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她想起剛才在錦雲宮奚貴妃說起曾經的宋國，士兵驍勇善戰，將領精通排兵布陣，大敗大林高祖于淮野，三千人馬斬雍國三萬精兵于淮河。
雲悠也聞了聞，大驚道：「這香味很陌生，不是娘娘常用的香！」
宋驚瀾年幼入宮, 群狼環伺，早已習慣藏巧于拙。無論在太學還是圍場，他都是最不顯眼的那一個。
孟扶疾都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太醫正說道：「貴人身上的蜂毒下官已經為她清理了，只是貴人落了水，寒氣入體又受驚過重，還需要長久調理。這是下官開的藥方，快去抓藥來吧。」
林非鹿臉上露出荒謬的神色。
他若無其事的，「父皇身邊的美人提議，用抓鬮的方式選擇送往大林的皇子，我比較倒霉，被抓中了。」
林非鹿跟著她匆匆走進屋去，才發現屋內還有位太醫在問診，蕭嵐臉色慘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臉上還有幾個很顯眼的紅色腫塊。
林濟文還在跟平日愛奉承的他的那幾個貴族子弟吹噓自己多厲害，看到林非鹿背著小書包走過來，很是高傲地抬著腦袋，就等她揮著手跟自己說「二皇兄再見」。
說罷便進去了，沒多會兒就有個年輕太醫背著藥箱走出來，林非鹿看了他兩眼，覺得有點眼熟。想了想，這不是當初給自己治療風寒的那個太醫嗎？
她說完，兩隻小手合在一起，軟乎乎說：「拜託拜託。」
孟扶疾面對小女孩真誠又崇拜的眼神有些汗顏，不過還是誠實回答道：「下官比不上這位醫德高尚的前輩，但下官會將其視作榜樣，嚴律克己。」
孟父說，君王身邊不缺醫術高超的大夫，倒是這天下蒼生多疾病，更需要他們，所以當初才會給他取名為扶疾。
青煙點點頭出門去了，林瞻遠趴在床邊哭得不行，林非鹿走過去安撫了半天，讓松雨把他帶出去了，才問雲悠：「發生什麼事了？」
雲悠：「！！！」
她生氣的時候，軟乎乎的小臉有些鼓，像咬著牙一樣，總是水靈的眼睛像藏著刀片，又凶又奶，有種別樣的可愛。
雲悠一時語塞。
雲悠啜泣道：「當時不知，現在回想是有些奇怪，奴婢陪著娘娘去的時候，聞到其他人身上都有一股艾草熏過的味道。當時奴婢還以為是因為春季到來，用艾草熏衣驅蚊，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蜜蜂不喜艾草味。」
林非鹿有些不可思議：「那你……」
孰料小女孩氣鼓鼓道：「難道我沒有受傷就不可以找這樣的太醫嗎？」
林非鹿開心地一點頭，蹦蹦跳跳走了。
可年輕人總是希望自己能一展宏圖的，進宮之後父親對htｔｐs://wｗｗ•ｈeｔubｏｏk•cｏm•com自己似乎有些失望，父子倆的關係也不如從前親近。
林非鹿問：「怎麼了？哥哥怎麼了？」
就聽她說：「凡為醫者，無論至於何處，遇男或女，貴人及奴婢，余之唯一目的，為病家謀幸福，並檢點吾身，不為種種墮落害人之敗行，尤不為□□之事。凡余所見所聞，無論有無業務之牽連，余以為不應泄露者，願守口如瓶。倘余嚴守上述誓詞，願神僅僅使余之生命及醫術，得無上光榮，苟違此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這次踏青賞花，她還邀了好幾個妃嬪。多年未見，梅妃早已不比當年，見著她卻還是拉著她的手親切地喊「姐姐」。
年輕太醫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下官孟扶疾，當不起公主這樣的稱呼。」
林廷雖然沒他高，也沒他壯，但他身為皇長子，母妃又是在宮中勢力十分龐大的阮貴妃，林濟文在他面前還是很規矩的。
這也是平日練習的一個環節，宋驚瀾自然無法拒絕，大庭廣眾之下, 更不可能顯露跟隨紀涼所學的功夫，只能防守。林濟文生得一身蠻力，擺明了要給他一個教訓，招招都是死手。
