打量山下,窺破一切的目光,又落回她臉上,看上去還是異常平靜,平靜得幾乎寬容。
「……」她發覺自己正站在十幾米高的燈塔之上,兩隻手、一隻膝蓋搭在欄杆上,頭髮被海風吹得糊了滿臉,正是個跳海未遂的姿態。
金光梳理過山的脈絡,沿著枝幹蔓延于每一片停駐的葉,凝聚于山上的每一個人影,使他們如金粉墨水落下的頓點,閃爍出集中的光。
死時如來時,無人窺見、無人注意,讓她感覺到最好、最安全、最易於接受,即使她曾有所猶豫,此刻什麼情緒都沒了。
衡南撐著欄杆,用力揉了下眼睛。
幾乎是同時,盛君殊袍角邊閃出一團白色熒光,那團光從洞口發出,逐漸向上蔓延,盛君殊被籠罩在那團明亮的閃光中間,整個人越來越淡,竟至於看得見身後飄落的風雪。
山上喊殺聲四起,側頭,背後不知何時已跟上兩個幽靈般的影子,背後墜著兩串黑霧。
少女的眼睛,在萬籟俱寂的定格世界中,如蝴蝶拍翅,慢慢地,慢慢地張開。
他站在燈塔下,正下意識地伸出兩手,仰https://www•hetubook•com.com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見他收回腿去,似乎鬆了口氣,慢慢地收回了手。
那是——天書。
在空中綻開的巨大的裙擺,宛如投入水中的一勺顏料,無聲而綺麗地盛開,慢慢地盛放至最大時,陡然停在天幕中。
衡南趴在土塊嶙峋的山崖邊,目光遲疑地一凝。
衡南猛然停下,背後的兩人不知道發生什麼,彼此對視一眼,也警惕地停下。
幾乎是同時,那一團里拱出一隻尖嘴,鬍鬚顫動:「小、小二姐。」
「哎。」王娟應了一聲,知趣地推到他身後,單腳穿鞋,「盛哥兒。」
「盛哥兒?」王娟在打人的間隙,一面赧然地勾了下嘴角,「我昨兒做夢,不知怎麼的,就夢見了老祖在的時候,我背著老祖下山跑,怎麼叫你你都不應啊!」
水面上倒映著一張年輕人的臉,臉上布滿汗水,凌亂髮間支出一對闊而尖的耳,看著她的背影,正吞咽口水,表情極度緊張。
山谷內嵌著的大鼎,接著墜下去的人,已成大型煉獄。翻騰的黑氣反映在天空,雲霧呈厚重的黑黃色,閃電在其中裂開一道縫隙,雷電劈下時,朔風中落雪四散爆開。
「老、老闆,快別愣、愣著了,打呀!」狐狸踩著盛君殊的肩頭跳過。
衡南順著他的目光向下看,正是自己方才打量過的地方,他看著那地方的眼神讓她心驚,總覺得心思全讓他窺破一樣,所有的計劃被就此打亂了。
這一聲令夾著火炮的火把雨點般落下來,在山頭上爆開,狐狸被迫甩著尾巴竄進洞里。
緊接著是如過境流星的風雪,每一和*圖*書枚雪粒,都懸停于自己的軌道。
那一點如星子,緩慢而刺眼地一閃。
王娟頓了又頓:「市區打車過來,花了兩百多塊錢。」
所有喧囂,突然一併停止。
張森急切的話遠遠拋在山谷里:「至親至疏夫、夫妻,是不假,可也、也分人,老、老闆就、就愛你表裡不一……」
狂暴的風拂亂衡南的頭髮。
欄杆。
好半天,眼前一片昏花,只聽得揣在胸口的心臟瘋狂跳躍,咚咚,咚咚,一下一下,聽在耳邊,證明她還存在世間。
衡南坐在地上,被這場夢晃得有點噁心,扒著欄杆對著海乾嘔。
金粉迸濺,滿目光華。
「——師兄!」一聲喊出,清亮的聲音越過山崖。
是海。
隨著「砰」的一道巨響,浪花猛然濺起,符咒炸成碎片,落進海中,剩下一半黑影猛地後退,在海上掠出一道白線,盛君殊幾步踩在水面上,橫腕一刀劈去——
衡南的動作一停。
無序,混亂,好像是個很適合赴死的環境。
她也不能放手的。
「衡南?」遙遙的,下面傳來一道聲音。
狐狸口吐人言。
盛君殊正站在天書藏洞邊,隨便用刀斬斷身前擋路的藤蔓,丟在一旁,拍了拍手上塵土,漆黑雙眸,仰頭看她,聲音遙遙傳上來:「不是想跳嗎?來,師兄接著你。」
衡南趴在崖邊向下看,渾身上下被抽幹了力氣,癱軟如泥,只靠一股意志,凝住了胳膊,脊背,腦袋,她喘息著,目光空洞地向下看去。
「東西我都帶足了,接著!」說罷,彎腰一摟,一個大紙箱子從水面滑過,撞在盛君殊腿邊。
就是此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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