哪怕知道他其實不是真的開心，哪怕知道他或許並不喜歡笑，但生在這樣的時代，哪個人沒有無可奈何。她自己不也還在努力打副本嗎？
林非鹿兩隻手疊在案桌上，下巴擱在上面趴著，氣呼呼說：「我不喜歡他！」
孟扶疾對於她的萌態有些忍俊不禁，依言俯下身去。
雖然早聽說宋國的皇帝荒淫無道，但她也實在沒想到他能荒謬到這個地步。
原來今日上午，蕭嵐接到了梅妃的邀約，邀請她一起去御花園踏青賞花。蕭嵐雖然知道來者不善，但對方是妃她是貴人，宮中位份森嚴，她不能拒絕，只能赴約。
天真之下不掩心機，乖巧之中又含頑劣。
林非鹿讓她帶路，走過去之後拿起濕透的衣裙聞了聞，哪怕被湖水泡過，也難掩衣服上的一股花粉香味。
不管什麼時候，他總是這樣笑著的。
年輕太醫跟在她身後，走到路口時，小女孩突然偏頭問他：「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孟扶疾年紀輕輕，自然比不上宮中資歷深厚的太醫，其實並不得重用，有時候也會懷疑自己選的這條路是不是真的錯了。
來到這裏后從來沒有人問過他，為什麼是你。
雲悠哽咽道：「六殿下無事，是娘娘……」
他垂眸看著手中茶盞微微蕩漾的水紋，挑唇笑了下：「之所以是我，是因為抓鬮抓到了我的名字。」
林非鹿笑了一聲：「算了？」她把濕透的衣裙扔進和*圖*書盆里，揩了揩手上的水，若無其事說：「不整死她，這事兒不算完。」
看見她回來，雲悠哭過的眼眶又是一紅，喊了聲「公主」。
林景淵想起自己以前欺負宋驚瀾的行為有點心虛，連連點頭：「嗯嗯嗯，要做好孩子！」
倒是她沒怎麼接觸過的四皇姐林琢玉有些內向地回應了她的招呼。
林非鹿乖巧道：「我回去了找一找，若是能找到，便贈予大哥哥。」她眨了眨眼，歪著頭天真地問：「不過大哥哥，你們醫者，都像這本書中所說，會遵循這樣的誓言嗎？」
林濟文心想，她欺負我的時候你咋不說，很是不情不願地點了下頭。
「那為什麼是你？」林非鹿問：「因為你跟我一樣，母妃都不受寵嗎？」
經過一片花林時，不知是哪裡來的一群蜜蜂飛了出來，密密麻麻地便往她身上撲來。這群蜜蜂誰都不蟄，單追著她一個人咬，蕭嵐驚慌失措四下奔逃，蜜蜂緊追不捨，最後是她跳入了前邊的湖中，溺在水裡，才終於逃過一劫。
太醫此時已經離開，她沉聲問雲悠：「賞花的時候，可有什麼異樣？為何蜜蜂只追著我母妃？」
那些矛盾又複雜的特點在她身上完美融合，最終成了獨一無二的小姑娘。
宋驚瀾說了一個名字，林非鹿聽都沒聽過，又看了看屋內的金瘡葯，瓶口居然都長了一圈霉點，不知是放了多久的過期葯。
小萌娃生氣也是可愛的，官員便笑道：「自然可以，公主稍等，下官這就為公主傳召。」
難怪那時候嫻妃、大皇子、長公主接連派了太醫過來重新給她看病，原來太醫院果然很敷衍啊，居然派了個擅長治傷的太醫來給自己治風寒。
宋驚瀾瞭然一點頭，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吃完之後，食指揩了下嘴角的碎屑，笑吟吟的：「很好吃。」
為了逗妹妹開心，厭學的林景淵愣是在第一排坐了一上午，陪著林非鹿聽課。
梅妃自從從行宮回來后就沒被林帝翻過牌子，宮中一度傳言她失了寵。但畢竟位份在，平日形象良好，對待身邊的妃嬪們也不錯，倒是沒人落井下石。
年輕太醫朝她行禮：「見過五公主，可是嵐貴人受了傷？」
她一直進到院子里才碰見人，忙朝她行禮道：「五公主怎麼過來了？可是需要傳召太醫？」
這女人，實在是太毒了。
小女孩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左右看了一下，發現四周無人，悄悄朝他招了招手，小聲說：「大哥哥，你趴下來，我偷偷告訴你。」
小公主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大哥哥，你果然是個很好很好的大夫！」
林非鹿嘆了聲氣，「別哭了，去照顧和_圖_書母妃吧，人沒事就好。」
說罷便轉身往前走去。
突覺公主兩米八！！！
林濟文今日在太學受了林非鹿的嘲諷，自然怪罪到他身上，在圍場練武的時候，指名點姓要與他上擂台較量。
孟扶疾聽聞此話，頓時心神一震。
孟扶疾剛被她那一番醫者誓言給震動心神，本就在重新思考人生，此時又見她年齡雖小，心地卻如此善良，頓時當仁不讓道：「自然！醫者仁心，理應如此！」
林非鹿小大人似的：「你跟我來吧。」
結果小姑娘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驚訝得太傅連連往這邊看，心道四皇子這是轉性了？
林非鹿淡聲道：「今日同她一起賞花的，應該都是她親信之人，她既然做了萬全的準備，就不會留下把柄。」
宋驚瀾將放在袖口裡鼓鼓的小帕子拿了出來，打開之後，包在裏面的兩個桃花酥已經有些碎了，但聞起來十分香甜。他笑著問：「這是什麼？」
林非鹿聽雲悠一邊哭一邊說完，氣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太傅：「…………」
林非鹿噘著嘴，聲音悶悶的：「我們不應該仗勢欺人，這是不對的，我們應該做一個好孩子。」
他孟家世代行醫，至他這一輩才終於有幸進入太醫院。孟父常將醫者父母心掛在嘴邊，對於他進宮其實並不贊成。
正跟松雨說說笑笑走進宮裡，突然聽見裏面鬧哄哄的，還夾著林瞻遠的哭聲，林非鹿心裏直覺不妙，加快步子跑進去，剛到院子里就看見端著一盆熱水的雲悠。
林念知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傲嬌屬性更嚴重了，林非鹿好幾次跟她打招呼她都假裝沒看見，這次聽到她說「皇長姐再見」，居然很彆扭地別過頭去，匆匆揮了下手就跑了。
他抬眸看了看，發現這條路好像並不是前往明玥宮的路，正要開口詢問，卻又聽小女孩道：「大哥哥，我以前在醫書上看過一段話。」
蕭嵐一想到當年下藥之人多半是她，心中就是一陣惡寒，整個過程都不敢放鬆警惕，神經一直緊繃著，卻不想還是遭了道。
這樣輝煌的國家如今交到這樣一個昏庸的國君手裡，估計離亡國也不遠了。
林濟文有些惱怒，衝著她背影揮了下拳頭，被林廷逮個正著。
林非鹿還是那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小臉微微繃著：「糖心桃花酥，新品種，拿過來給殿下嘗嘗。」
…………
結果林景淵站起來后特別誠懇地跟他說：「我雖然人坐在這，但我的心還在最後一排，太傅您就當看不見我吧。」
雖是春日，湖水卻依舊冰涼，她受了驚，又在水中溺了太久，被救上來時便已經ｗｗｗ•ｈetuｂｏoｋ.coｍ•ｃｏｍ昏迷不醒了。
宋驚瀾正端著茶杯，指腹滑過茶盞，微微摩擦了一下：「是。我父皇後宮妃嬪眾多，在我之後還有八個弟弟。」
太醫院也是一個跟後宮妃嬪不分家的地方，各宮妃嬪都有自己最為信任的太醫，互為一體。林非鹿暫時沒這方面的人脈，平時給她看病的都是嫻妃交代的陳太醫。
官員便問：「公主可是受了傷？」
林非鹿看著他把剩下的桃花酥吃完，突然開口問：「殿下，你在宋國排第七嗎？你有六個哥哥？」
孟扶疾下意識道：「什麼話？」
離開太學，林非鹿便回明玥宮去。她現在的生活十分規律，上午去太學上課，下午去奚貴妃那裡練武，傍晚自由行動，有種三點一線的上班打卡感。
這地方倒是比其他宮殿清靜，當差的各司其職，太醫們不得傳召，便在自己的小房間里研讀醫書。
來，抽他起來回答問題試試看。
孟扶疾忙問：「不知公主看的是哪本醫書？可否借下官一閱？」
她努力打了這麼久的副本，當然有所收穫，現在說話做事比當初有底氣多了，裝弱小裝可憐已經不是現階段唯一適用的技能，也該適時強硬一下。
雲悠抹抹眼淚，這才將事情道來。
不過現在說什麼安慰的話也沒用，畢竟人都來這了。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又看著他臉上的傷問：「剛才來給殿下問診的太醫是誰？」
囑咐了幾句小漂亮好好養傷，離開翠竹居后，便直奔太醫院而去。
林非鹿冷靜聽完，想了想，又問：「母妃去賞花穿的那件衣服在哪裡？」
林非鹿心中的憤怒，突然就在這笑容里化成了鬱悶和無奈。
林景淵抱著書蹭到前面來，往林非鹿身邊一坐，看到她悶悶不樂的樣子，戳戳她小揪揪：「小鹿，你怎麼啦？」
孟扶疾這才理了理衣冠，敲響了翠竹居的門。
雲悠抹抹眼淚，不由得有些發狠：「公主，那件事就這麼算了嗎？」
上午課程結束，林非鹿收拾好自己的小書包，跟哥哥姐姐們一一禮貌道別。
少年漂亮又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很奇怪的笑容：「不，我母親位至妃位，母家勢力龐大，曾出過兩位皇后。」
好在他並不如表面看上去那麼孱弱，傷得不算嚴重，方才咳血也只是將堵在胸肺的淤血順了出來。天冬一向大驚小怪, 連累小姑娘也擔了心。
林非鹿莞爾一笑，風吹過劉海，碎發下一雙眼眸亮晶晶的，「大哥哥你的名字真別緻，救死扶傷，治療頑疾，你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大夫！」
轉個屁的性！！！
林非鹿覺得小漂亮實在是有點慘。
林非鹿已然知曉，看來是梅妃趁蕭嵐不備，往她身和*圖*書上撒了吸引蜜蜂的花粉，才引得蜜蜂只追她一人。若是蕭嵐不跳入水中，估計會被蟄到毀容。
孟扶疾道：「公主謬讚，下官不敢當。」
青煙道過謝拿了藥方便往外走，看見林非鹿回來了，眼圈一紅正要說話，林非鹿便道：「先去拿葯吧。」
能怎麼辦呢？這就是他在這裏活下去的方式。
雲悠邊哭邊道：「都怪奴婢愚笨，沒有保護好娘娘。」
林非鹿反問她：「你有證據證明是梅妃乾的嗎？你親眼看到她往母妃身上撒花粉了嗎？」
此刻突聽林非鹿一番話，方覺那正是身為醫者該有的本心，跟父親當初教導自己的理念不謀而合。
面子功夫做得很到位, 但只有當事人知道這下面包藏了怎樣的禍心。
林廷倒還是一派溫馴的模樣，告誡他：「五妹年幼，你不可欺負她。」
看來太醫院敷衍的態度跟對自己當初一樣。
他剛剛可都看見了！
小鹿妹妹可真是又乖巧又善良又聽話啊，在這仗勢欺人的皇宮仿若一股清流！這麼善良的妹妹，一定是神仙賜給他的小天使吧QAQ
不知是哪位前輩，竟能有如此令人敬仰的觀念和覺悟。
最後要不是奚行疆飛身上擂台阻止, 恐怕今日不會善了。
他不知五公主跟這位質子關係親近，走到竹林邊時便道：「公主，下官進去為他醫治便是，你身份不便，先回去吧。公主大可放心，下官必不負所托。」
林非鹿點點頭，奶聲奶氣說：「我要找最擅長治療跌打損傷的太醫。」
林帝這樣注重名聲的人, 是不會讓大林朝傳出輕視虐待宋國質子的傳言的。相反，他得讓所有人知道，這位宋國質子在大林皇宮的生活十分優越, 跟大林皇子們的待遇也別無二樣。
雲悠氣憤道：「公主！我們去找皇後娘娘求個公道！」
大家都默認，他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第二日林非鹿去太學上課，宋驚瀾請假沒來，不知要在屋內養多久的傷，後邊兒林濟文居然還在大聲吹噓昨日自己幾拳將宋國質子打趴下的英勇事迹。
林景淵往後看了一眼：「你說二哥？他就是這樣的人，咱們不理他就是了。」
她跟這宮內所有人都不一樣。
雲悠道：「奴婢給娘娘換了下來，就在外頭盆子里，還沒來得及洗。」
小女孩便踮腳趴在他耳邊，用軟乎乎的小氣音悄悄說：「大哥哥，我剛才看見宋國的那位質子受了傷，他好可憐的，可是之前的太醫都沒有好好給他治傷，你可以幫幫他嗎？」
所以賜他入太學讀書，賜他入圍場習武, 平日有什麼大型國宴，也都會邀他一起出席, 讓全天下人都稱讚大林是一個對質子都會以禮相待的仁義之邦。